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七点,黎光跟华烨出门晨跑回来刚坐到辰光早餐铺就见几个老人相伴进来,走在最后的就是黎世佳跟华景清夫妇。
黎光背对着门口坐着,只看到华烨筷子突然一松,包子在盘子里滚了两圈,他突然起身轻声叫道:“爷爷,奶奶。”
黎光刚站起身就看到黎世佳在门口冲她招手,让她过去,她见晴奶奶在就知道华烨肯定不会挨骂,轻声叫了声爷爷奶奶好就过去帮黎世佳端粥。
黎光的问好,两人都应下了,但华烨的一声爷爷华景清半天没应,右手握了又松。
夏晴握紧他的左手,微笑点点头应下,看着华烨:“你爷爷快半年没见你太激动,别怪他。早上非得坐六点半的车回来,就是赶回来见你的。”
华烨扶住夏晴的手臂:“我知道,是我不懂事,不怪他。”
黎世佳端着一屉包子都回来了,见这祖孙三人还在门口堵着,一巴掌拍向华景清:“华子,小王做生意容易吗,你堵这影响人家挣钱。”
说罢,就坐到桌前喝着黎光刚给他盛的小米粥,跟自家亲亲孙女说这几天做义工的经历。
华景清被这一巴掌拍回神,往前一步,右手在华烨肩上拍了拍,嗓音沙哑迟缓却含着无限的力量:“回来了就放心跟爷爷奶奶过,不用管你爸爸,过来吃饭。”
华烨眨眼回神,扶夏晴坐到桌前。
吃过饭,华烨跟着华景清回家,黎光在家里陪黎世佳练字,磨墨时心不在焉,总往隔壁看,但隔着几道墙什么也看不到。
黎世佳偷偷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不太熟练地找出微信,偷偷录了一个小视频发给黎如竹。
又敲下一句话发过去“你休假的时候我都没见她三分钟一抬头盼着你回来。”
黎如竹看到这个视频时已经隔了一周,他刚结束一场军事演习,累的只能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视频里的黎光笑出声:“没关系,我盼着见她就行。”
黎世佳发完后清清嗓子咳了两声“晨晨,看爷爷这幅字写的怎么样?”
黎光看了两眼:“像是在模仿了然师父的笔法。”
黎世佳把笔放下,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笑道:“不愧是了然带出来的,了然说夏天想你了,下次到寺里记得去后园看看它。”
黎光点头应下,黎世佳大手一盖揉了揉黎光的头:“小小年纪,别这么闷,跟爷爷出去买菜,给华子那宝贝孙子做顿好吃的欢迎他回来定居。”
黎光听到定居两个字,几步跟到黎世佳身后:“爷爷,华爷爷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黎世佳走的更快了:“什么,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天晚上,两家人在一起吃晚饭,饭桌上,华景清跟黎世佳小酌几杯后,拉着黎光的手话中隐约带着哭腔道:“晨晨,小烨这些年跟着你华叔东奔西跑没几个朋友,你就当帮爷爷的忙,在学校帮我多照顾他,好不好?”
华烨印象中从未见过华景清红过眼眶,哪怕是当年他跟奶奶一起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出来后都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这是第一次。他看着华景清有些不知所措地偏过头。
黎光回握住这双饱经风霜的双手,没有敷衍认真回道:“好。”
华旭是在华烨回到清阳第七天赶回来的,回来的那天晚上,华烨被夏晴支出来到黎光家里避风。
黎光不知道那天晚上华景清跟华旭谈了点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下午,黎世佳让她带华旭跟华烨到清阳一中找郭主任办理转学手续。
三人刚出校门,一辆出租车就在华旭面前停下。
华烨下意识地拉住华旭的手,带着几分慌张:“你不回去见爷爷奶奶一面就走吗?”
华旭没挣开华烨的手,他有几分恍然,想起在华烨六岁以前,他每次出门都会这样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每次他都是哄的华烨不哭了就趁华烨不注意把他塞给夏晴再钻进车里。
那时他总能在后视镜里看到小孩哭的双眼通红,小手在空中抓着,似乎这样那个连头都不敢回的爸爸就能留在他身边。
但这次不是他挣开华烨的手,而是华烨先松开的,华旭右手下意识往前握了一下,却只抓住一片空气。
他把手背回身后,看着已经长到他眉眼处的华烨,嘴角勾了勾:“回去也是让他们难过,还不如不见。”
华烨嘴角抿直没吭声就这样看着华旭,表情写满抗绝,华旭轻笑出声,双眼弯起,眼角带起几条皱纹,华烨看着那几条皱纹,
抿直的嘴角突然一松,眼里出现几分迷茫。
华旭往前倾环抱住华烨,像是想借这个拥抱抱住十四年来都被他扔在身后的孩子,力道很大,勒的华烨呼吸有点困难。
但也就几秒,他就松开伸手揉揉华烨的头,把他的头发揉的一团糟:“不想跟你赵叔那样就少染发,别等秃顶了过来跟我抱怨基因不好。”
转身又看向黎光笑道:“小烨这些年跟着我四处跑,没几个朋友,晨晨帮叔叔多看着他点,别让他走歪了,等过年的时候叔叔给你发个更大的红包。”
黎光思考两秒一本正经问道:“有多大?”
华旭愣住了,笑道:“肯定比你爸这些年给你发的加起来的都大。”
黎光迅速说:“成交,我肯定帮你看的牢牢的。”
华旭:“那就辛苦晨晨了。”
黎光:“不辛苦,拿钱办事,都是应该的。”
两人唠了几句,刚刚略显凝重的氛围清空了一点,华旭弯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车辆即将发动前,他打开车窗,看着窗外的华烨,语气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烨,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以后过的开心就好,不用担心其它的,这些年,爸爸对不起你。”
车辆启动的嗡鸣声让最后那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但华烨还是接收到了这迟来多年的歉意。
他站在原地看着车辆顺着长柳街一直往前,拐弯后消失不见,几不可闻地念道:“爸,下次要早点回家。”
这是他每次在车辆消失时都会说的话,但华旭反而一年比一年晚。
良久,黎光才拍了拍华烨轻声说道:“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华烨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嗯”了一声闷头跟着黎光往前走,手在口袋里摸到了一片纸。
掏出来发现是一个信封,信封表面写着一句话“吾儿华烨亲启”,他看了一眼又把信塞回去,没有打开,仿若无事地继续往前走。
这天晚上,华烨在床上躺了很久也没困意,凌晨一点,他自暴自弃似地捶了几下床,从床上爬起来,把那封信从抽屉里拿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划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银行卡,他把卡放在边上,又从信封里拿出两张纸,是那种最普通的红白稿纸。
打开后,上面满是黑色笔迹,字迹清隽中带着几分克谨。
小烨,此时是凌晨一点,我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信。
将至不惑,恍然回首,才发现在世界的定义里我或许是一个成功者,但于你而言,我从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当年不顾你爷爷奶奶反对,毅然娶了你妈妈,又在你出生那年,因为当时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你还不会叫妈妈时选择离婚。
在你妈妈想带你走时,自私地选择留下你,想着有你在,或许等我事业达到一定高度,有能力给你妈妈一个更好的生活时,我就可以带着你去问她一句,愿意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所以,为了这一句话,我把你扔给爷爷奶奶六年,当我终于有了一点底气,准备带你去那个城市里找回妈妈时,走出会议室传来的却是你和奶奶一起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噩耗。
爷爷说,你被人贩子拐走的第一时间他就给我打过电话,但我没接,直到两天后他们找到在山谷里满身是血昏迷的你,我才赶回清阳,来不及见你们一面就签下数不清的病危通知书。
你们在重症监护室的最后一晚,医生说熬过去就能活下来,熬不过去就只能准备后事。
当时我跟爷爷在病房外守着,爷爷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万一熬不过去,至少还能见你最后一面。但当我打开手机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朋友说你妈妈明天要结婚的消息。
我很抱歉在你与死亡濒临一线时擅自替你做了决定,自私地选择不让你见妈妈最后一面。
但幸好,你挺了过来,还会有无数次与妈妈见面的机会,但从你醒来后就再也没提起过一句有关妈妈的事情。
现在想想,或许当你在漆黑山谷里感受到生命快速消逝时,就已经选择不再对父母有任何的期待。
小烨,接你们出重症监护室后,我就下定决心不管以后再忙,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们离开我身边,所以我把你们接到我身边。
但奶奶的身体手术后就只能住在疗养院,我没法陪伴他们,又在找不到更好的人照顾你后,在事业与你之间我再次选择了事业,将你送入寄宿学校,这一送就是八年。
现在想来,这些年对你是如此地不公,我十八岁之前,从未与你爷爷奶奶分开过一天,有无数朋友,有三两至交好友,过的顺遂快乐,最大的烦恼只是大学选择计算机还是金融专业。
但在你十八岁之前,我连一天的陪伴都做不到,让你跟着我奔波八年,两年转一次学,没有一个固定的朋友。
这十四年来,我替你做的所有决定,都给你留下了无数无法弥补的遗憾,对不起三个字在这些遗憾面前是如此地苍白无力。
这次回来前,我是要带你回去准备留学的。但爷爷说你想留在清阳上学,他同意了,回来后,我甚至能当场列出数十条到国外留学对你未来的好处来说服你爷爷,我从没想过我会说服不了他。
但在今晚这场谈话中,你爷爷只用了十二个字就让我一败涂地。他说:国外再好,但小烨在那不开心。
是啊,你不开心,从我跟你说到国外留学那天起,你就再没笑过。但我没发现,或者说刻意忽视了这一点,只想把我认为最好的那条路指给你也只让你走这一条路。
所以这次,爸爸想听你的,我希望你在长大之前能有一段时间是和无数同龄人一样,每天正常地上下学,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回家能跟家人抱怨学校里不开心的事,最大的烦恼只是成绩没考好,假期去哪玩,或者暗恋哪个女孩子...
总而言之,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会支持你现在与未来所有的决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我这半生奋斗所得来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现在和未来追求任何梦想,选择所有生活最稳固的基石。
儿子,爸爸爱你,一直都很爱你。
2016.8.22.2:36
爸爸
几乎是华烨放下信的那一刻,他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闪过一道蓝光显示有消息进来,他机械地转头拿过来,好像只是想给自己找一点东西分散注意,伪装极好的情绪却在看到那一条接一条的消息时溃不成军。
爸(阳光):“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不少钱,我每个月再往里面转一笔,你想去哪玩就去哪,不过在外要注意安全。”
爸(阳光):“这是赵叔叔的联系方式,他就在永安做生意,在我们那里门路很多,你跟爷爷奶奶有什么事就去找他,有什么不方便处理的麻烦,都可以找他,他跟爸爸关系很好,不用觉得会麻烦他。”
爸(阳光):“你不是喜欢音乐吗,我请了一个装修队,明天到家里把你隔壁的那个房间改成音乐室,你有什么要求就跟他们提。
之前你在家里的那些乐器我让助理重新定了一套等房间装修好就给你寄回家,老师也都找好了,每周到家里给你上一次课。还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小李叔叔说,他都会准备。”
爸(阳光):“我还给你买了一辆自行车,是你喜欢的蓝白色,给黎光和黎风也一人定了一辆,你们可以一起骑着去上学。”
爸(阳光):“我们家在清阳一高对面的小区有套房子,是当年我跟你黎叔叔一起买的,当时说好以后孩子上高中就一起搬到那里去住,我们继续做邻居。
爸(阳光):“现在看来我们是没机会当邻居了,但你还能跟黎光做邻居,房子四室一厅,还没精装。
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小李叔叔说,他会找设计师出设计图,等你满意了再让装修队过去。今年年底前装完,通风半年,等你明年上高中就可以住。”
爸(阳光):“清阳一高实力虽然比不上市一高,但在市里排名也不错,爸爸当年也是在这里上的高中,学校老师跟环境都很好。”
华烨看到蓝白色的自行车时就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脸埋在手肘处,任由眼泪染湿信纸。手机屏幕还在不断闪过蓝光,他却在另一头泣不成声。
喜欢音乐是他三年级家长会时写在心愿卡上的愿望,骑蓝白色自行车上学是他初一那年在元旦晚会上随口一说的愿望。
但不管是三年级家长会还是初一元旦晚会那天,或者说这些年学校任何需要家长参加的活动,华旭从没来过。
现在想来那次家长会后,不管哪次搬家,他的乐器永远只多不少,不管哪个家都有一个为他准备的音乐室,但每次华旭都说是合作伙伴以为他喜欢特意准备的。
而那些年有意无意写下的各种愿望在无意间都被实现,滞留在一年前的那个愿望也随着这条消息的发出,走在成真的路上。
黎光后天准备到永安寺住一周,把下周要交的画稿画完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她捏着酸痛的脖子起身准备关灯睡觉。
但在看到对面房间窗帘上映出那个男孩埋在桌前肩膀不时耸动的影子时,她突然转身从柜子里挪开一沓又一沓的稿子,露出里面一个木盒子,盒子里面放了很多张画,她拿出最上面那张边角早已泛黄的白纸。
上面是小孩的涂鸦,大概能看出来很多小孩围着一个大人,大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孩举在空中。
华烨情绪回复平稳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手机里积攒了十数条消息,华旭已经从高中给他规划到哪个大学上学,选什么专业,毕业从事什么行业。最后一条消息是这样的。
爸(阳光):“今天爸爸有点激动,说的多了,去哪所高中都行,这些都只是参考,最终还是以自己的心愿为主,晚安,儿子。”
令华烨意外的是,黎光在一点三十二时也发过来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他点进去,在看清图片的那一瞬间,刚缓和的情绪又有了崩溃的前兆。
他盯着图片里的那幅画看了良久,最后依依不舍地退出来,在聊天框上删删减减最后还是敲了“谢谢,晚安”四个字发过去。
华烨入睡后,梦到他六岁生日那天下午跟黎光一起蹲在巷口捏泥人,他捏了两个小泥人,举着两个泥人在黎光面前晃,嘴里一直说:“这是我爸爸,他会抱着我在空中飞。”
五岁的黎光当时看着他问道:“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吗?”
六岁的华烨抹了把脸,在脸上留下几条泥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对。”
小黎光看着他手里的泥人偏头思考两秒回道:“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之后梦境翻转,在长留巷口,当着很多小朋友的面,六岁的华烨被华旭抱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画面被定格成一幅画,画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句话“华烨,生日快乐。”
八年过去,铅笔写成的字迹早应该模糊不清,但这句话却依旧清晰,似乎她的主人每年都在为它重新上色,希望那个被祝福的人所愿皆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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