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卢恒安,华芜池,曾都拜张伯为师过。”
姚七福瞳孔一缩,她大抵猜到过,柏闵肖与张伯是师徒关系。
令她没想到的事,卢恒安和华芜池也曾经是张伯的弟子。
姚七福抬眸看向柏闵肖,他竟然真的是张伯的弟子,那为何第一次见面时,要将泥馆的所有张伯遗作,都砸得稀巴烂?
柏闵肖看着姚七福眼睛里,浮现出疑惑,嘴角一笑。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将泥馆给砸了?还说张伯欠我钱?”
姚七福垂下眼帘,实在没想出来缘由,点头。
“因为我要试探你啊。”
试探她?什么意思?
这柏闵肖说的话,怎么总是迷糊不清,像是在给人挠痒痒,根本挠不到要紧处,还引发别的地方也开始痒起来。
“你就不能一次性将话说完?”
听出姚七福语气里的不爽快,柏闵肖嘴角勾起,“好,我改。”
姚七福翻翻白眼,对他语气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宠溺,有些厌恶。
她与他实在不熟,对于关系普通的人,她不喜欢对方过于亲密。
想到这一点,脑海中又再次浮现出周迢的面容。
周迢也是这样自来熟的人,但她现在回想,怎么感觉对于他一开始的靠近,就没有那么厌恶,而更多的是……害羞?
得得得,姚七福赶忙将飘远了的思绪拉回来,眼下不是想这些情爱的时候。
姚七福,你得分清场合,摆脱,请不要做一个恋爱脑。
“七福啊,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柏闵肖学着姚七福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茶杯,思绪开始回到过去,声音都放轻了些。
姚七福没应,她知道她又要充当倾听者的角色。
不过这样也好,她能多多了解周围的人,能多多了解这个世界。
窗外的雪似乎也想听故事,下得没有那么急促,纷纷选择落在窗棂上,使其覆盖上一层层雪,红梅也好奇地探头进来。
“我呢,我出生于经茶世家,家里不说大富大贵,但也衣食不忧,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待我两岁那年,父亲的生意做得也愈发地大,要出门去谈生意了。母亲深知男人皆怀有鸿鹄大志,便守在家,等着父亲回来,从年轻貌美,守到年华老去。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久未归家的父亲回来啦,可母亲和我还未来得及开心,却看见了他身后女子和孩子。”说到这里,姚七福听见柏闵肖的揶揄,“更可笑的是,那个孩子,竟只比我小两岁。”
这相当于什么呢?说明他一向敬重的父亲,一出远门就没有管住自己,背叛了母亲和他。
然,他在最开始背叛的那一刻,可曾想到过,那对自幼相识,就算义无反顾抛下所有也要牢牢抓住彼此手的少年少女,在得知他的背叛后,会有多么绝望?
山盟海誓,犹如在耳。
可你却背叛了年少的自己,也永远对不住那个愿意为你放弃一切的她。
他从小便听着父母的爱情故事,也确认他们真的曾经十分深爱过彼此。
可为什么?这样的爱情也经受不住考验?
柏闵肖突然想起那一段黑暗的日子里,神智已经不清晰的母亲,嘴里总是喃喃地念着,“你说过的啊,这辈子只爱我一人,我们要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啊?你为什么忘了呢?为什么?”
垂着头听的姚七福,想到从前课本里学过的一首诗,里面有几句,她记得异常地牢: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
还有另外一句,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①
爱情,是最虚无缥缈的。
所以心呐,请不要轻易交出去,否则拿又拿不起,放又放不下,到头来,在感情中,最受伤的只有女子。
所以,姚七福一直觉得强迫自己变得薄情寡义,也不是不好,至少不会被人伤害。
柏闵肖将杯子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更想面前的这是一杯酒,这样他就可以醉了,但不行,他怕伤害到身边的小姑娘。
姚七福给他满上茶,感觉他们俩你来我往地给对方倒茶,有些像在喝酒诉苦。
柏闵肖看着汩汩涌入杯子里的水,贴在杯壁上的指腹逐渐烫手起来,但他没有放开,他现在需要冷静,人一旦揭开丑陋的疤痕,就会抑制不住地变得有点癫狂。
靠着滚烫的温度,他继续回忆说道:
“家里有两位女子,总免不了一个受宠一个被冷落。母亲是个矜持的人,不太善于表达与沟通,有了权又有了钱的父亲,自然不愿去母亲那儿遭受冷眼,便将所有宠爱都给了那对母子。
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吃的都是冷饭馊菜。是什么时候母亲觉得改改变了呢?
好像是那年除夕,我发了自出生起的第一场高烧,怎么都退不了。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冲街上找大夫,可是除夕团圆之夜,无人愿意出诊。
没有办法的母亲,只好委屈地低下头去求父亲,父亲得知后立马就利用权势,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为我请来了全城最好的大夫。”
说到现在,天已经暗了下来,清冷的月光钻过窗口,射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雪又开始下大,炉子里的火似乎不够,不然他为何会觉得这么冷?
好像回到了那个冬天,可其实那个冬天并不冷,家乡在南方,不像京城,下雪是小几率事件。冷风似要透过厚厚的棉衣,侵入他的骨子里,将他从内到外都冷冻住。
他躲在阴暗的柴房,外面的飞雪飘扬,透过窗格,落在他的脸上,冰的他一颤,让他回过神来。
小柏闵肖爬出来,来到母亲的身旁,颤抖着手摸了摸,冰凉的,比雪还要冰。
当时的他,是什么心情来着,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像一具虔诚的僵硬的石像,立在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的母亲,目光无神得宛如一具人偶。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啊,对,腐烂地尸体发出恶臭,引来了蛇虫,被后厨的老仆人发现,这时,府里才知道,大夫人死了。
为什么会死?柏闵肖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手好热好热,可是突然间又变得好冷好凉,两种矛盾,相互抵触的温度在他体内不断激战,让他感觉自己快炸了。
“柏闵肖,柏闵肖,你还好吗?”
一阵夜莺般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视线迷蒙的柏闵肖仰头看去,那是一张亲易近人的脸,他还记得母亲总是笑盈盈的,眉眼弯弯,就好像三月间的桃花,美不胜收。
“柏闵肖,你没事吧?”姚七福看着不对劲的柏闵肖,连忙起身,自刚才给他倒茶后,她便察觉到了他脸色异常地苍白,后来全身也开始颤动。
指腹无意扫过他的手背,姚七福被凉的一惊,怎么会这么冷?
她扭头张望,发现窗棂是打开着的,还有雪花飘扬进来,靠近窗棂的地上已经融化掉了一层的薄水。
姚七福关上窗户,然后往火炉里再添了添柴,等室内的温度重新回暖后,姚七福准备回去坐好。
然,一个扭头她便看见,在向她走来的柏闵肖。
“柏闵肖,你,你要干什么?”
只见眼前的柏闵肖已然没了往日的儒雅,眼眶通红,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的肉在不断地耸动,面目狰狞可怖。
姚七福感到一阵后怕,她缓缓往后退,门在柏闵肖的身后,她想跑出去必定要经过他。
还有另一种办法,大声喊叫,等人来救她。
可是,这个本就想要她命的庄子,会有谁来就她。
不行,她得自救。
“柏闵肖,你清醒一点,我,我是姚七福!”
姚七福不断后退,柏闵肖神志不清地向前进。
感受到了莫名的压抑,姚七福余光向后瞄到一个花瓶。
要砸吗?万一把他砸坏了怎么办?
她选择一边往花瓶处靠近,一边继续叫醒柏闵肖,“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回忆里的人,我是姚七福,姚七福!”
根本没有用,柏闵肖像是被抽了魂,恶狠狠地盯着她靠近,眼看两人的距离就要愈来愈近,没办法,姚七福只好拽起花瓶举到头顶,“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过来,否则,否则我就真的要砸了。”
柏闵肖根本听不进去,无奈,姚七福一个向下砸,就听“卡擦”一声巨响,回荡在屋内。
柏闵肖倒下了,姚七福也跌倒在了地上。
屋内安静下来,柴火在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刺耳,窗外的下雪声,也无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
翌日,阳光照进屋内的每一寸角落,使得屋子变得给外的亮堂。
柏闵肖被太阳光线刺醒,惺忪了会儿眼缓缓睁开,却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昨日他不是在给姚七福讲他以前的事吗?
他怎么会躺在地上,还有他怎么记不太清昨晚都发生什么了?姚七福呢?在哪儿?
“你醒了?”
寻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姚七福站在窗户前,太阳光照射在她身后,给她镀出一层又一层的光圈,让躺在地上扬头看她的柏闵肖,看得一点儿都不真切。
他眯了眯眼,不知为何,视线是模糊的。
姚七福将他扶了起来,“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舒服?柏闵肖晃了晃脑袋,一阵刺痛从脑后袭来。
“有,脑袋后面,很疼。”
姚七福看他能清晰地表达了,面色也恢复了往常,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下手没有太重,脑子还算正常。
“嗯,疼就对了。”
柏闵肖疑惑地望向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没什么。”姚七福摆摆手,径直走到梨花桌木前面,学着昨日柏闵肖招待她的动作,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举起来递给他,“过来喝盏茶。”
柏闵肖觉得这幅情景有些熟悉,待反应过来后,他将揉捏后脑勺的手放下,扬唇边走过来,边笑道,“你是在试探我吗?”
①:出自《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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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从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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