合作谈到一半，凯文敏锐地发现沈卓凡已不再是谈事的状态，他有些莫名，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他们今天在外面谈一款AI智能文本软件的收购案子，起初沈卓凡还颇感兴趣的样子，服务员开门进来上了菜之后，凯文发现沈卓凡正摆弄着手里的银色打火机，这是他不耐烦表现。
对面的人见沈卓凡不搭话，面面相觑了一阵，张越达试探道：“虽然说市面上的智能产品琳琅满目，但是我们这款自然语言处理工具，不仅可以与人类进行对话，还能根据聊天的内容进行互动，甚至完成一些文章的撰写，我认为还是很有市场前景的。”
“我能理解研发者对研发产品的偏爱，但是张总——”沈卓凡看向张越达，“你不能忽略产品本身存在的缺陷，比如说它的智能只是相对的，很多时候与其对话都能明显感觉它的机器属性，文本质量也不稳定，有误导用户的风险。”
张越达摸了摸额头，显然没料到沈卓凡对他们的这款AI智能文本软件的缺点了如指掌，突然对今天的报价不再有信心。
陈耀文笑了一下，“看来沈先生说对我们的产品很是了解，但是这些缺点也正是促使我们找到您合作的原因，你手底下技术研发的人才不计其数，如果有他们的加持，这款产品肯定能趋于完美，推向市场定能黏住大量用户。”
“你的预设是一回事，市场买不买账又是另一回事，后期还要我们投入大量精力进去提升它的精准度，这就很烦人了。”沈卓凡散漫地把玩着烟盒，“像这种不成熟的软件，市面上找上盛凡的研发团队不计其数，陈总凭什么觉得我们会跟你们合作？”
陈耀文脸色一僵，看了眼沈卓凡身旁的凯文。
然而凯文一言不发，并没有要给他提示一二的意思。
“沈先生，既然您能来赴约，我想您对这款软件肯定是感兴趣的。”张越达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继续道：“我们研发的功能比市面上更多，而且人工智能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盛凡买下它并不会亏。就连微软都需要不停地更新迭代，更何况……”
服务员送茶进来，打断了张越达的话，凯文看向沈卓凡，发现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外，脸色更臭了。凯文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对面包房内有送餐车出来，他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一个女人的侧脸和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
沈先生认识？
凯文偏头还想看个全貌，对面的门关上了。
服务员送茶出去，张越达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沈卓凡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他和陈耀文对视一眼，陈耀文立即会意，打圆场道：“其实沈先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那要不然价格方面，我们再谈？”
见沈卓凡不语，凯文笑道，“如果价格方面张总和陈总愿意让步的话，我们盛凡还是可以再考虑的。”
张越达和陈耀文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沈卓凡，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都知道沈卓凡霸道，他看上的项目，即便没谈成，其他公司也不敢再接手，于是心里更加没底，早知道当初就不主动找上门了。
张越达僵硬地笑了笑，“我们当然愿意让步，只要能与盛凡合作，怎么着都成。”
沈卓凡面色稍霁，微微笑了起来，“价格方面我不太清楚，你们明天到公司和凯文谈。”
沈卓凡这样说了，张越达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去，暗暗怪自己要价太高，低估了沈卓凡，他绝不是外头传的靠着沈家才做成生意的二世祖，精着呢。
事情谈得差不多，见沈卓凡不说话，张越达和陈耀文借口有别的事先走了，凯文去关门，沈卓凡抬起头来，“不用关。”
凯文退回来，守在一旁不说话，沈卓凡微微侧身，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时看一下手表。时间过去快一个小时，沈卓凡面色越来越沉，就在凯文觉得他即将发火时，对面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个斯文隽秀的男人走了出来，伸手挡着反弹回来的门，待后面的女人走出来了，他才淡笑着与之并肩往外走。
“啪！”
凯文回神，原本在沈卓凡手里的杯子被扔到了一旁，茶水洒了一桌子。他小心地看向沈卓凡时，只见他的脸色却又恢复如常了。
见沈卓凡起身走出去，凯文连忙跟上。
凯文将车开上衡山路，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倚在后座上的沈卓凡闭着眼睛，手里一下一下地把玩着烟盒。
今天的谈判这么顺利，按道理沈先生不该是这副样子，难道是那对男女惹到他了？
凯文脑海里闪过各种会让沈卓凡不高兴的片段，有些不明所以，谈判一切都在预料，沈先生没道理不高兴，难道真是那对男女？那个男的一看就是个小职员，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那个女的，长得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没道理会和沈先生扯上关系。
“何凯文，好好开你的车！”察觉凯文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沈卓凡冷声说。
“是，沈先生。”连名带姓的叫他，肯定是很不高兴了，凯文立马回过神来，什么也不敢想了，一路平稳地将车开到了城东新区。
在乐湾一号小区门口，沈卓凡突然出声：“靠边停车。”
凯文依言停车，原本以为沈卓凡是要在这里下车，没想到他停了车，沈卓凡却继续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沈先生，这里不能停车。”凯文提醒。
“闭嘴。”
今天一连被沈卓凡骂了两次，凯文有些讪讪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了他们前面，副驾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凯文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餐厅遇见的那位吗？
隔得近，凯文见那女人下车后，微笑着与车内的人道别，然后起身倒退两步站上人行道，目送那辆宝马开走。
沈先生居然是在跟她？！
女人彻底走进了小区，凯文听到沈卓凡没有情绪地说，“走吧。”
——
接到沈家电话时，是在一个周末。
苏澜正打算和好友徐雨薇到云南两日游，结果沈老太太一通电话打过来，将她的计划打乱了。
苏澜打电话给徐雨薇说明缘由，然后歉意道：“不好意思啊。”
徐雨薇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很在意，“那有什么关系，我们下周再约就是，只不过——”
徐雨薇略停顿后，说话直接了一些，“他们家有什么聚会都叫上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你就是太好说话，你得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总是和过去藕断丝连。”
苏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沈柏年已经不在三年，但沈老太太隔三差五就找名目叫她到沈宅吃饭，她不是不尴尬的。她总是顾及昔日的情分——和沈柏年在一起的时间里，沈家人对她不错，所以每次面对沈老太太的邀约，她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
苏澜知道沈老太太是想念沈柏年，看到她仿佛就看到了沈柏年，因此这些年才会执着地找她。
“我知道，所以这阵子也有相亲，我想等我有了对象，沈老太太总不好再找我。”
“你肯相亲了？”徐雨薇语气轻快起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合适的？”
苏澜想起蒋新伟那张温文的脸，微微一笑，“最近有一个还不错的，我爸以前的学生，现在是个公务员。”
“公务员，又是你爸的学生，知根知底的，”听到苏澜有合适的对象，徐雨薇像是比她还高兴似的，“我觉得不错，可以冲。”
徐雨薇问了一些蒋新伟的情况，苏澜如实答了，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苏澜换了身衣服，去花店挑了一束粉色的剑兰，便开车去了沈宅。
沈老太太听到保姆说苏澜到了，亲自起身出门来接，“这会堵车吧？”
“今天还好，不怎么堵。”苏澜抱着花含笑走过去，把花递给她，挽着她亲密地往里走，“您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凉。”
“就一会，能凉到哪里去？”
进了屋，沈老太太笑把花递给一旁的保姆，“插到那只新买的琉璃花瓶里。”
与外面的安静不同，沈家老宅内此刻正热闹着——沈家二房一家子除了沈卓凡都来了，大家正含笑看着余藐陪沈老爷子下棋，因为她一直耍赖，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苏澜向老爷子问好。
老爷子抬头看她一眼，冲她压了压手掌，精神矍铄地说：“一家人，不用拘礼，坐吧。”
余藐沉浸在棋局里，完全没注意外界的状况。
沈卓卉看到苏澜，微笑道：“苏澜，好久不见。”
“卓卉姐，好久不见。”苏澜回以一笑。
对于这个沈家的这个长姐，苏澜唯一的印象是雷厉风行，在沈家她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苏澜也从沈柏年那里听说过，沈卓卉自从嫁到京市便忙于事业，鲜少回来。这次能在沈宅见到她，苏澜倒是有些意外。
“苏老师。”沈卓卉的丈夫余新成一贯地儒雅，他站在女儿余藐的身后观战，看到苏澜，温和地点头示意。
苏澜连忙回以一笑，“姐夫。”
苏澜这句“姐夫”着实有些难以启齿，她其实总共也就见过余新成三次，每次都是在沈柏年在的场合。那时她跟在沈柏年身后，他让她叫人她就叫人，是很自然的，但如今……
此一时彼一时。
好在没人在意到她的窘迫，因为余藐再一次输棋后，把象棋一推，一脸不开心地起身，“每次都算计我，不玩儿了！”
“你都一直在悔棋我都没说你。”沈老爷子沈均山眯眼笑着说。
“藐儿，技不如人就要虚心请教。”余新成嗔怪的语气中满是宠溺，“苏老师还在这呢，你就这样耍赖，羞不羞！”
余藐飞快地抬头，看到陪太姥姥坐在一起的苏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一下子红了，叫了一声“苏老师好”便一脸严肃地坐下来，任谁逗也不说话了。
周素茵笑了一下，说，“你看看，再顽皮的学生，也服老师管。”
大家忍俊不禁，沈闻道和周素茵的目光朝她看过来，苏澜打起精神叫人：“二叔、二审。”
沈闻道点头，周素茵微笑着，说，“余藐在学校还得请你……”
“外婆！”
见余藐皱眉，周素茵连忙转移话题，“卓凡这孩子，这时候还不到。”
“不等他了，我们先吃。”沈闻道平生最恨别人不守时，即便是亲儿子也不例外。
偌大的餐厅内，梨花木的长桌上摆满了菜肴，苏澜只看一眼就知道准备了很久，许多菜花式繁复，做起来并不轻松。
老爷子落座后，苏澜扶着沈老太太在他侧坐下，其余人也纷纷落了座。
席间，大家聊起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聊到喝茶，老爷子说到苏澜上次带来的茶好喝，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什么茶，能让爷爷这么赞不绝口？”
苏澜循声望去，沈卓凡神态恣意地走了进来，外套搭在臂弯，白色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那样子说不出的落拓不羁。
“小祖宗，你怎么这会才来。”沈老太太看到沈卓凡，笑容一下子在脸上荡漾开来，转头吩咐厨房，“珍嫂，添一副碗筷。”
相比沈老太太显而易见的开心，沈老爷子淡定得多，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沈卓凡，沉声道：“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衣服不好好穿，衬衫扣子也不扣好。”
沈老爷子说罢，众人移开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沈卓凡身上。
沈家家风一向严谨，一言一行，衣食住行最是仔细妥帖，以前沈柏年穿衬衫一定是将扣子扣到底，还要规矩地系上领带，从不会像沈卓凡这样放浪形骸。
沈卓凡将外套递给一旁的保姆，笑着坐到苏澜对面，“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扣子扣到顶，勒得喘不过气。”
沈闻道眉头一皱，也想说教儿子几句，周素茵似有感觉，淡淡地看他一眼，沈闻道便闭嘴了。
“在自己家，哪那么多讲究。”沈老太太说罢，和煦地看向沈卓凡，“宝贝，你怎么这么晚，公司事情太多了吗？”
“确实有些事耽误了，奶奶。”沈卓凡转向大家，含笑着一一叫人，就连苏澜他也规矩地叫了一声“苏老师”，末了接过珍嫂送来的筷子，夹了一筷子熏鱼慢条斯理吃了一口，才道：“姐姐，姐夫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哪次聚会你不迟到？”沈卓卉大沈卓凡十岁，向来看不惯他的自由散漫，见他长到快30岁还死性不改，不由得就想训他。
“卓卉。”余新成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了她，才温和地回答沈卓凡的问题，“我们这次是来看看爷爷奶奶，顺便也来商讨一下余藐的学习问题。”
突然被CUE，一直埋头吃饭的余藐不得不抬起头来，小声嘀咕：“有什么可商量的。”
“你还好意思说，”沈卓卉把脸转向沈卓凡，“卓凡，余藐在学校的表现你不是去学校了解清楚了吗？你来说。”要不是昨天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说女儿在学校劣迹斑斑，她和丈夫又怎么会心急火燎地赶来？
不是上周就请家长了吗？风平浪静一周，余藐本以为这事已经揭过去了。余藐看了看自家舅舅，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问，沉默地低下头去。
面对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眼神，沈卓凡放下筷子，不疾不徐道：“哦，她的班主任说，她最近不仅缺作业成绩下降，还逃课交白卷。”
沈卓凡话音刚落，沈卓卉便瞪圆了眼睛，“余藐——”
“你们不在身边，她的成绩能好吗？”眼见重外孙女要被训，老爷子生气了，重重地拍下筷子，沉声道：“你和新成忙于事业，疏忽了对孩子的管教，这个时候再来责怪孩子没按照你们的希望成长，不是推卸责任吗？”
“爷爷——”
余新成按住沈卓卉的手，诚心接受教诲 ：“爷爷教训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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