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竹叶,投射下地面,留下一片又一片的阴影。
风吹过,竹摇,影动。
周如也给姚七福斟上一盏茶:“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你快尝尝。”
姚七福不懂茶,也可以说她不爱喝茶,只是学着古人的姿态,先看了眼茶水的色泽,翠绿如玉,茶面漂浮一层浅浅的白毫披覆,像是翡翠上的花纹。
举杯放在鼻尖轻嗅,清新高远,不似其他淡淡的茶香,碧螺春的香气极富有浓郁的花果香。
微抿,姚七福不爱喝茶的人都不禁放亮了眼睛,不过才一口,整个唇齿间弥漫了鲜爽甘甜,回味生津。
“确实是好茶。”
周如也轻勾嘴角,举行懒散地倚在面前的小桌上,“说来,我还欠你句道歉。”
姚七福将茶杯放下,眼下临近五月,竹林里的风不夹杂一丝的热气,凉凉地吹在身上,舒服极了,加上阳光的沐浴,茶水的抚平,她紧绷的神经霎然放松下来。
挑挑眉,听着面前这位不认识的女子缓缓说话。
“还记得你被人撞的那日吗?”
姚七福自然记得,就是因为被人撞,她才认识了麦由。
但转念一想,没有被人撞上那个摊子,她也还是会认识麦由。
时间早晚而已。
“迟来的道歉,对不起。”
姚七福颔首,“我接受了。”
和面前的女子聊天,哦,不,也不算是聊天。
毕竟在两人一壶茶的时间里,几乎都在品茶,赏景,与对方就说了这么几句。
阳光逐渐西斜,姚七福想,她该回去了。
“想清楚要回去了吗?”
周如也的话,让姚七福起身的动作一顿。
“若是不想回去面对他们,你可以再在这里待会儿。”周汝也同样看向太阳的方位,“有时候可以自私点,不去考虑太多他人的感受。”
不去考虑他人,只注重自己。
姚七福好像做不到,她有时候很敏感,哪怕是一件小小的事,也害怕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更别说,柏闵肖他们可能为了寻找她,快要急疯了。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女子举杯淡然地说出了句很残忍的话,“你觉得别人在担心你,然,说不定他们其实并不希望你回去。”
姚七福闻言的心一颤,半起立的身子,有些俯视地看向女子,而女子眼神锐利却不带有凌厉。
“正好,你在这里,有时间想清楚与他们到底该以什么样的距离相处。也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他们到底将你放在心上几分。”
姚七福眯了眯眼,端坐了下来,“你好像很了解我身边的人。”
周如也加深了唇角的笑意,看向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问了,姚七福摇头。
“我唤周如也,'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的周。”
一般介绍自己,大多会解释名。可这句话却在侧重姓。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草民不识公主尊容,还请恕罪。”
周如也凝视着她,“其实你的容貌真的很一般。”
姚七福低着头,没有说话。哪怕是被戳中了心结,却没有不舒服,因为知道对方没有敌意。
“但是,你的神秘,还有你身上如菊花高傲淡然的气质,十分吸引人。”
姚七福掀开眼皮,“多谢公主谬赞。”
周如也收回视线,“我是实话实话,没有暗讽之意。”
姚七福浅笑,“草女明白。”
周如也,“不用这么低贱,这里只有我和你,希望与你像朋友一样聊天。”
姚七福保持浅笑,身姿放松了下来,“好。”
二人就这么坐着,风卷起地上的竹叶,或吹到另一块地面,或飞到天上再度悠悠地旋转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在这里遇到的人,好像都很喜欢与她诉说故事。
姚七福很乐意倾听,不管后果是什么。
周如也的声音有些暗哑,猜测是天生的。
放在现代,这种嗓音有个固定好听的名字——烟嗓。
一字一言,像缕缕缥缈的炊烟,在风中飘扬。
这种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嗓音,天生富有故事与宿命感。
“在皇宫过于压抑,所以让”姚七福在想该怎么称呼周迢,卡了一下,“十七皇子,带你出来?”
周如也被她的疏离称谓逗笑,“没关系,咱们两就像朋友一样,肆意地聊天就好。”
姚七福讪笑,颔首。
“不是,悄悄告诉你,”周如也眼下像是一个调皮的普通人家女孩儿,“我是一个人自己偷跑出来的,一个人哦。”神态中还带有自豪。
姚七福蹙了蹙眉,是该称赞周如也厉害,因为她居然能逃出皇宫,而且周围连一个随从哨位都没有呢?还是该说她身为公主,却一点儿也不受重视?
“别同情我,”周如也借助黄昏的暖光,捕捉到姚七福眼底的情绪,“我跟你说,我很厉害的,很快,我就将去联姻,两个国家会因为我,而不会有战争。你说,我是不是狠厉害?”
是笑着说的,但眼里却有点点碎碎的水光。
姚七福知道,古代的公主看似尊贵,但真正幸福的,寥寥无几。
她们说白了,就是两个国家的联姻物品。
“你会喝酒吗?我需要消遣一下,不然就要憋死了。”
姚七福不费劲地从屋后的小竹屋里找到一壶酒,走出来,从茶盘中抽出两个,斟满。
周如也没有与她碰杯,说是与她喝,但其实是一个人在猛灌,全然不在意姚七福是否喝了。
她太需要一个能听她说心里话的人了。
至于为什么选姚七福,大抵是她们不熟悉。
有些对亲近之人不好明说的话,但陌生人却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我以公主的身份远嫁,就可以免去十个军队的死亡,就可以免除两国人面的交战。我觉得,以我一人可以免除那么多的死亡,何其有幸啊。”
“个人情感在家国面前本就是微不足道,我享受了那么多的尊贵与荣华,便要肩负起这份责任。我愿意成为王朝与王超间的桥梁。”
“他的理想是忠君效国,我想多靠近他一点点。”
“我喜欢他,我爱她,这份爱,对我来说是救赎,可对他来说,确实负担。”
月亮似乎也喝多了,月光不似往常一般明亮皎洁,罩上了一层薄纱,照着地面也模模糊糊的。
姚七福上前阻止周如也再次举杯的动作,“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周如也两颊酡红,很是美丽动人。
姚七福却发觉她眼底更红,红得刺眼。
她撑着周如也回到竹屋里,轻放在床上,将碎发拨到脑后。
眼尾的余梢瞥见了一个影子,姚七福心一紧,扭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半张白色面具,样式很普通,就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面具。
看不清他的眼睛,自然无法得知他的神情。
只是这个人进来就是站着,也不说话。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躺在床上的周如也喃喃道:“水……”
姚七福起身,去到刚才两人喝茶的地方,缓缓坐下,仰望天穹。
她猜到屋子里蓦然出现的人,大抵就是周如也口中的“他”了。
自觉地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不知道此举对不对。
姚七福的手扣在桌面上,她给自己倒的酒,还没有喝一口,小小的酒杯里,倒映出她染上茫然的眼睛。
心里数了三十个六十,月亮躲到了云层后,姚七福只能借助竹屋里黯淡的光,倒了杯茶,走进去。
屋子里已经不见了男子的声影,周如也换了姿势,面对着墙壁,蜷缩起来。
“还喝水吗?”
没有回应。
姚七福将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再次走出竹屋。
她刚才看到了周如也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长舒一口气,她将虚珥从荷包中拿出来,轻轻地抚摸。
“虚珥,我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人人都说她淡然,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不是淡然,也不是豁达。
只是无人相伴,无人诉说。
她很孤独。
这个夜晚,姚七福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将虚珥放在心口处,什么话都没有说。
周如也在屋子里的竹床上,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打湿衣衫,被褥,什么都不能说。
同时,竹屋的上方,站有一男子,双手抱捡环在胸前,目光定在瓦片上,什么都不敢说。
太阳透过云层,折射出耀眼的光线,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开始,故事也会全然不同。
姚七福摩挲着被阳光照到的虚珥,她没有变,好像只是亦如往常般,睡着了过去,说不定待会儿就会醒过来,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像只活泼的小燕子。
身后传来鞋踩在竹叶上的“卡擦”声,姚七福回头看向周如也,“醒了?”
周如也点头。
“头痛不痛?”
周如也摇头。
姚七福起身,“我该回去了。”
周如也没有阻拦姚七福,待她的身影被茂密的竹子所遮挡,周如也收回视线。
站在原地良久,待上方飘飘然的竹叶划过她的肩头,她伸手接过,翠绿的竹叶乖巧地落在她的掌心。
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春晖。
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来到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有独属于的使命。
她的使命是护国为民,尽力地防止战乱发生。
他的使命同样是护国为民,只是两人站在的土地不一样罢了。
风轻吻她的脸颊,似乎是在赞同她的想法。
她没有再和从前一样,去寻找他的身影。
她玩也玩了,闹也闹够了,看到了她需要守护的百姓,是该回去了。
–
天色还早,龙云的人本就不多,这个时辰,人就更少了。
姚七福昨日未进食,眼下肚子竟也不饿。
但为了补充能量,她还是买了两个包子。
小口小口地咬着,路过麦由的泥塑小摊时,步子放慢,却没有顿住。
他们三个人,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吧。
那她呢?是不是也该回到属于她的生活了?
可是,这个世界有属于她的生活吗?
往常鲜美多汁的包子,今日在嘴里嚼咀仿佛一块蜡。
姚七福索性放下,手习惯性地伸进荷包里抚摸。
眼前的光亮暗了下来,姚七福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娘子,我家老爷——姚老县主有请。”
荷包里的手一紧,姚老县主?啊,那个幻象中她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语,对于姚七福老说一直都是陌生的。
现代的父亲,认为她是累赘。在她还是个受精卵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她和妈妈。
幻象中的父亲,认为她和妹妹是诅咒,在得知她们两个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后,毅然决然将她们扔在了荒岭。
虽然期间会来偷偷探望,但又有什么用呢?幻象中的她们一直认为自己是孤儿。
那这一刻呢?他看到她,会是什么表情?
怀带着紧张,与不奢望的期待,姚七福踏进了姚府的大堂。
面前的一切,逐渐与幻象中姚炳坤和僧人对话的场景重叠。
分不清现实与幻象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姚七福闭眼晃了晃脑袋,蓦然,耳边传来一道关怀的声音:“你没事吧?”
混沌的脑子恢复清晰,睁开眼,她看见一双黑色皂靴,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平凡地像是街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穿得起。
僵硬地放下手,姚七福抬起眼,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向他。
只见姚炳米粒小的瞳孔里,猛然一缩,表情明显呆滞,“你……”
“老爷,怀生姑娘来了。”
下人的禀报,让姚炳坤压下了脸上的情绪,但心里的惶恐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请进来吧。”
“姚叔,姚叔……”
许怀生飞快地跑进来,后面还因为过于得着急,而被裙角绊住,眼看差点就要摔倒,姚炳坤立马上前扶住她,“孩子,当心点,何事如此慌张?”
“姚叔,我求你救救我母亲,我求求你,求求你。”说完许怀生直接跪地磕头。
姚炳坤连忙制止,“哎呀孩子,你这是作甚?有事咱好好说,你告诉姚叔,你母亲怎么了?”
“姚叔,我母亲她从昨日出门,现在还没有回来。呜呜呜呜。”
姚炳坤扶起许怀生,让她坐在椅子上,唤下人端来一盏许怀生最爱的铁观音,柔声安慰她,“别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姚叔。”说完,还掏出手帕,轻柔地将许怀生脸上的泪痕抹去。
姚七福站在一边,贪婪地看着他们有爱的一幕。
她也是人,同样渴望爱。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没有那个预言,她和妹妹是不是也可以得到这样的垂爱?
荷包里的虚珥给不了她回答,就像现实,无论过去过久,遇到多少人,都不会人有可以告诉她答案。
姚炳坤蹙眉地听完许怀生抽泣地说完,眉头间的“川”字不断加深。
让许怀生喝茶平复一下后,他扭头,起身,走向怵在另一边的姚七福,“孩子,你愿意告诉我,怀生的母亲,眼下在何处吗?”
姚七福看着他渴望的眼神,心里像是被刀狠狠地剜了一刀,“你是在怀疑我害了她吗?”
姚炳坤没有出声,看着面前女子半张与逝去妻子极为相似的面容,他内心的触动再次迸发。
一个念头浮现出来,震得他全身一麻,“孩子,可否问,你今年多大?”
姚七福望着他,原来他还是记得的。
被剜出一半的心被人毫不客气地扔到海里,海水的盐度让姚七福发疼。
但她也承认了一个既定的事实,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可以陪伴她,自然,也不会有人纯粹地爱她。
一阵疲软感再度袭来,她想晕倒,但是倔强的脾气不允许她倒在姚炳坤的面前。
她的脆弱,不会展示给任何人,是任何人!
爱人是一种能力,她唯一可以爱的人已经沉睡。
所以,她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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