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嘈丝竹,杂杂笑语,杯盏哐当刺耳,无数纷杂之声贯进耳内,使人头昏脑胀。
长袖如云,扬裙如烟,金饰玉环旋若流星,落入眼中缤纷繁乱,令人目迷五色。
呼吸之间,有酒香扑鼻;食啖之际,尽是鲜美四溢。
卫暄的耳目口鼻被满盈交织的感官充斥着,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因何而来。
迷乱间,一阵熟悉的苍老笑声牵动了他快要遗忘的记忆。
循着笑声望向一座高台,他竟看到了自己那位已经仙游了十三年的父皇!
然而,这里既非蓬莱仙境,亦非九重天宫,而是金碧辉煌的恒阳殿。
而他的父皇真宗正穿着绣金龙的衮冕,坐在高大威严的龙椅上,手持金尊,看着歌舞开怀畅饮。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父皇怎么复活了?他怕不是做梦吧?
做梦这个想法一出现,他马上就想起来了。
是了,他跟赵芷雨握着那块僧医给的石头入睡,一起进入梦境,做一个不能实现的连心梦。
所以,他现在就是在做梦。
他急忙看他身边的人,不见一个女眷,反而让他看到了几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兄长。
为了争储夺嫡,他们彼此之间应当别有用心,但此时在宴席上,仍是笑脸相对,一派和睦。
太子也是完完整整地坐在他的储君之位上。
看来这梦里所处的时间至少在十三年前。
卫暄这么想着,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的两个弟弟。
两人一脸稚气,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
这么一来,时间就容易找准了。
他现在的身份应该是瑾王,赵芷雨应该不在这里。
莫非她在赵府?
他徒劳地望向命妇席位,却听到他的弟弟问:“八哥,咱们该去敬酒了吧?”
卫暄收回视线,茫然地看着卫昕。
卫昕显然为这个突然掉线的哥哥感到奇怪。
“他们都敬酒了,就差咱们了。”他提醒道。
卫暄想了想,拿起了酒杯:“此时该说什么贺词?”
卫昕觉得更奇怪了:“中秋佳节自然是说美满的话,八哥,你平时不是才思敏捷的吗,怎么这会儿倒问起弟弟来了?”
原来今日是中秋。
为什么那块石头要带他来到十几年前的中秋宴席上?
卫暄怀着疑问,携同卫曙和卫昕二人,手持酒杯,来到真宗跟前,行礼敬酒。
至于庆贺之词,卫暄没有动一根脑筋去编造,直接将一个月前同样在中秋宴席上听到的一篇令他印象深刻的马屁文搬了出来,引得真宗抚掌大笑。
“好好好!看来暄儿的文章又有进步了!”他夸了卫暄,又指着卫曙和卫昕两人道,“你们两个,要好好向你们的八哥学习。”
卫曙道:“等儿子也出宫建了府,肯定会天天向八哥学习的。”
真宗心情甚好,看着卫暄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微笑。
“暄儿建府也有两年了吧,今年多大来着?”
卫暄心里咯噔一跳。
这样的对话好像有点熟悉。
“回父皇,儿子刚过十六。”
“呀,已经十六了!”真宗猛拍大腿,“为父真是糊涂,你都十六了,朕竟然还没有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卫暄:“……”
果然如此。
真宗捋了一把胡子:“朕记得张大夫有个女儿,好像跟你差不多大,闻说端庄贤惠、文静娴淑……”
“父皇!”卫暄立即打断他,“儿子已有心仪之人,求父皇指婚!”
这下子不仅是真宗诧异,连卫曙和卫昕也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八哥不当他们是兄弟了,这样的大事竟然没跟他们提起过!
“哦?你已经有心仪之人了,是哪家女子?”真宗问。
梦境之所以发生在这个中秋夜里,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转折。
卫暄心里紧张得像擂鼓,口中却字字清晰:“冀安侯府的女儿。”
“冀安侯府?”真宗疑惑,“他们府上有待字的闺女吗,朕好像没听说过呀。”
“有一个,就只有一个。”卫暄道。
“这样子呀。”真宗点了点头,立即叫人将冀安侯请过来。
提起冀安侯,卫暄习惯性地就想起了赵以城。
可面前匆匆赶来之人并非赵以城,而是他的父亲,已逝的冀安侯赵广忠。
赵广忠对着他们几人行了跪拜礼,真宗让他平身,开口就问:“冀安侯,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呀?”
赵广忠一脸严肃:“回陛下,微臣没有女儿。”
真宗:“……”
卫暄:“……”
卫曙、卫昕:“……”
卫暄揉了揉眉心,对真宗道:“父皇,儿子说的是赵公的侄女,赵二郎的女儿。”
赵广忠立即警惕地看着他:“敢问殿下,您如何得知微臣的二弟有一个女儿?”
卫暄:“……”
真宗、卫曙和卫昕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事关女儿家的声誉,故事可不能乱编。
卫暄从容不迫:“赵公曾带家眷去过漠北,本王略有听闻。”
赵广忠嘴角一扯:“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敢问瑾王您当时才多大?
卫暄没有应答,真宗便继续履行身为人父的职责。
“冀安侯啊,朕这个儿子呢,倾慕你家侄女已久,朕想牵个红线,将你的侄女许配给他,你意下如何?”
赵广忠脸都黄了,说话都结巴了:“可……可是,微臣的侄女还差一个月才满十二岁呀!”
真宗:“……”
卫暄:“……”
卫曙、卫昕:“……”
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一茬儿!
卫暄立即挽救:“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先订下婚约,待她及笄后完婚。”
赵广忠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真宗就叫了起来:“你要等她三年?”
卫暄道:“正是如此。”
真宗服了,他之所以想让卫暄娶妻,不就是觉得他已经十六岁,年纪不小了吗,谁知这儿子竟还要再等三年!
他无奈地看着赵广忠:“冀安侯可还有异议?”
赵广忠再次跪下:“微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问冀安侯意见,纯粹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当臣子的还真敢反对,真宗发怒了。
“朕的皇子还配不上你的侄女!”
赵广忠没有惧色,只是叩头:“非也,是微臣的侄女配不上瑾王,因为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
真宗一愣,什么火都浇息了,当即喊道:“那不行,庶出之女不能当王妃!暄儿,你要真喜欢她,纳她为侍妾,甚至是侧妃,为父都不会干涉。”
“父皇!”卫暄高声道,“这亦非难事,只要将她记为嫡出之女,便能解决庶出的问题。”
这回不仅是卫曙和卫昕惊掉下巴,真宗本人也要惊掉下巴了。
记为嫡出不是不行,可毕竟不是正经的嫡出啊!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天仙下凡,值得一个亲王如此大费周章,非娶她不可?
赵广忠也是眉头打结:“不知微臣的侄女何德何能,竟能得殿下如此厚爱?”
真宗、卫曙和卫昕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卫暄射来。
他们也好想知道。
卫暄陷入了沉思。
论美貌,他的赵大娘并非天姿国色;论贤德,她也一直默默无闻;论才华,她更是一无所长。
想来想去,她就只有一个长处比较突出——
“她长得高。”
真宗:“……”
卫曙、卫昕:“……”
赵广忠忍不住喊道:“她的个头才到微臣的胸口!”
卫暄:“……”
又算漏了一茬儿,她才十二岁,身量还没长齐。
卫暄脸不红心不跳:“赵家众将生得如此高大,等她十五及笄,必定也是相当高挑。”
真宗:“……”
赵广忠:“……”
卫曙、卫昕:“……”
就离谱!
真宗见儿子的态度如此坚决,今日又是中秋佳节,并不想搞砸气氛。
何况卫暄不过是个无权又无实职的闲散王爷,将来的嫡子还要降爵,何必纠得那么死。
毕竟,他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想到这里,真宗对赵广忠道:“冀安侯,瑾王如此钟情于你府上的闺女,你应当感到荣幸才对,事情就这样定吧,传诏,将冀安侯府嫡女许配瑾王为妃,于三年后择良辰完婚。”
“儿子谢过父皇!”卫暄立即行了个大礼。
赵广忠像得了关节炎一样,僵硬地叩了几个头,才艰难地谢了恩。
定下了儿子的人生大事,真宗也是宽慰不少。
他让赵广忠、卫曙和卫昕退下,留下卫暄一个,关怀备至地道:“暄儿呀,你要等上三年才能完婚,要不父皇另外送你几个宫女当侍妾吧。”
卫暄头大,躬身道:“多谢父皇关心,儿子不需要侍妾。”
“哦?你是不是不喜欢宫女?这样吧,父皇给你找几个出身好一点的官家之女?”
“父皇不必为儿子操心,儿子只想要赵家女儿,真的不需要其他人伺候。”
“可是……可是你血气方刚啊,不要憋坏了啊!”
卫暄:“……”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他在梦里要怎么憋上个三年。
宴席结束,卫暄回到瑾王府,登上赵芷雨曾留宿过的阁楼,望着清朗的满月,一点睡意都没有。
如果说这个梦会带着他和赵芷雨完成同心之愿,那他应该按自己的意愿去改变已知的轨迹,还是什么都不做,顺应梦的发展?
思索良久,他还是觉得他至少得做点什么。
“夏枯草。”他唤道。
没有人应他。
卫暄转身盯着身后的人。
夏枯草觉察到他的不满,连忙躬身:“殿下?”
“本王喊你,你怎么不应答?”
夏枯草惶恐:“殿下何时喊奴婢了?”您刚才不是打算对月吟诗吗?
卫暄刚想发作,突然想起此时的夏枯草应该还是叫半夏,便道:“刚才喊的就是你,你以后就叫夏枯草了。”
夏枯草:“……”
卫暄没有给他时间去悲伤,随即吩咐:“这几日去打听一下冀安侯府的人对赐婚的反应。”
夏枯草领命,第二日就带来了一个同样让人悲伤的消息。
“殿下,奴婢打探到,冀安侯的长子对此赐婚非常不满,他摔碎了一个两尺高的水缸,踢断了一棵碗口大的树,还骂您是个……是个纨绔,配……配不上他的妹妹……”
卫暄:“……”
好家伙,原来这才是赵以城内心真实的想法。
莫非当初赵芷雨进宫时,赵以城也在暗地里骂过他?
别的不说,在她说不出话的那段时间里,他肯定骂过他了吧!
卫暄负手在背,来回踱步。
大约踱了一百个来回后,他想到对策了:“聘请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当本王的贴身侍卫,花多少银子都使得。”
就算赵以城要来找他麻烦,他起码也能脱身保平安……了吧?
赵广忠:那个八王爷要娶咱家小雨。
赵以城:为何?!
赵广忠:图她长得高。
赵以城:混账无耻放荡!管他天王老子,看我不收拾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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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同心之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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