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何真恍惚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
“是啊。。。好久不见。”
接着就又是一段沉默。
“所以你,最近还好吗?”何真问江北,江北则是看着他不开口。
何真揪起了自己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里面好热,热得他想跑。
过了好久好久,江北才说:“我很好。”
“你的病,治好了吗?”何真忐忑地问。
“嗯。”
何真松了口气:“那就好。”
接着,他又聊起大城市来。
“大城市是不是啥都有啊,我看电视上经常放,楼都高得不得了,还有灯挂在上面,最近不是还有全息技术了吗?弄得跟真的一样。”
“是的,有”
“还有大城市是不是还有那种外国名的超市,就是里面有卖关东煮啊,饭团啊什么的,还有咖啡,星巴克,不过你从小就不爱喝苦的,应该不喜欢吧?”
“嗯,不喜欢”
“还有还有,大城市的女孩儿是不是都特别漂亮,长得根朵花一样,而且。。。”
“那么久没见,你就想和我聊这个吗?”
江北打断了他,似乎有些生气。
何真看他的眼睛,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以前江北眼睛是一片湖,内江的湖,里面什么都没有,干净得一眼就看到底了,现在江北的眼睛是一片海,北京的海,深不见底,啥都看不见。
可这能怪他吗?人不都是要长大的吗?
又不像他,快要死了,还一点长进都没有。
何真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低下头嘴里小声地嘀咕:“那能说些什么?一个卖面的和一个大明星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怎么没有。”
江北走上前去,昏暗的灯光映射出他高大的身躯,一半躲在镜子里,一半笼罩在何真的头顶。
“你可以告诉我,你想我吗?”
他的脸完全张开了,深邃的轮廓,眉宇间不再稚嫩,带着点长开的,寒霜天沾水的松柏之气。
他声音平和,手却在颤抖,想要去牵何真,最后却又缩了回来,似乎在探索着些,不确定着些什么。
何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又干涩的可怕,似乎说什么都词不达意,最后干脆的闭了嘴。
“我每天都在想你,你想。。我吗?”
江北又问了一遍,这次眼睛里带着些水汽,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就好像有一天你长大了,又遇到小时候的月亮,满心欢喜地对它打招呼,说自己有多想它,以为它还是会跟着你走的,但这次月亮却说:“嘿,小朋友,你长大了啊,不好意思哈,我有新的小朋友要照顾了。”
何真就是江北的月亮,他害怕月亮不把他当小朋友了。
“你。。。可以骗骗我的,五年确实很长。。非常非常长。。。”
“你也可以不想我,可以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想我,可以因为一些其他的。”
江北说:“毕竟,我还欠你钱呢。”
何真哭笑不得:“早就还清了。”
当初何真把江北抬到医院去时,医生二话不说就治好了他,一分钱没找他要,后来何真才发现,这小子是有医保的人。
早知道就不在那儿花那么多钱了。。。
他吃了一个学期泡面才还清。
江北听到他说这话,立刻摇头:“还不清。”
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还得清。
何真静了又静,才苦涩地说:“我当然想你。”
他话音刚落,江北就像得到了什么许可似的,俯身吻了上来。
他亲吻的很用力,就像要把好几年的,这几年的全部补上一般,但又很仔细,就像已经在梦里排练过了无数次一般的仔细。
何真感受到一种香气,橘子香,甘甜清香,带着点微酸,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是思念的酸涩。
以前何真最喜欢吃橘子,却不喜欢剥皮,江北就会给他剥好,把上面白色的皮都扯得干干净净,然后喂到他嘴边。
可是江北不喜欢吃橘子,他带一点酸的东西都受不了,常常只要一闻到就想呕吐。
可是为了何真,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何真被他压在厕所的洗手台上,有些动弹不得,有些喘不过气,可却也舍不得让江北起身。
自欺欺人什么啊。。。何真无奈地想。
明明就很想,还要装作不想,明明就很喜欢,还要装作一点都不喜欢。
都要死了,矫情什么啊。
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推了推江北的胸,没用力,更像是希望对面的男孩,不,男人再用力一些。
可没成想,江北真的起了身。
他退后两三步,喘着气看着何真,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哭了起来。
“别。。。哭啊。。。”
何真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住江北,拍打着他的背,就像以前那样,安慰着他。
“我不是故意推开你的。”
“明明刚见我的时候还在笑,怎么现在又哭起来了呢?”
“你就是故意推开我的,你就是。”
江北像个小孩子似的抓着何真的背,把衬衫挠出褶皱,头靠在他肩膀上,发出一连串责问,全是委屈。
“你明明来机场了,为什么不来见我呢?我跟你一路了,你以为我来酒吧是来干嘛的?大城市的女孩儿不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凭什么来酒吧?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你凭什么来这里?你凭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凭什么五年一次都不理我?你凭什么说不要我了就不要我了?”
江北一声声地发问,声音委屈到了极点,眼泪滑落眼眶掉在何真的肩膀上,微微热,不烫人,但却伤人。
何真滚动了一圈喉咙,最后只找到三个字。
“对不起”
江北听到后说:“你是个混蛋。”
何真说:“我知道”
江北说:“我好想你”
何真说:“我也是”
江北说:“我爱你”
何真不说话了,他怕自己乱来。
白米这个人嘛,做了一辈子底层人民,又当孤儿,又当乞丐,又当建筑工人的,说出来的话和有道理三个字压根不沾边,但又一句话他不会说错。
他说,江北要是见到了何真,是不会放他走的。
何真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大脑一片昏沉,浑身说不出的痛,像被车碾了一样。
酒店的窗帘没有拉完,中间溜出一条缝,阳光就从里面透出来,把洁白的房间都照得发亮。
何真躺在床上,看着那道光,突然想到某部电视剧的名台词,于是光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么好的阳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一双手抱着他,他想起身上厕所,那双手却抱得更紧了。
“你要去哪儿?”
江北睡眼惺忪的问道,头发乱成一团,那张帅脸皱巴巴的看着何真,像只迷路的小仓鼠。
何真心一下子就塌成了一片,伸出手去捏,捏了一下又一下,最后江北的脸红了一大片,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抽手。
“没去哪儿,上个厕所而已。”
“哦”江北伸了个懒腰:“那我要跟你去。”
他叫何真坐着,低下身子去找拖鞋,又半跪在地上给何真穿上,接着又给何真披上件外衣,这才安心牵他起身。
“上个厕所而已又不是要登基了,搞这么隆重。”
何真有些无奈。
江北就跟没和心上人拉过手似的,一点儿也不肯松开,也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嘴里回道:“我们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他说的理所当然,听的人却有些难过了。
我们,
很快就没有我们了。
何真进了洗手间,并且强硬地拒绝了江北要陪同的想法。
江北问那能拉着手不?
何真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随后,他看着那张失落的脸,关上了门。
何真一下子泄了气,浑身瘫软地背靠在洗手台上,左脚搭右脚,低头静默。
江北就守在门口,阴影映在门上,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情绪被涂鸦喷涂过的后留下的痕迹。
那段情绪叫爱,叫等待。
这里的洗手间很好,很大,比他和白米的卧室还要打,镜子也很清晰,不像他家的。
他家的镜子朦胧不清,窗户被一层黑布罩住,光射不进去,只有昏暗的灯四散开来,铺成一片淡绿色的地毯,墙壁里的水管轰隆作响,水流渗出缝隙,像一条蜿蜒爬行地透明的蛇,不一会儿又钻到地底,只留下潮湿一片。
他和白米怎么也拖不干净,干脆放着不管了。
白米在江北走了以后经常在何真耳边念叨,大部分都是脏话,他总结了一下,意思就是说。
何真,你那么喜欢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干嘛放他走啊。
白米说的义正言辞,就好像这世上没有比何真江北更般配的人了。
他问白米,那你为什么要放白菜走呢?
白米就不说话了,估计在心里骂他。
所以啊,他倆能有什么办法呢?有天赋,有才华的人,和他们这样的人始终不是一个阶级,一个层次的。
所以,江北对他依旧很好,即使他那样做了,还是很爱他。
这就很够了。
他没有其他想要的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打开水龙头,“哗哗”,清澈的水落到池里,又蒸腾起雾来,打得何真一脸朦胧不清。
他洗了洗脸,不想用酒店的牙膏,只是拿清水漱了漱口。
他突然又觉得好难受,扶着台子边缘不断喘息。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快要忍不住从他肚子里喷涌而出一样,难受得很,那东西一直上扬,到胸口,变成了郁,到心脏,变成了爱,到喉咙口,变成了酸。
最后吐出来,台子上一大片的,是血。
吐完了之后,他倒在洗手台下,摊成一团,仰头去看窗子里的太阳,和高中的一模一样,一样被框在方格里。
他想高中了。
他的高中很简单,一共就两件重要的是:江北、看书。
要是让他班主任知道他高中在意些这个,他肯定会恨不得抽这家伙,可他不知道,现在也没法知道了。
他是喜欢看书,喜欢看课外书,依稀记得一个下午,天气有些阴暗,阳光透不过帘子,就蜷缩在方格里面,教室里刚刚拖过,椅子沾上些甩出的水珠,湿润得像靠着露出海面的鲸鱼的背。
书上写,死亡就像是飘在空中的气体,闻起来酸酸的,苦苦的,风一来,就变得无色,无味,无声,无息。
而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眼珠,他的耳朵,他的四肢,乃至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收缩处,一股股无色的气体争先恐后地往外乱窜。
死亡之神的镰刀已经勾住了他,要带他走。
他想,
好像神真的没有怜悯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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