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易节,风云不定。
一封密件从仓州送到皇城,引发龙颜震怒,朝廷震惊。
随后,一批大臣带着皇命急赴仓州,彻查治水一案。
自那日后,赵芷雨连续几日没见过卫暄,但每日早上起床时,总会被告知皇帝晚上来过,就睡在她身旁。
只是他来得晚,起得早,而她的作息刚好相反,睡得早,起得晚,完美错过了他的到来。
她自然不知道外朝的事情,只以为他国事繁重,便也没有多管。
某天半夜,她睡得正熟,一阵抽痛惊醒了她。
她想坐起来,结果一用力,小腿肚就痛得更厉害。
她喘了几口气,忍着痛翻过身来,想摇响放在床榻角落上的铜铃。
然而,她伸手摸到的只是一个高挺的鼻子和一片光滑的额头。
卫暄也在熟睡中,正梦见自己在乞求赵芷雨的原谅。
梦里的赵芷雨本来对他不瞅不睬,突然之间又回心转意,不仅对他笑,还伸手摸他的脸。
他大喜过望,想握住她的手,可她一上前,整条手臂就打到他的脸上,打得他瞬间清醒。
脸上的重量确实来自她的手臂,耳边响起她的抽气声。
“芷雨,你怎么了?”
他刚问完,就意识到她想摇铃,立即喊道:“来人!”
屋里很快点上了灯。
映着灯光,她的面容苍白,眼冒泪花,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他从未试过如此慌张,手足无措的感觉让他非常挫败。
此时只有周女医懂得医理,冯医正一时半刻赶不来。
还好,周女医检查了一下赵芷雨,便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了。
“陛下请放心,娘娘只是小腿抽筋,按摩一会儿就能缓解。”
她扶着赵芷雨坐起来,给她按了穴位,拉伸牵引,又进行了热敷,赵芷雨的眉头终于松开,身子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卫暄一直搂着赵芷雨,见她似乎好多了,关切地问:“还痛吗?”
赵芷雨靠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伸出手也抱住了他。
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是她往日里对他有过深切的依恋和信赖,在虚弱无助时不自觉出现的举动。
卫暄心里甜中掺苦,抚着她的脸轻声道:“累了是吗,先睡下吧。”
赵芷雨完全忘了他刚才喊过冯医正,就让他扶着自己慢慢躺下,脑袋一粘枕头就睡着了。
但屋里其他人一个都没有睡。
等冯医正赶到,她的帐帘已经垂下,手被卫暄拉到床榻边上以便把脉。
结果也没什么大事,冯医正只交代让她多喝些骨汤,每晚用热水泡脚,小腿抽筋要按摩拉伸,如此而已。
卫暄不放心,让人离开内室,然后叫黄莲拉起裤腿,让冯医正示范一次。
黄莲热泪盈眶,在众人的注目下承受了一切。
幸好卫暄天资聪颖,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
第二天晚上赵芷雨再次抽筋,就是卫暄给她松筋缓解的。
他非常警觉,她才动了两下他就醒了。
摸到她的小腿僵硬地鼓起,他就按照冯医正教的法子给她按揉,直到她的呼吸平缓下来。
后来见她又躺下不动,他以为她已经重新入睡,便帮她拉好被子。
躺回榻上后,刚阖上眼睛,毫无预料地,他的手被握住了。
他心里一跳,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人。
“芷雨……”
然后一根尖尖软软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上划了起来。
卫暄将注意力专注在手心上,很快便感觉出来,她在他的手上写了“陛下”两个字。
他有些紧张,连忙问她:“你想说什么?”
他一问完,那手指就写了起来——
不必陪妾,请回玄央宫。
她每写一个字,他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为什么要赶朕走?”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的回答——
陛下累了。
他手掌一合拢,反握住她的手。
“朕不累,朕需要你。”
他顿了顿,又道:“八郎需要你。”
手心里的手微微颤了颤,又静了下来,终究没有挣脱。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度过了这个晚上。
兴许冯医正的方子有效,喝了骨汤、泡了热水后,赵芷雨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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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的早晨,寿安宫里皇后带着一群嫔妃给太后请安。
请安的声音稀稀拉拉,太后看着那帮无精打采的女人,皱起眉头道:“人就这么点儿?”
皇后道:“回母后,大公主得了痱子,容贤妃留在景明宫照顾着她;杨美人中了暑,请了假休息;郦修容因为刚有孕时动过胎气,医师说有早产的风险,而她现在已经怀了七个月,妾便允了她休养不出;还有赵修仪,她的身子也重了,而且到现在仍然失声,没办法来请安。”
太后道:“那个赵修仪,先是乱说话,现在又不会说话,太医署养了那么多人,竟没一个治得了她那些怪病?”
皇后没有回答,只在心里暗道,那是因为皇帝不让那些医师想办法治她而已。
太后继续道:“哀家活了好几十年,还是头一回在一个人身上见着那么多怪事。这孩子生下来,可不会从娘胎带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毛病吧?”
皇后道:“冯医正说赵修仪的病不会影响胎儿。”
太后点了点头,扫了她们一眼,又叹气道:“上次好不容易等来了采选,这后宫里不但没有添人,现在反而还少了几个,能伺候皇帝的一个都没能接驾,不能伺候皇帝的倒天天接驾。”
想来想去,只能将责任算到皇后身上了:“皇后,你是怎么管这个事的,怎么就不劝劝圣上呢!”
皇后只能背祸:“妾辜负母后期望。”
太后也不想让她太难堪,将矛头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罢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叫她们没本事呢。”
于是,那帮无精打采的女人更加萎靡不振了。
到了六月,太后像往常一样,去了怀仁寺为先太子祭奠祈祷。
卫暄很想像上年那样,在万寿节那天陪着赵芷雨,可如今节俭令已经解除,外国使者也都来了,万寿宴是不能不办的。
尤其是西域的互市已经全面落成,西兀也派了使者来朝贺,他必须重视此事。
说起来,自从解决了西兀的问题后,他以劳苦功高且德高望重为由,将右相荣升为太傅,实质明升暗降,卸掉了他的相权。
随后又让驻守在西域的于将军返回京城,归还军权,堂堂定西大将军便成了一名空有俸禄和头衔,实无职权的武散官。
接下来,他还要继续提拔科举改革后新选拔的人才,逐步除去三省六部里的残余党羽,强化皇权。
如此一来,史贵妃拼不了爹,于昭媛拼不了哥,汤充仪和郭婕妤等人的家世也渐渐衰微。
后宫女人没了底气作妖,勋贵老臣也不敢再对他宠幸后妃的事施加压力。
只是,仓州治水一事……
他一想起这个,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赵芷雨。
之前有好一段时间,他之所以过了亥时才去和乐宫,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事。
这个事,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
至少现在还不能。
愁苦地抛开这事,他决定在万寿节来临之前,陪她好好过一个晚上。
他早早来到和乐宫,进殿后,发现她正拿着一顶小小的帽子看得认真。
那顶帽子也许只比他的拳头大一些,上面还绣着几只老虎,很是精致。
“这是……孩子的帽子?”卫暄道。
赵芷雨转头看他,眼里是他不曾见过的母性的柔和。
他的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搂住她摸着那顶帽子,轻声低语:“朕好期待她的到来。”
赵芷雨俯过身,往坐榻一侧摸了摸,又摸出了一块绣工同样精致的围嘴,递给他看。
卫暄知道她不可能绣出这样的图案,便问:“是尚服局做的?”
赵芷雨摇了摇头,望向飞雁和鱼素。
卫暄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可以多做一些,等瑺儿出生后,多些替换。”
赵芷雨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卫暄追上她的目光:“明日是朕的生辰,你给了朕最好的礼物。”
她再次看他,他就将手轻轻放在她日渐增大的肚子上。
“这就是朕最喜欢的礼物。”
赵芷雨目光微动,抬起了手,缓缓在他的手背上写字。
卫暄盯着她的手指,不一会儿就辨识出她要说的话——
妾想念生母蓝氏,可否让她进宫?
他心里一个咯噔,艰难地抬眼。
“芷雨,现在太医署还没能治好你的嗓音,朕担心你的生母见了你会忍不住落泪,反而惹你伤心。你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产了,冯医正说此时最忌大喜大悲,倒不如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后再让她来,她看到了孙子,想必会高兴些。”
赵芷雨显然对他的话产生了狐疑,双眼直盯着他,让他心里发虚。
虽然少了以前的生气,但她的眼眸仍然很清澈,清澈得像在逼迫他将藏起来的话全都揭开,使他不敢再看下去。
从前她都是无条件地信任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复咀嚼他的话。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道:“朕答应你,等你生了瑺儿,就让蓝氏陪伴你。”
他的许诺没能让她高兴些。
她垂下眼,重新拿起那帽子和围嘴,再也不提蓝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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