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玉米田，处处都躲不开晨露的袭击，黎光的手套已经被打湿一半，黏在手上异常难受，她又掰下一根玉米扔进身旁的面粉袋子里，双手一提便往田埂上走去。
华烨本来还不确定黎光在哪片田里，看到一身浅色衣服的身影时就确认那是黎光。
其它田里穿梭的身影，大多是中老年人衣服颜色多以深色为主，而且做农活穿浅色衣服脏的快，大多数人会穿深色衣衫。
只有黎光会在干农活或者说可能会弄脏衣服的活动时穿浅色衣服，按她的话来讲，哪里脏了一眼就能看到洗的时候目的明确点，洗不干净还可以在上面画画。
华烨刚走到田埂处就见黎光不怎么费力地提着大半袋玉米往田埂处走，一把将袋子甩进路边停着的三轮车里。
黎光没看到华烨，低头准备换双新的手套，戴手套前发现手上沾了点土，新手套还是白色的，虽说待会还得脏，但她受不了手脏着戴手套。
黎光深知自己这个毛病，来的时候便特意拿空瓶子装了几瓶水用来洗手，随便拧开一瓶便蹲在田埂边右手浇左手换着洗手。
水刚浇到手上，侧面伸出只手接过她手里的水瓶，手腕上戴着一根黑色编织手链，坠着一颗褐色佛珠，深色衬的他皮肤更为白皙。
流水匀速在空中划过，在女孩手上溅开，水珠四散折射出一点天边的晨光，最后落入泥土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黎光隔着口罩问道，声音夹杂着晨风特有的寒凉，却又在不其然间溜入人心。
华烨揉揉耳朵：“在巷口等你晨跑，王叔说你昨晚借了他们家的镰刀跟三轮车，今天来帮周婆婆掰玉米。你怎么不叫我？我小时候也没少在周婆婆家蹭饭。”
黎光洗完手站起身，外套的帽子从头上滑下，连带着松松束着的长发也因为皮圈滑落散开。她皱起眉，手还是湿的她不想碰衣服或者头发，捡起地上的发圈刚洗的手又会脏。
不等她怎么思考捡起发圈，华烨已经帮她捡了起来，顺手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见晨风吹的她头发乱舞，黎光双手还没干，又顺手帮她把头发扎起来。
华烨的手指在晨风里吹久了有点凉意，不经意间擦过黎光的脖颈时，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华烨收回手轻笑道：“有那么凉吗？”
黎光手干的差不多，戴上刚刚的手套，又在车里拿一副新的递给华烨：“你昨晚睡的挺晚的，就没叫你。还好，只是我有点怕冷。”
华烨戴好手套偏头问黎光：“怎么分工？”
黎光低头挑着镰刀，准备换把锋利度高一点的：“你太久没干过农活，镰刀用着一时不好上手，我砍秸秆你掰玉米，周婆婆家地不大，七点左右就能掰完。”
华烨点头应下，两人分工明确，效率很高，临近七点就已经基本完工。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华烨后背的衣服都被浸湿了一块，黎光却只是把帽子摘了下来，一滴汗也没出。
掰完堆了有七八袋玉米，有几袋装的很多，袋子有些重，两人抬一袋慢慢往车上运。
第四袋运到一半就见巷子那边一个男生骑着一辆黑色山地车冲过来，看到他们后大声喊：“晨晨，晨晨，你别搬了，给我留几袋。”
黎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叫住华烨：“让他来吧，我们洗手吃早饭。”
黎光手里那瓶用来洗手的水瓶盖刚拧开，就见山地车一个漂移停在她面前，王冠南伸手一拿：“没喝过吧，先让我喝一口。”
眼看着他两口灌下大半瓶，黎光犹豫几秒说了句：“还有很多，慢慢喝。”又从车里拿出一瓶水，招手让华烨过来洗手。
黎光先洗，然后换过来给华烨倒水，王冠南看着蹲在田边的华烨，用水瓶轻敲着车把。
本来上半身趴在车把上，又倏地爬起来一脸惊讶看着黎光扯着大嗓门喊：“哎，晨晨，你不是最抠门了，怎么舍得拿矿泉水洗手？”
这话说的，黎光想给他遮过去的机会都没有？面无表情地晃晃手里的空瓶：“装的自来水，专门拿来洗手的，你刚喝的也是。”
王冠南脸上表情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嬉皮笑脸地把带来的包子跟粥递过去自我安慰：“没事没事，自来水，干净的也能喝。”
黎光把袋子递给华烨，随手扯个干净的袋子铺在地上，示意华烨坐下吃，华烨咬了一口发现是韭菜鸡蛋包，拿吸管把能看到的韭菜全从包子里挑出来扔到袋子里。
王冠南看见华烨的这个动作，熟悉感扑面而来，自以为小声地在黎光身边说：“晨晨，这人谁啊，怎么那么像火华那小白脸，还跟那小子一样的臭毛病，吃韭菜鸡蛋包挑韭菜。”
华烨闻言微仰头上下打量王冠南一眼：“总比某些人从小到大跟煤一个色强，哦，现在说煤都侮辱它，至少它还黑的纯粹。”
这熟悉的嘲讽味道一出来，王冠南暑假在外婆家疯玩被晒的黑一块白一块的脸更黑了：“火华？”
华烨终于吃到了第一口早饭，很给面子地冲王冠南点点头：“好久不见啊，小南瓜。”
王冠南嘴角一抽，难得感到一点尴尬，火速逃离现场跑到田里去搬玉米。
华烨见他去搬玉米，本想起身去帮忙，被黎光按住：“别去，他今天来得晚，什么也不干回去得挨骂。那几个袋子小，他能搬动。”
华烨远望着王冠南感慨道：“还行，比小时候强，知道干活了，有种儿子长大的感觉。”
黎光还以为这两人长大了能成熟点，还跟小时候一样见面就掐，谁都想当对方爸爸。
被迫长大的王冠南把最后一袋玉米扔到车上，刚刚的尴尬劲消失的一干二净：“热死我了，咱赶紧回去吧。”
回长留巷路上，黎光骑电动三轮车，华烨坐在她边上，王冠南骑车跟在一旁跟华烨聊天。聊天内容毫无逻辑，一片混乱。
比如南瓜“你吃什么了，怎么能这么白？”
火华：“吃漂白剂补的。”
南瓜“你回来就算了怎么还起那么早让我爸看见”
火华：“那下次我套个麻袋？”
南瓜：“你这些年是去闯荡江湖了吗？一次也不回来？”
火华：“在悬崖下爬了八年，刚爬出来。”
……
聊天一直持续他们把玉米卸在清阳武馆让马不凡接手处理。
华烨卸完玉米有些想不通问黎光：“这不是周婆婆家的玉米吗？怎么放在这里？”
黎光把剩下的一个包子掰碎放到门口的盘子里，等巷子里的流浪狗过来吃：“周婆婆前一阵在地里干活摔到了腿前两天刚出院。她不让我们跟梅景姐说，又放不下她的地，我师父就先帮她照看着。
前两天下雨，师父腰伤估计又犯了，玉米一直没收，这几天天气不错晒玉米也方便，我先帮他收了，省的他再跑一趟。”
黎光拍拍手站起来到早餐铺还车，华烨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一时没动，尽管多年未回清阳镇，但这边的消息他也不算一无所知。
爷爷奶奶在清阳镇政府工作了大半辈子，这些年最常说的就是农田弃置问题，还在种地的人大多都是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
清阳镇农田被抛荒的越来越多，年轻人里会干农活的都越来越少，偶尔农忙时节被叫着到地里帮忙也得三催四请，不声不响主动去帮长辈把地里的活都干了的更是少有。
他早上不过帮忙收了一个小时的玉米，现在都感觉腰背跟脖子有些酸涩，如果不是他今天早上没等到黎光，王建兴多嘴说了一句，那一整片地的玉米黎光一个人从五点半收到早上八点也不一定干的完。
只是想想那个场景，华烨心里就有些难受，他快步往黎光那边走，想跟她说下次干这些活提前跟他说一声，别一个人去做，太累了，也太孤独了。
刚走到早餐铺前，话还没说出口，王建兴就站在蒸笼旁大声夸他们：“都是好孩子，周婶当年没白给你们做饭吃。”
王冠南这个时候还往前凑：“爸，你怎么不夸我，我也帮忙了。”
王建兴嘴角瞬间拉下嗓门震天响：“你看看，现在也才七点半，你七点才起，过去帮什么忙了，除了给他们送个饭，能干的就给晨晨他们擦个汗！”
转身又卖出去一屉包子，看王冠南还在原地站着，嗓门又提一个度：“昨晚上就跟你说跟晨晨一起去，一起去，当年就属你能吃，等周婶用你的时候屁用没有。还杵在那，店里这么忙看不到，滚去帮你妈刷碗。”
王冠南麻溜地滚去刷碗，一个字也不敢跟黎光他们多说。
错过了那个时机，华烨的那句话也就没说出口，走到巷尾，黎光叫华烨到她家拿点东西。
华烨跟着黎光到她房间，就见黎光从书架上抽了四本书跟一个本子递给他，是他那天翻过的书，不过这次只有数学跟物理课本跟对应的习题册。
本子是他那天用的没带走，不过只有前面几页是他写的，后边大半本就都是黎光罗列的知识点跟习题还标注了在课本上对应的页码，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华烨挑挑眉：“这玩意耗时间挺麻烦的，你什么时候弄的？”
黎光提上一个黑色背包跟他一起下楼：“之前帮一个游戏好友做作业，他跟你初中用的一个教材，我基本都看过，不算麻烦。”
华烨失笑道：“这要让黎风听到得气死，他把压岁钱都给你，你都不帮他写，一个游戏好友就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黎光提着包跟华烨走到大门口：“黎风本来对学习就不上心，我帮他一次他就惦记着下次，不能惯着。”说完转身把门锁上。
华烨这才意识到黎光要出门：“你去哪啊？背这么大的包？”
黎光看了眼时间：“永安寺，我跟爷爷去那住一周，开学前一天回来。学校的课你只用把这几本书看看就行，别的科目差别不大。走了，爷爷在车站等我，车快开了。”
华烨只来得及回声“好”黎光就匆匆离开。
到家后，夏晴见他手里拿着几本书笑道：“晨晨给的？”
“嗯，奶奶，你们不是刚从永安寺回来，怎么黎爷爷跟黎光又过去了？”
华烨把书放到石桌上，接过夏晴手里的喷壶，帮她浇院子里这尚未开放的菊花。
夏晴换了把剪刀给盆栽修枝：“世佳走的时候跟了然师父下棋输了，在车上就嚷嚷着要回去再下一盘。赶着回去估计是想到怎么赢了。”
她又剪下一小截枯枝：“晨晨应该是去看她妈妈的。”
华烨浇水的手一顿：“薇姨没陪黎风去比赛吗？怎么在寺里？”
夏晴把盆栽摆正：“哦，你还不知道，你薇姨怀了双胞胎，前几天我们这里太热，就回她娘家避暑。她家就在永安寺山下的安平村里，我们上次去看她精神挺好的。”
华烨手里的水壶一顿：“怀孕了？那黎光比她弟弟妹妹大快十四岁，这怎么相处？”
夏晴轻敲了下他的头：“你也不想想，最多四年你们就都去上大学了，晨晨在家的时候，小孩话都说不利索，哪能跟晨晨争。再说，晨晨对扬扬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会不喜欢弟弟妹妹。”
华烨反驳的话还在嘴边，就听夏晴声音突然变小：“而且你们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得多无聊。有个孩子好啊，热闹点，我们看着也高兴。”
华烨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手一倾，水流倾斜而下：“奶奶，你看这个水是不是浇多了?”
夏晴注意力转移，不再想起刚刚那个话题。
华烨听着夏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普及养花浇水的频率，时不时地嗯一声。脑子里不由想如果爷爷奶奶喜欢小孩，他是没办法。
但既然妈妈都结婚了，华旭再娶一个，这几年努把力生个小孩陪爷爷奶奶也不错，他以后还能跟黎光交流养弟弟妹妹的经验。
华烨一向是个行动派，永远在想法形成后就想办法去落实，当晚就斟酌一下用词给华旭发了条消息。
熹微：“爸，既然妈都再婚了，你在国外一个人也挺孤单的，要不你再找一个吧，合适了就结婚，再生一个孩子也行，我支持的。”
华旭看到这条消息时刚下飞机，正在赶往公司的路上，他对着那条消息思考良久，问前排的秘书：“陈旭，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十六岁妈妈再婚带着你跟养父一起生活？”
李陈旭暂且放下手里的行程表扭头回道：“是的，华总，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华烨粗略地扫了几眼网上那些有关再婚对孩子影响的信息，负面影响居多，他眉头一直皱着：“小烨说想让我再婚，再生个孩子。我有点拿不准他的想法，是不是缺安全感？”
李陈旭悄咪咪松口气，他当时就是因为未婚未育又是重组家庭对家里没什么感情，家庭方面的约束比较小才从四个秘书里竞争到陪华旭到国外的机会，在分公司待几年回去后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可不能因为私事再摔死到半道上。
他组织好语言又在心里过一遍迅速回道：“我当时心里有点失落，但还是支持母亲再婚的，毕竟对她来说有人扶持未来好过一点。”
华旭放下手机：“那你妈再婚后，你过的好吗？”
李陈旭喉中突然有些凝滞，当年哪怕是他父亲也没问过他妈妈再婚后，他过的好吗？
后来每次看到自己的名字他都觉得很讽刺，没想到，当年没等到的那句话，会在今天从老板嘴里说出来。
他嘴角牵强地扯了一下：“刚开始，继父对我还不错，第二年妹妹出生，继父跟母亲开始频繁吵架，给我多少生活费，要不要让我去上竞赛班，上大学学费怎么办，生活费给多少，妹妹长大住哪个房间，甚至说到以后结婚给多少钱。”
说到这里李陈旭嘴角最后一丝弧度也消失不见：“那几年我过的很痛苦，直到大学做兼职有能力负担自己所有开支后我才真正喘了一口气，现在想想，我爸妈分别再婚后，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此时，司机一个急刹，李陈旭被带着往前倾倒，直起身后透过后视镜看到华旭若有所思眉头紧锁的模样，他才猛地清醒：“华总，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不能代表全部，小烨他挺成熟的，可能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国外太孤独。”
华旭轻叹一口气，闭眼靠在椅背上，正当李陈旭为自己刚刚的回答是否妥帖坐立不安时，他听到华旭说：“陈旭，你帮我联系谢律师，让他尽快起草一份赠予协议，我名下所有私人财产在华烨年满十八岁后全部归他所有，在公司的分红每年划百分之五十到他的账户。”
李陈旭没有一句废话，麻利地记下相关要求，整理一番发给谢律师后就开始处理公务。
华旭在上海又待了几天处理好交接事务，最后一天谢律师带着合同过来，华旭签过字就带着李陈旭登上去往美国的飞机。
落地后李陈旭昏天黑地忙了几天，直到月末发工资时才短暂地笑了笑，但仔细一看工资数额有点不对，简直翻了一倍，他喜悦的心情瞬间消散，找同事问过才知道，华旭说在外辛苦，给他的补贴。
当时华旭正在后座补觉，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他醒的时候通常眉眼凛冽，不容侵犯，睡着时倒是多了几分亲和。
李陈旭看着看着突然很羡慕华烨，至少他的父亲仍旧爱他并愿意为他付出不求回报。
被羡慕的华烨在接到华旭一句“放心，不用想太多”后一头问号，直到黎光走后的第五天，他在家预习初三的课程突然被奶奶叫下楼说来了一个律师，华旭有一份文件需要他签署。
他看过后心反而跳的更快了，华旭这波操作搞得跟立遗嘱一样，他给华旭打电话被挂断，发消息过去，华旭倒是秒回，让他放心签，对他没坏处，还说律师跑一趟也不容易别让人家空手回去。
律师又在旁边游说，这份合同是可以凭赠与人意见修改或者收回的，不用有太大负担，夏晴就拍板让华烨签了，反正儿子的以后都是她孙子的，早拿晚拿都是拿。
关于赠予合同，查过一些资料，但因为不是法学专业的，可能在合同签署方面会有一些问题，欢迎专业友友指出（?ò ? 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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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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