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开了空调,但车里经过暴晒,温度降得没那么快。
陈祈安和何歆把东西放进行李舱,还是暂时退回到门卫亭底下乘凉。
两人正闲聊着,临近的站台旁,一辆公交车缓缓停靠下来。
何歆打眼一望,也顾不上热不热,扯着陈祈安的手臂就要离开:“估计其他人也快了,我们上车吧。”
他的态度明显有异。陈祈安顺着何歆的视线探究过去,面色随之一沉。
F大本科生是四人寝。原先那个宿舍,除了陈祈安和何歆外,还有两个男生,恰好都姓熊,一高一矮,很多人戏称他们为熊大熊二,一间普通男寝愣是成了熊出没片场。
在这个站下公交的人不多,基本都是F大的学生。稀稀拉拉的人群当中,其中一只熊赫然在列。
“他怎么暑假也留校了?”陈祈安问。
“不知道,”何歆还抓着陈祈安,五指缩紧,指尖微微泛白,“我们走吧。”
何歆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他不想和熊正面接触,陈祈安也能理解。
他背过身,把何歆挡住:“好。”
上车落座,陈祈安才说:“他们后来又为难你了吗?”
“没怎么打交道了,”提到这件事,何歆有点内疚,“还害得你搬出去,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害不害的,搬出去又不是坏事,”陈祈安摆手,“再说,我自己不想住校,和你也没关系。”
陈祈安说得轻巧,但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并不是完全没关系。
大一刚踏进校门那会儿,四个室友之间还比较陌生,相处得也算客气。
陈祈安本来就不指望在寝室交到什么走心的朋友,如果本科四年都能这么相安无事下去,那已经不错了。
可惜,事与愿违。
军训过后,几人对彼此的基本情况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熊大熊二是小康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陈祈安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差,想必家境也坏不到哪里;唯独何歆,永远都是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来回穿,电子产品只有一台手机,还是好多年前亟待淘汰的旧款,一看就没什么钱。
再加上何歆本人个子矮、脾气软、好说话,简直就是软柿子中的软柿子。
这不捏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熊出没们开始差使何歆跑腿。一开始只是拿拿快递买买饭,室友嘛,互相帮助很正常。
陈祈安起初也没发觉什么不对,直到某天午饭时间,他看到何歆在啃早上剩下的冷馒头。
学校食堂物不美但价廉,再缺钱,打两个素菜总是没问题的。
陈祈安旁敲侧击问了何歆两次,何歆支支吾吾,说助学金下来就好了。
但陈祈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天下午,上完体育课,恰好赶上食堂用餐高峰。
熊大熊二刚消耗了体力,不愿人挤人地排队,直接回了宿舍,临走前通知何歆给他们带饭。
陈祈安自己也要吃饭,便和何歆一同去了食堂。
打饭窗口,何歆装好两份打包盒,转身就要走。陈祈安奇怪道:“你不吃吗?”
“呃,”何歆低着头,“不饿。”
陈祈安灵光一闪:“他们给你钱了吗?”
何歆目光闪躲。
陈祈安了然:“不会从来没给过吧?”
“不、不是。”何歆声如蚊鸣,脸都涨红了。
见状,陈祈安也心里有数了。他取了个打包盒,把餐盘里的饭菜倒进去,合上盖子:“我去找他们要。”
何歆追在他后头:“可能他们是忘了。”
陈祈安快步出食堂:“希望他们只是记性差吧。”
小小寝室冲锋声阵阵,熊大熊二正在峡谷鏖战。陈祈安耐心等待他们的水晶被攻破,而后才将两份饭分别放在他们桌上:“辛苦了,吃饭吧。”
熊二对着“defeat”啧了一声,退出匹配:“谢谢啊。”
“不谢,”陈祈安说,“两荤两素,一共十二块,记得转账给何歆。”
两人闻言,拆筷子的手都是一顿。熊大还瞪了何歆一眼。
熊二不情不愿:“都是同学,别那么小气。”
陈祈安呛他:“你大方,为什么不给钱?”
和何歆不同,陈祈安没那么好惹,似乎在本地还有个关系挺近的亲戚。
熊二没打算和他过不去,解锁手机划拉几下:“转了。”
何歆那台老旧手机适时发出“叮”的两声。
陈祈安继续道:“之前的呢?”
熊大把盒饭一推,很不爽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祈安:“差不多得了吧。”
他是整间寝室身高最高的,肌肉也壮,打翻三个陈祈安不在话下。
但陈祈安压根不怵他,昂首挺胸回盯过去:“这话应该我们说才对吧。”
熊大充其量只能吓唬他,不可能真的和他动手。
毕竟熊大曾亲眼见到陈祈安在校门口上了他亲戚的迈巴赫,要是陈祈安有个三长两短,那位迈巴赫车主估计得杀来学校找麻烦。
熊出没再硬气也还是学生,对社会人有一种天然的畏惧。熊大坐回去,表情难看地给何歆发了几百块的红包,事情到此为止。
这番对质后,熊大熊二明面上收敛了一阵。不过很快,陈祈安就发现,他们只是在自己面前装友好罢了。
一旦自己不在,那两人对何歆还是照样颐指气使,甚至还发生过往何歆书桌底下堆垃圾、把何歆晾干的衣服丢在地上诸如此类的事。
陈祈安给何歆出了几次头,熊大熊二原先还装模作样,后来不知从哪儿得知陈祈安是私生子,话里话外地用这个身份内涵他。
他们觉得这是把柄,但实际上,陈祈安并不是很介意。
他不认为自己应该为此感到羞耻,因为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论起来,那个背叛婚姻的男人才最可耻。
只是老这样也很烦。
熊大熊二的所作所为的确膈应人,但又达不到受处分的程度,辅导员警告了几回都无济于事。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咨询了辅导员,陈祈安和何歆商量,要不要换个寝室。
然而楼里空床位有限,辅导员帮忙协调后,也仅有一个宿舍愿意接收新人。
陈祈安想,熊大熊二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便让何歆搬过去了,自己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既然相看两厌,陈祈安就错开作息,尽量不和熊大熊二同时待在寝室。
只不过同在屋檐下,不可能完全不碰面。
周末,陈祈安出门和周泊年吃饭,又听见熊大熊二在阴阳怪气他。
他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地关上门,到了饭店才和周泊年抱怨:“F大好歹也是一流大学吧,怎么会有这种素质低下的人!”
周泊年耸肩:“人品和学历又不挂钩。”
“你说的对。”陈祈安深以为然。
周泊年问:“你还要继续住校吗?”
陈祈安不解:“那不然住哪?”
“你们学校不可以在外租房?”周泊年给他出主意,“办个走读。”
“啊,”陈祈安想了想,“应该可以吧,这我得问问。”
“那你先问。”
“但为什么要租房?”陈祈安支着下巴,身子前倾,凑近了周泊年一些,“你家不是有客房吗?”
周泊年怔道:“你要住我家?”
“我在征求你意见啊,”陈祈安睁大眼睛,“你不愿意就算了。”
“你要住就住吧,”周泊年淡淡道,“我没意见。”
陈祈安嘴角翘得很高:“好。”
F大对走读这块没太大限制,再加上事出有因,辅导员第二天就协助陈祈安办好了手续。
周泊年把客房清出来,还兼了一趟货拉拉,帮陈祈安运行李。
打那时起,陈祈安就一直住在周泊年家,所有事情也可以毫无负担地交给周泊年打理。
陈祈安经常会想,哪怕同情怜悯,周泊年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可怎么办呢?他好像已经想象不了没有周泊年的生活了。
-
F大距离目的地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下了高速还不算完,要真正到那个村子,得在盘山公路上绕两个小时。
山路崎岖,车上人个个晕头转向,出发时那点热情早就荡然无存。
天已经黑了,月光微弱,在幽深的山林中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
陈祈安扒着车窗向外看,草丛里分布着好些亮晶晶的东西。
“哎,这是路灯吗?”
何歆靠过去,分辨了几秒:“是萤火虫吧。”
他的声音不算大,不过在车内密闭的空间里,依然清晰可闻。
无精打采的众人顿时提起劲来,纷纷伸长脖子,将脸贴上玻璃:“萤火虫?哪儿?”
黑黢黢的荒野间闪着荧荧绿光,有如坠落的星星,一簇簇聚拢散开、忽明忽灭。
在城里长大的小孩难得见到这种生物,虽然看不清细节,不少人还是拿出手机拍照录影。
陈祈安也想拍两张,结果刚摸到手机,中巴就拐过一个弯道,那些萤火虫也都消失无踪了。
他只能悻悻地把手机放回去。
“没关系,”何歆安慰他,“哪天晚上有空再来吧。”
“行吧。”
又过了十来分钟,中巴车驶进一处院子,有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在里面等候,八成是乡村干部。
车子停稳,教授和学生们依次下车。
两位干部帮着把行李箱一个个拎出来,寒暄几句后,男干部说:“这段时间你们就住这儿吧。”
陈祈安四下望了一圈,院中间立了一根旗杆,后面有两栋三层楼高的建筑,都是白绿配色。
教授说:“这是学校吧。”
“以前是,”女干部点点头,解释道,“后来村里小学都整合到乡里了,这里就闲置了嘛。”
“你们就住原来的教师宿舍,床都是现成的,下午我们也打扫过了,直接搬进去没事的,”男干部手电筒晃了一下,“你们人也不多,可以一人一间房,屋里都有卫生间。”
教授:“真是多谢你们。”
“应该的,”男干部看了眼表,“哟,都这么晚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去旁边村部食堂吃饭就行。”
目送两个干部走远,课题组内部分配完房间,就各自回屋了。
陈祈安安顿好行李,坐在床边发呆发到一半,才记起周泊年让他报平安的事。
他点开微信,戳进唯一的置顶,去了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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