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卫昕兴冲冲地来到玄央宫,说要告诉卫暄一件天大的好事。
卫暄对着一堆奏疏,听卫昕滔滔不绝地说完后,冷声答了一句:“不必。”
他这个反应早在卫昕的预料之中。
“皇兄,您先别急着拒绝,这个僧医确实很有本领,我特意派人去查过,河西那乱语之人吃了他的药后,口齿当即变得清晰有条理,而越地那暴盲之人,听他说了几句话后,眼睛就复明了!”
见卫暄没什么反应,卫昕又道:“后来弟弟让人寻了他几个月,又花了上千两银子,这才请到了他。韩氏不是这么些年都没怀上吗,弟弟让僧医出个方,他掐指一算,叫弟弟在申月申日申时与韩氏行房,便能如愿以偿,还能一索得男。
“弟弟按他说的做了,结果前几日就诊断出韩氏有孕了,您说这是不是很灵验?弟弟终于有儿子了!”
卫暄听了,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滴汗。
“是男是女还要等明年生了才知道。”
“这是当然,但弟弟很有信心,这一胎肯定是个儿子。”
“你既如此信他,为何不问他哪家闺秀能当你的正妃?”
“皇兄果然英明,弟弟确实问了,只可惜,他说这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有这等才能,能当上弟弟的王妃,叫弟弟这辈子安心当个潇洒王爷。”
看卫昕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可惜,还发自内心地高兴。
卫暄叹了一声。不想再理他。
卫昕道:“这个僧医行踪飘忽,神出鬼没,弟弟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昨日又多花了一千两银子,才留他在府上住上一天,明日他就要走了,皇兄,看在弟弟的苦心,您好歹试一试呀。”
卫暄道:“他既是僧人,如何要你那么多银子?”
“皇兄误会了,他不是自己要的银子,他是让弟弟花银子在亘州一座山上修栈道,让那些山民去镇上少走半天的路!”卫昕道,“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个图财的骗子。”
卫暄不置可否,自从上回太后带来的那个无尘大师间接导致赵芷雨难产,他对什么高僧、神僧都抱有偏见。
卫昕又道:“弟弟明白,皇兄已经习惯了瑾昭仪直话直说的作风,说不定还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喜欢她,所以不想要他的方子。但也许瑾昭仪自己想变正常呢?
“要是你们都不想改变现在的样子,也可以问别的问题呀。这僧医如此神通广大,皇兄若肯去一趟,肯定有所收获!”
卫昕左劝右劝,终于动摇了卫暄。
晌午后,卫暄带着赵芷雨换了普通装束,坐上马车,出宫前往庆王府,见到了那个僧医。
那僧医相貌平平,就是丢进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说他像僧人,头顶还垂着几缕散发随风飘扬;说他不像僧人,他又穿着破破烂烂的僧衣,在雕栏玉砌的庆王府里显得格外碍眼。。
他一见卫暄和赵芷雨,就指着赵芷雨道:“你有病。”
赵芷雨惊讶极了:“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真的是神医!”
僧医将小指伸进鼻孔里抠了抠:“贫僧不过是看见皇帝的眼色,知道皇帝不信任贫僧,料想他不是为自己而来,那便是为了身边之人来了。”
他明知卫暄是天子,却不跪拜,真是胆大包天。
夏枯草刚要发作,被卫暄抬手制止。
“你若能诊出她的病,朕就不追究你的无礼。”
僧医一笑,露出一口烂牙。
“劳烦檀越伸出手来。”
赵芷雨退缩:“你的手挖过鼻屎。”
僧医做了个鬼脸,一旁的卫昕笑着叫姬妾端来水盆给他净手。
净完了手,僧医给赵芷雨把了脉,不缓不急地道:“檀越几年前难产伤了身子,至今未能再孕,这个说难治也不难治,只要按贫僧的方子吃上两年,暂停行房,贫僧敢说,檀越能赶在三十岁之前再生一胎。”
此话一出,卫暄和赵芷雨都不由得愣住。
他们在来的一路上,想的都不过是赵芷雨说话的毛病,根本就没想起来她还有无法再孕的问题。
而且,这人只一把脉,不仅诊出了她难以受孕,还能说出这病根是几年前难产导致的。
卫暄对他的成见几乎一下子就抛诸脑后了。
“你……你说她能再次怀孕生子?”
“正是如此。”僧医把完了脉,又抠上了鼻屎。
卫暄一时心乱如麻。
之前太医署那么多医师都说赵芷雨无法再孕,他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加上赵芷雨本人也没有再生孩子的意愿,他才死了这条心,不作他想。
可现在得知还有一丝希望,他的心就开始摇摆了。
卫昕察言观色,悄悄退了出去。
卫暄看了看赵芷雨,见她神色亦是复杂,便问:“你觉得怎样,要试试吗?”
赵芷雨对上他的目光:“八郎想要我就试。”
这话让卫暄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管你能不能再怀孕生子,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我只想依你的意愿。”
赵芷雨心生感动,随即陷入了沉思。
卫暄没有催她,僧医也没有催她。
那人只坐在那里,掏完耳朵就挠胳肢窝,好不自在。
思量许久后,赵芷雨终于说话:“我不想试。”
“你确定?”卫暄道。
“我确定,”赵芷雨道,“虽然我没生过儿子,有点好奇生养儿子跟生养女儿有什么区别,但光是瑺儿一个,就已经快要花光我的精力了,而且怀孕很累,生孩子又很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听到她提起怀孕和生产时的痛苦,那晨吐、小腿抽搐、以及难产时的情景,都一幕幕重现在卫暄的眼前。
他握起她的手,刚想说话,又听见她道:“还要暂停行房两年,这日子多难熬啊,八郎已经熬过一回,我怎么忍心让你再熬一回?”
卫暄:“……”
只顾着想她怀孕的问题,他竟然又忘了她说话管不住嘴。
赵芷雨也是懊恼,在外人面前提及了房事,真是丢人丢到南哇国去了。
但僧医神色自若,仿佛她刚刚提及的不过是一日吃了几顿饭而已。
“那么说,这位檀越没有病了。”他道。
赵芷雨虽臊,仍忍不住道:“我说话有毛病,你没看出来吗?”
僧医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檀越说话有何毛病?恕贫僧没能看出来。”
赵芷雨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心里想到的,我都说出来了,一点儿也控制不住。”
僧医打了个哈欠,散散漫漫地反问:“这是病吗?”
这不是病吗?
赵芷雨对他失望极了:“别人可以瞒着真话不说,或者编着胡话乱说,就我一人瞒不了编不了,有什么说什么,这不是病是什么?看来你的医术也不行,不是神医了。”
“哈哈哈哈,”僧医忽然大笑:“原来如此,说假话的人没病,说真话的人反而有病,怪哉,怪哉!”
卫暄和赵芷雨听了,又是一怔。
说假话的人没病,说真话的人有病。
这话本是无理,放到这世道上却变成了理,是非颠倒至此,竟让人难辨孰是孰非。
卫暄长叹一声:“阿师一言,醍醐灌顶,想来这世上病的不是说真话的人,而是听不得真话的人。既是如此,便已无待治之病,阿师要何酬劳,请尽管提出。”
僧医摇首:“贫僧未曾开方,如何要得你的酬金?”
卫暄道:“若阿师指的是成孕之事,朕和瑾昭仪已无所求,更无需药方;若指的是言语之事,正如阿师方才所言,本来无病,何须医治?然而,若无阿师今日提点,朕仍旧陷在这迷障中不得其解,故而对朕而言,阿师已经开了药方,值当重金酬谢。”
僧医的两条眉毛跳起了舞:“贫僧索要的酬劳不小,就怕檀越舍不得。”
卫暄依然平和:“阿师请提。”
“贫僧一个出家之人,要重金也无用,若檀越能在灾年免赋轻徭,便是积得无数善果了。” 僧医道。
卫暄郑重地道:“立君为民,以德施政,本就是为君之道,朕定当体恤民情,平复民痍,不使百姓陷于苦难。”
“不管为君的如何贤明,国家如何富庶,百姓总是最苦的,”僧医道,“但只要檀越能说到做过,百姓的生活至少有盼头。”
他说完,甩着破袖子就走了。
卫暄与赵芷雨面面相觑,心中有感却不知从何说起,漫无目的便来到了园池边。
赵芷雨看着池中围着轻纱绮幔的浮台,轻声问起:“八郎,如果有一日,我突然能控制住心里的话,就像当初在漠北突然恢复了声音那样,再也不会口不择言了,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卫暄深深地看着她:“为什么不会?难道你控制住嘴巴,就不对我说真心话了?”
赵芷雨道:“我不会骗你的,最多就是将心里的不满憋起来,或者骂你的时候婉转一点。”
卫暄给了她一个责备的眼神,然后搂住了她。
“守了你这么些年,若我还要你事事开口,问出真假,那我就是个眼盲心瞎的人。”
“八郎是个心明如镜的人,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人,”赵芷雨也抱住了他,“不过我想了想,又觉得就算我能控制住嘴巴,也不会变得跟现在有多大差别。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说真话,胆子也养肥了,就算我能编谎话,大概也不会编,也懒得编了。”
卫暄笑道:“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庆王府吃过晚膳后,他们准备回程。
卫暄更衣出来,正想找赵芷雨,却见卫昕在门外候着他。
“皇兄,那个僧医走了,留下一个宝物让弟弟转交给您,”卫昕上前,掏出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他说您没有要他的药方,但仍有心结,这个宝物能让您在梦里实现一个没有办法实现的愿望。”
“梦里?”卫暄没有接过石头。
“有梦始终比无梦的□□昕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他说这个宝物做的是连心梦,也就是说,您与您最在乎的人一起握着这块石头入睡,两人就会同时进入同一个梦境,在梦境里实现最渴求的同心之愿。”
“同心之愿……”卫暄喃喃地道。
卫昕将石头放进卫暄手里。
“皇兄,不妨试试呀,或许有意外之喜呢。”
若这石头只能做梦,梦境再美好,卫暄也无意尝试。
黄粱一梦,水月镜花,除了让人耽溺其中,梦醒之后空悲切,又有什么作用?
然而,这石头能做连心梦。
能将他和她心底里最深切的同心之愿一同映照出来。
在她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愿望是跟他心意一致,又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一路上,卫暄想着这个问题,与赵芷雨回到宫中。
赵芷雨心无旁骛,很快就睡着了。
卫暄看着她,默默看了许久。
然后,他拿出那块石头,放进她手心里,又握住了她的手,让两人的手心一同抵着石子。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清除杂念,闭上眼睛,不多时也进入了睡梦之中。
庆王:僧医说没有女子配当本王的王妃。
僧医:不,是你不配娶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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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这不是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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