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在下学期的某个星期二，莫名其妙地转来了一中，和何真一个班，一天到晚跟在他的后面，赶都赶不走。
他们班主任告诉他，江北是小时候受了伤，脑子出了点毛病才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们不能歧视他。
何真一边讷讷点头，一边心想这小子打架那么猛，谁敢歧视他啊！那不是找罪受吗？
不过嘛，江北只是打架猛，性格跟个小孩子一样，那个时候高二有个学长，体育生，成绩自然常年倒数第一，爱好有三：打篮球、打游戏、打学弟。
江北长着一张帅脸，又有一个惹人恋爱的病，自然深受当时包括老师在内的许多女孩子同情，总是给他送零食送水的。当然，这些东西最后都被何真几个人给吃了。
这一来二去的就被这位学长惦记上了。
他们之间打了一架，就在操场，当着一群正在上课的同学的面。
被拉开的时候，江北还很生气，眼睛爆出血丝，死死盯着学长看，似乎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他身上倒没事，只是脸挨了两三拳，青的紫的一片。
而那个学长就惨了，鼻梁被打断，止不住地流血，身上摩擦出一道道血痕，走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害怕。
所以江北为什么那么生气?
有人说，因为学长骂了他妈妈。
有人说，因为学长朝他吐了口水，还骂了他。
有人说，因为学长抢了他女朋友。
嗯。。。都很有道理，但都不是，江北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
他刚买的冰淇淋被打翻在地了。
何真知道之后说嗨，多大点事儿，我再给你买几个呗，下次打人别那么重了，不然学校让你退学怎么办?
江北站在他面前乖乖点头，说我知道了。
江北不管对其他人多凶多“残暴”，在何真面前总是一副听话宝宝的模样，连白菜见了都吐槽说：“要是我哥能有个这样的妹妹或者弟弟，不知道他能有多积极善良。”
林汀则是扶了扶眼镜，做出一副名侦探柯南的模样分析道：“所以，白米他阴暗暴力全是因为你这个妹妹咯?”
何真哈哈大笑起来，白菜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掐何真的脸，却被江北挡住了。
“你不。。能。。捏他”江北认真地说。
白菜无语了：“拜托，他又不是什么宝贝，捏一下怎么了?又捏不坏。”
江北还是很认真，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宝。。贝。”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真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去捏江北的脸：“你真有意思。”
江北顺从地把脸递给何真捏，人也靠过去了些，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额。。。。”白菜恶寒地抖了抖身子，做出一副呕吐的模样：“我看你俩以后也不用找对象了，彼此凑成一对正好。”
“第一，你这是嫉妒。”何真一本正经地说：“第二，高中生本来就不能找对象。”
白菜翻了个白眼：“我?嫉妒你?切，本小姐才不缺人追呢。”
她没有说错，因为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所以学校大部分的男生，还有一小部分女生都暗恋她，有几个还真的表白了，但都被拒绝了。
因为她说：“没有谁会比白米对我更好的了。”
当时是夏天，太阳止不住地烧着，红色，橘色，光照下来，整个操场就是一片没有水的湖泊，他们躺在湖泊的中央，黄色的荷叶里，偶尔大笑，经常偶尔。
因为年轻，所以无畏，因为无畏，所以张扬。
他们“张扬”了半个学期，然后就陆续被老师请家长了，倒不是惹了什么事儿，而是字面上的，太张扬了。
毕竟，高中生，能惹出点什么事儿来呢？无非就是逃几次无聊的课，作几次无用的弊，打几次上头的架，不，初中时候那些打架斗殴的事情也停了，这是白米要求的。
被请家长那天，正好是白菜的生日，16岁，她和白米是孤儿，没有爸爸妈妈，白米来学校见班主任时，身上还穿着工地的衣服，手里抱着个盒子。
班主任是个小老头，花白头发，那是高二上期的一个炎日，蝉鸣和绿叶被挡在棕白色的纱窗外。
他告诉白米说：“你妹妹帮人考试作弊，一科50，六科包圆打七折，这事你知道吗？”
白菜站在一旁低头不说话，心里很忐忑，只拿余光去瞥她哥哥，可她哥哥脸上脏兮兮的，啥也看不出来，只知道他摇了摇头。
班主任叹了口气，看着白菜，似乎觉得她很碍眼，摆摆手说：“你先出去吧。”
于是白菜乖乖地转身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她等在办公室外面，好久好久以后白米才出来，一脸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哥”她讨好似地说：“你今天好帅啊。”
白米斜斜看过来一眼，嗤笑一声：“平时老说我是黑心大猪蹄，今天我脸都黑成这样了，你还能夸我帅，也不怕亏心啊?”
白菜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为什么帮人作弊?”白米问。
白菜低头不说话，于是白米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帮人作弊?”
白菜这才小声地说：“因为想赚点钱。。。”
她才说完，脑袋就被狠狠地敲了几下，她吃痛地捂住脑袋，自知理亏，连平时最喜欢的斗嘴环节都直接取消了，缄默不言。
“你tm才16岁，赚钱这种事情是你该想的吗？”白米骂道。
“可是。。。你不也才17吗？。。。”白菜小声地说。
“我身份证上18了。”白米说：“而且我是你哥，我赚钱，你读书，这点钱算什么?等你读出名堂来了，赚到大钱了，房子票子妹子我啥都有了，到时候老子才不天天在太阳底下搬砖呢。”
说完，白米背起白菜的书包，把手里的盒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打开看看。”
白菜打开一看，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腰间绑着根天蓝色的绸带，很漂亮。
“林汀和何真选的。”白米说：“我不懂女孩子喜欢什么，江北更是重量级，所以要是不好看，你就tm去找他俩。”
白米没文化，连取名字也只有白米，白菜这种水准，他说贱名好养活，至少应该饿不死。
他没钱读书，所有钱都拿出来供白菜读书了，自己只有一部烂手机，刷小视频都一卡一卡的，不过鉴于他累了也只有刷视频，所以那么多年，也学到了很多网络热梗。
平时他玩梗，白菜会第一个笑他土老帽，但是今天，她觉得好难过。
白米给她买了好看的裙子，背着她的书包，没有骂她，只是祝她生日快乐，然后，带着一身在工地沾染上的泥土和灰尘，指着白菜骂道：“你tm最好以后好好学习，再敢偷鸡摸狗的话，你就给我滚。”
她看着她哥哥全身脏兮兮的，脸上还刮出一道道伤口，却还恶狠狠地要她混出个人样时。
生平第一次，她哭了。
如果让何真看到的话，他一定会笑话她，哟哟哟，怎么公主殿下还哭鼻子了?好丢脸啊～。
很可惜，他不在。
江北虽然转了校，但因为太过匆促，很多资料和信息还没来得及从原学校转过来，其中就包括有他的学生档案。
这个东西说好办好办，说难办也难办，主要是得回学校一趟，还得挑他以前班主任在学校的时候，也就是平时上课期间。
换句话说，得请假，请课假。
他们班主任虽然经常找他们谈话，但也最喜欢他们，一听是回去拿档案，哟，正事儿啊，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是同意了，但江北以前的班主任不同意了，不仅没同意，还当着江北原来的同学的面，恶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她骂他是没妈养的东西，是天生的杂种，是应该下地狱的恶魔。
总之，他不仅没拿到档案签上字，还被那个老师用保温杯砸中了脑袋，鼓起一个很大的包。
何真看到了说不出的心疼，想摸又怕他疼，轻声问他怎么回事。
江北只是勉强的笑了笑，却不愿意让何真难过，一个劲儿重复说不疼不疼。
何真又问他难过吗？江北还是说不难过不难过。
他说不难过，何真却不高兴了，他最喜欢的好朋友被打了，他要还回去。
于是他找到了江北原来的学校，找到了那个老师的办公室，一拍桌子：“是不是你欺负的江北?你凭什么欺负他?你这种人也配当老师?你连人都不配当，我呸！”
他骂得酣畅淋漓，那个老师却一脸平静，等他骂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滚出去。”
他被保安“请”出了学校，始终觉得不甘心，又找到了那个老师的家。
没成想，那个老师住在破旧的不能再破旧的居民楼里，垃圾遍布，恶臭熏天。
他捂着鼻子敲门，没有人开，但门没锁，或者说根本锁不上，索性他就直接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贫如洗的客厅，何真第一次知道原来家徒四壁可以不止是一个形容词，还可以是个具象化的场景。
客厅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视机，没有茶几，墙是水泥墙，有些地方还腐烂出一个洞，可以直接看到卧室。
卧室也只有一个，很小，一张床占满，床上躺着一个半身瘫痪，脸部烧伤，只有眼睛能动的孩子，年纪很小，大约8岁。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被吓得跑了出去，跑得很远，直到看不见整栋楼以后才停下，气喘吁吁。
他回去之后跟江北说：“抱歉啊，我不能帮你出气了。”
江北这才知道他去他以前班主任的家了，第一次，对何真有些生气：“我又。。没让你。。帮我出气。。。。你干嘛自作多情?！”
何真被他这样的语气吓住，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做什么，你不要生气。”
江北这才慢慢平静下来，闷闷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何真没有生气，至少，他不会生江北的气，他只是问江北为什么他以前的班主任那么讨厌他。
他说，因为他爸爸是毒贩子。
何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江北继续说：“我。。爸爸。。。给好多人卖过毒品。。。。他们的家都没了。。。所以。。。他们恨我。。。是应该的。。。”
何真说：“可是贩毒的是你爸爸。”
江北摇头：“没有区别。。。。我也姓江。”
何真问：“那你爸爸人呢？监狱里吗？”
江北说：“他。。。躲在天桥底下，三号路那边。。。我偶尔去给他送吃的。。。。”
何真想起来了，那天江北被打得鼻青脸肿就是在三号路附近，接着，他又想起某件事来。
“所以你小时候受过的伤，是。。。。?”
“我一岁的时候。。。爸爸。。。喝醉了。。。。。然后。。。把□□。。。。打进了。。。我的身体。。。里。”
何真突然觉得掉入了冰窖里，浑身都冷，但头脑却在燃烧，沸腾，似乎有什么情绪按耐不住了。
何真说：“他打你。”
江北说：“嗯。”
何真说：“他贩毒。”
江北说：“嗯。”
何真说：“他害人。”
江北说：“嗯。”
何真又说：“他应该进监狱。”
江北不说话了。
何真看着他，当时也是一个黄昏，和那天江边一样，太阳总是落山的时候才漂亮，如同极薄的面纱盖在江北的脸上，昏暗的黄，落寞又孤寂。
“他应该进监狱的。”何真又重复一遍。
“那样。。。的话。。。我就没有爸爸了。。。。全世界。。。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我。。。。害怕。。。”
江北抱着手，明明七月份却似乎是很冷，浑身颤抖。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顿一顿的，很费力，很轻。
他是条快要渴死的鱼，就算是看到一瓶毒药也会觉得能解渴，也觉得不错了。
何真一下子觉得好心酸，好难过，明明可以是个正常人的小孩，明明可以拥有幸福完整一生的小孩。
明明是个很棒的小孩。
他走过去抱住江北。
他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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