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霞挤入鱼肚白的天,为寸寸升起的红日铺出一条绚丽的康庄大道,留余的微光洒向大地,搅了池阙一觉好眠。
她悠悠转醒,脸上的白绢不知何时滑到了身侧,与她散落的长发纠缠。
池阙把眼睛揉了又揉,却仍不肯起身,就这么躺着看了一会儿天。
直至虹霞散去,天空只剩下单调的色彩,她才慢慢坐起。
想着今日的任务,池阙随手扯下头上的白绢,又在地上摸来摸去,找到笔后,将绢上的“十二”改成“十三”。
意在告知那位无聊至极的帝君,他任劳任怨的苦力醒了,可以接任务了。
池阙抱着绢布等啊等,又开始犯困,在上下眼皮即将幽会的那一刻,绢布上有白光亮起,字迹顿显。
“神界有一棘手之事,若能解之,可抵二十日辛劳”
池阙骤然清醒,挠了挠脸说道:
“什么事啊,连你们神君都觉得棘手”
不一会儿,稷慈的声音从绢上传来:
“自你往东南方两千里,有一锦城,城中近日频有怪事传出,神界怀疑有邪灵为祸百姓,但城外突然设起一道屏障,专防神界中人。若贸然派神君破界闯入,恐使对方警觉,危害城中百姓。”
池阙又躺了回去,努着嘴:
“我说帝君大人,我既没有法力,又没有武功,即便那屏障不防我,我进去了,怎么查?”
“我传你法力,遇险可保你平安。”
顿了顿,稷慈又问:“这几日教你的剑法可有练会?”
“会到是会了,可这能打得过你说的那个什么邪灵吗?”
“放心,有我的法力在,十个邪灵你都打得过。”稷慈温声回她。
想着他说话时那副暗自得意的样子,池阙默默翻了个白眼:“就你教的这一剑?打十个?”
“不。”稷慈一本正经地说:”十个邪灵,需要十剑。”
池阙听完,笑了一下,她转了转眼睛,开口:“只抵二十日?好少啊……”
“二十五日,如何?”
“不行,起码三十日。”
“成交,神界会派人到城外接应。”
稷慈答得极快。
池阙心里一梗,懊恼地捶着头抱怨:“又说少了,早知道说五十日。”
她叹气起身,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短衫,笑笑:“还真像乞丐。”
稷慈的声音缓缓传来:“向西三里有条小溪,若是要洗浴,可至神庙中唤出土地公,设结界护你。”
池阙依言向西走去,玩着身上的褴褛布条,随口问:“土地公?”
稷慈无奈更正:“也有土地婆。”
她“哈哈”一笑,终于走到了溪边,掬起一汪清水洗了洗脸,蹲着仔细地端详起水中倒影来。
那水中小人一头乌发,眉弯如柳,本是圆眼,眼底却透着隐隐的死寂,早不复儿时澄澈。
上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睛,还是从萧景栖的眼中看到倒影。那时,她手握利刃,薄唇紧抿,眼中尽是狠厉。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池阙伸手搅入水中,打散幻影。
沐浴完毕,她穿上土地婆送来的鹅黄色襦裙,又拜托她挽了个发髻。那土地婆很是开心,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眼中含泪,直说池阙很像她那早夭的女儿。
土地公就在旁边,帮她清点着必备的行李,又不放心地画了张地图,认真地注上沿途路线、景观、险地。最后,他翻尽了衣摆,摸出五个金元宝,收到鼓鼓囊囊的包袱中。
闻言,他的声音也带了泪意:“若是……”
可他没再说下去。
乌发挽好,是城中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最时兴的双螺髻,池阙双手合握成拳,拜谢了两位,她用的并不是那旧朝宫中的礼仪,透着几分江湖人士的潇洒肆意。
二人连忙托起她:“姑娘不必客气,既是帝君所托,我等自然要尽心。”
池阙却执着地拜了三下,凝神听完二老事无巨细的嘱托后,她背上土地公悉心整理的包裹,走了。
原来,在父亲母亲的珍重中长大,是这番滋味,池阙擦了擦濡湿的眼角。
……………
有着土地公的指引和诸神暗中的协助,池阙很快来到稷慈口中的锦城。
只见那锦城并不如其名一般锦玉堆砌、繁花遍开。高耸威严的城门落锁紧闭,像是许久无人进出了,门内隐隐约约散出冷气来,一瞬间让人如坠冰窟。
门前是黄泥烂路,并不好走,却竟也无人在城门下歇脚避暑,路两旁散落着几张黄白纸钱,让整座城从外边看上去鬼森森的,很是渗人。
池阙巴不得有鬼,最好是能帮她对抗天道的大鬼,能让她安然赴死,忘却罪孽。
想到这里,她哪还会怕,敛了敛包袱,正托腮思考着如何破锁入城。
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池阙心里悚然一惊。
倒不是怕鬼,只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大力让她想起母亲死去的那个雨夜,想起躲在柜中听到的真相,她陷入回忆中,浑身僵直,指尖发起密密麻麻的颤来。
暗中之人却不管不顾,扯着她向城外走去,一直走到一片深林中,才松开手。
池阙猛然回神,大惊之下召剑而出,依着稷慈所授,向身后人劈去。
浑厚的灵力随着这一剑汹涌而出,隐含九重天帝君的威压。
那人浑身一震,连忙侧身遁走,顷刻之间逃出三里,却还是被剑意追上,背后重重挨了一击,他大叫一声,骂道:
“嗷嗷嗷嗷疼疼疼!你哪来这么狠的剑意!稷慈那黑心肝的没和我说啊!”
他这一出声,池阙才意识到,将她硬拉来此地的竟是个小孩儿,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黑心肝倒是骂得好,与她志同道合,可惜此人是谁她是真不知道。
滚了两下,那人便一个跟斗跳起,指着池阙哭喊:“本君的腰!!你赔!你赔!”
他正欲继续嚷嚷什么,却忽地愣住了。
只见池阙站不太稳,勉强撑着一棵树,死死盯着自己。
雨夜的梦魇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头重伤的野兽,若旁人再敢靠近,便要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与之同归于尽。
他挠了挠头,连忙解释:
“你……你别怕啊,我是神罚司的神君,你可以叫我的道号北珩,或者跟帝君一样私下里叫我阿珩,我本名江珩。”
“我我我是来帮你的,但是那个城外的屏障对神界的人十分敏感,我一靠近它就会发出嗡鸣声示警,所以才赶紧把你扯过来的,来不及跟你解释……对不起啊。”
听他再次提起稷慈,池阙被唤回几分神志,她脑中绷着的紧弦一松,闭了闭眼,答他:
“我说,这位……江珩小神君,下次别这样了。”
“一定,一定。”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扶着池阙站起后,江珩理了理衣袍,又摸摸自己的头发,确保一切已恢复正常,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小神君。
池阙扶额看着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玉梳,又不知从何掏出一面金丝缠绕的铜镜,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端端站好。
此时,池阙已经回复了稷慈的传讯,告知他一切安好,方才只是被吓到了。
那小神君见她对悉心整理好的自己不为所动,甚至似乎和什么人传起讯来,他犹豫着上前,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在……干嘛?”
池阙摇摇头,直入主题:“敢问小神君,方才作甚把我拉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小小的身板,抚着并不存在的长须,娓娓道来:
“是这样啊,凡人生死呢,都交由我们神罚司记录,再由冥阎殿投生轮回……”
池阙听了半晌他和他伟大的神罚司,又听了好一会儿他仰慕的玄清神女,看着他逐渐转起圈来的头顶,磨了磨牙,温声打断:
“说重点。”
看着池阙笑如嫣花的脸,和她手中的神剑,江珩小神君蓦然想到了某个黑心肠的帝君,他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起来:
“锦城剑池中有五把上古灵剑封印着一头恶龙帝君担心恶龙逃脱叫我来告诉你一声顺便……把锦城中人的生平卷宗都交给你。”
池阙满意地点点头,伸手问他:“卷宗?”
江珩放下心来,转身从身侧的储物袋里一点点拿出了……
数千本厚厚的竹简。
“锦城的所有人的生平,事无巨细,都在这里”
池阙没有回答,把玩起了手中的剑。
江珩见此,话风急剧一转:“但是!我们有精简版!只录城中旧史,不记凡人生平,包你一看就通!”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又拿出一卷银灰色的竹简来,可怜巴巴地递给池阙:“这可是我足足写了三天三夜的,每一个字都是重点,你一定要好好看。”
池阙终于将剑收起,她欣慰地拍了拍这位小神君的肩膀,接过竹简后,细细端详起来。
原来,这锦城本是千年古城,位居东洲之南,是天下五洲商贸往来的中心,之前池阙在中洲的宫中也偶尔听说过,的确是富庶无极。
可鲜少有人知道,七百年前,祥和富饶的城中忽然来了一条黑龙。
那恶龙仗着神力,在城中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他还曾一尾把将城旁的高山震碎,山石轰然崩塌,压死无数百姓。
不巧的是,那座山的山神刚刚得道入上界,升为司掌万山的一殿主神。
既成主神,自有天道所赋的无上神力。
她不忍见城中生灵涂炭,便亲自下界,竭力收集东、南、西、北、中五洲内最负盛名的灵剑,以五剑为阵,将恶龙镇压在了城中的一处幽潭中。
自此,锦城恢复安宁。
可是,近百年来,不知何源的流言四起,说这潭本叫做剑池,池中有千年难遇的灵剑。
百姓之间传来传去,竟吸引了大批修仙者来此,入潭寻剑。
现山神自知不如原山神法力无边,惟恐恶龙逃脱,只好托梦告知城中几处古寺的高僧真相,希望他们委婉地劝离寻剑之人。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是告知了他们潭中有恶龙,却还是有人疑心是老和尚想私藏宝剑,编个故事吓退众人。
故而,月黑风高之时,路过剑池的人总能听到“噗通”、“噗通”,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
城中怪事也自此渐生,先是那一向爱民如子的城主病倒,药石无医,再是那些入潭寻剑的修仙者,全都变得疯疯癫癫,呆板木讷。
起先,人们还笑说是他们入潭太久,被水泡傻了,可渐渐地,新山神见痴呆之人一个又一个,却还是有人大胆地往潭中跳时,终于顶不住压力,向神界上奏。
早已高升的原山神曾多次亲自下界查探,却始终毫无所得。
最近,城外突然设起了一道壁障,凡人进出随意,神君却不可靠近。
有能力设出这样一道屏障的绝非等闲之辈,原山神无法再瞒,只得回神界托神罚司整理卷宗,再由玄清神女之口告知稷慈。
至于为什么要兜个圈子,自是担心帝君问责了。
池阙看完最后一个字,卷起竹简,用它轻轻敲着头:
“那这之后的消息呢,近几日的,怎么没提到?”
江珩摇摇头,凝重地答:“没有了,自屏障突生之日起,城中忽然再无凡人走出,神界失去了一切有关城内的消息。”
“你是说,有人进去,但没人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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