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黛西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我想,或许是和我完全不同的生活。她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即便是在男人堆里混也气场强大,毫不怯场。
黛西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愿意排《索菲亚》的剧院。这是一家私人剧院。该剧院不大,名气也一般,有时会上演一些公共剧院不愿或者不敢演出的作品。据说,该剧院的负责人很神秘。黛西和剧院导演伊里奇·伊万诺维奇·彼得罗夫很熟。这位年纪不大、但头发已经半白的小个子导演接待了我。能看出来,他对我态度良好一方面是由于我的名气,但更大程度上是出于对老朋友黛西的信任。
我的新同事对我的态度很微妙。一方面,我比他们更有名气,他们对我本人以及我的到来都充满了好奇,对于同我合作他们表现得很乐意;但另一方面,我们合作的剧目是被公认为“首演失败”的一部剧,他们对此次复演也心怀担忧与疑虑。
排练过程中,我发现这些小剧院的艺术工作者们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对艺术抱有的想象力及创造力并不亚于那些所谓的“明星”,有时候我也能从他们的表演中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启发。总的来说,排练的氛围比较轻松,剧组并没有特别森严的等级制度,譬如导演具有绝对话语权等,乐手、演员们都可以自由发表意见。但过度的自由也意味着一定程度的懒散,排演时常因为中间长时间的闲聊和休息而拖到很晚才结束。这时,我会怀念曾经在彼得堡歌剧院高效率的排练。
我来剧院的第一天已经想好要把熟悉的“面具”搬出来以抵抗社交压力,但我很快发现,一些所谓的社交场景不过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的到来一开始的确引起了一小阵骚动,但很快每个人都各归其位,埋头忙自己的工作,想着多赚几个卢布,多偷一会儿懒,没人太在意你是歌星还是扫地的。最多,有几位热情的同事会多询问几句,晚饭吃了什么?葡萄酒好不好喝?
黛西把导演、舞台设计等工作全权委托给伊里奇·伊万诺维奇,她自己专心投入创作,虽然,她从没告诉过我自己正在创作什么内容。有时候她也会来剧院看排练,坐在观众席上,戴着黑色贝雷帽,叼着根烟,作沉思状。排演结束她会跟伊里奇·伊万诺维奇探讨一些细节。
复演的日子逐渐逼近。随着剧票开始售卖,一些报纸上又出现了关于《索菲亚》还有我的传闻。
最初看见那些报纸是在黛西家。那天黛西正同我商量一些事情,我偶然瞥见了放在餐桌上的几分报纸。黛西问我要不要看,我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黛西也没有再问,她对于报纸上写的东西一向持冷淡态度。后来,从新同事看我的眼神中我相信他们也已经看过报纸了。我坚持演出前不接收任何来自外界的评论。正如黛西所说,我自己稳住了,周围的人才会稳住,作品才能正常发挥。
可外表的淡定是以内心的无数次焦虑与紧张为代价的。好多个夜晚,我都因过度紧张而在家崩溃大哭。我会怀疑自己——我真的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吗?如果当初留在彼得堡歌剧院会不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境况?如果复演失败怎么办?等到天一亮,还是得擦掉眼泪继续排练。而排练的过程中心态又会发生变化。随着排练效果越来越好,我又会暗自庆幸自己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内心的无数次纠结、徘徊、斗争最终等来了《索菲亚》的复演。
复演当天,除了我自己,最紧张的人应该是黛西。她在台前台后忙来忙去。黛西特别关注到场的观众。从观众一进门她就暗自观察他们的反应。
随着序曲的开始,台下的观众逐渐安静下来。今晚的上座率不算高也不算低。相比于彼得堡歌剧院,来这里看演出的观众衣着更随意、轻松一些,整个剧场的氛围也比较亲民化。
序曲结束,伴随着心脏的“咚咚”狂跳,我走上了舞台。虽然排练很多次了,但刚开始由于紧张呼吸浅而快,高音不够稳定和持久。最终,在一个转音处,由于音高控制不够精准出现了一点小失误。我的心咯噔一下,凭借着肌肉记忆完成了第一幕第一场的演唱。但正是因为这个小失误,后面我反而有了豁出去的心态。
接下来的几场因为声带放松了下来,我的声音变得灵活轻巧,情绪也有效传递给了观众。在我们所用心设计的每一处情节,观众都给出了该有的反应。这种感觉简直棒极了。
终场音乐我们保留了原先那首轻快的幻想曲。不同于首演时冷淡的终场,今晚的观众虽然没有给予非常热烈的回馈,但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走进了这个故事,他们在思考,在回味。
演出结束,我的新同事们仿佛被观众传染了一样,一个个也像是在回味着什么。没有人露出特别开心或是失落的神情,也没有人讨论今晚成功或是失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相互说太多话。
门童掀开化妆间的帘子走了进来,转交给了我一束红玫瑰。花束上有一封信,落款是Е.Х.
“我亲爱的小鸽子,涅朵奇卡,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刚刚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只想吻你,告诉你,你是我最棒的小歌手。
我知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的案子、你的演出等等,而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都不在你的身边。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能突然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那样我就可以在你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为难的时候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陪伴你,用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可我最终只能在离你很远的地方默默地为你祈祷、祝福,希望我的小鸽子能够挺过来。而我也知道,你一定能挺过所有的难关。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关于《索菲亚》的新闻。亲爱的,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只有一个选择——支持你。你尽管飞吧。如果有一天你不幸跌落,我会用翅膀把你接住,让你安稳着陆,然后舔舐你的伤疤,让你拥有再次飞翔的能力。
亲爱的,分离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我想过无数次,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可回到现实,我终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想告诉你,涅朵奇卡,我总是想起你,你这个狡猾的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偷把我的心偷走的?哎呀,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害羞啦!是不是只有写信的时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当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理智和骄傲还是会让我的言语克制,我不知道那样是好还是不好。但,我真正想说的话,我相信你都知道。
你的卡佳”
“涅朵奇卡……”
背后响起我的名字,我一转身,黛西正背着手若有所思的站在我后面。
“谁给你起得这么腻歪的名字?”她问。
“你怎么偷看别人的信!”
“我来找你,叫你你不应,我这才走上前,谁知道一不小心看见了几个字。”
我连忙小心地把信折起来。
黛西撇了撇嘴,“我可没兴趣。”
“你找我有事吗?”
“今晚辛苦了。”
说完,黛西从背后掏出三枝白玫瑰。
我愣了一下,接过花,有些愧疚地说道:“第一幕第一场我就出现了失误。”
“你今晚一定很紧张吧。”
“嗯,从没这么紧张过。”
“后面的发挥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能够化险为夷也很不容易的。”
我苦涩地笑了下,“谢谢你的安慰。”
“今晚是成功的。”黛西微微曲膝,以仰视的视角看着我的脸,用少有的温柔语气说道。
“你真的这么认为?可是观众的反应也没有很强烈。”
“你相信我吗?”
“相信。第一次去找你时我就说过了。”
“那你就听我的,今晚的演出很棒。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对了,剧院经理下周就出差回来了。后续的演出安排我们到时候再商量。”
“你还没跟剧院经理说演出的事吗?”
“没有。其实今天是我跟伊里奇·伊万诺维奇通融了半天加的场。放心吧,剧院经理那我会继续沟通。”
“嗯。”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车夫在门口等着了。”
“那好,回头见吧。”
“黛西。”我叫住她。
“怎么了?”
“涅朵奇卡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小名。”
“知道了。不过你不用给我解释那么多,反正我又不是卡佳,不会那么叫你。”
“你不是只看了几个字吗?”
“就两三行……”
没等她说完,我就上前拥抱了她,“谢谢你,黛西。没有你就没有今晚的演出。”
黛西有些没反应过来,双手停在半空,过了几秒才僵硬地拍了拍我的背,“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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