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七福移开视线,“我为何要告诉你?”
这句话,明眼人都能听出她带着的微怒。
兴许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姚七福觉得不礼貌,往后退了两三步,拉远与姚炳坤的距离,转移话题:“姚老县主请我来有何事?”
姚炳坤看出姚七福的愠怒,意识到自己是鲁莽了,将脸上的情绪压下,听见她的问话,神情不禁一转,“我听说吴玥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你。”
“听说?”姚七福问,“姚老县主是听谁说的?”
这根本就是框她的话,她昨明明是跟着公羊熹寞去找吴玥的时候,被迫带到墓穴里去的,还被三个人联手搞了一顿。
眼下由姚炳坤的嘴巴里说出来,完全颠倒了是非,倒成了她陷害吴玥了。
姚炳坤看见姚七福翻的白眼,加上面对这张过于神似的脸,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不料,许怀生直接冲到了姚七福的面前,“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在哪儿?”
姚七福看着焦灼万分的许怀生,蹙了蹙眉,她对任何人都有怨言,唯独面对这位救命恩人的女儿,她不想欺骗也不想敷衍。
尤其是在发现许怀生要向她跪下时,姚七福立马捞住她, “怀生,你别这样,我……”
“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姚七福哪能拒绝,“怀生,你先起来,我……”叹了口气,“我告诉你。”
“真的吗?”许怀生激动地接连确认好几遍。
姚七福点头,拉住许怀生,让两人始终保持平视,“我昨日确实是见过你母亲,但很快就分开了,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眼下会在哪儿。”
审视的视线转到姚炳坤的脸上,“倒是姚老县主,你究竟是从何得知吴玥失踪时见过我?这可是连怀生都不知道。”
许怀生的视线也移到姚炳坤的脸上,“姚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炳坤顶着两道炙热审视的视线,压得他快要倒在地上,支支吾吾道,“我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姚七福紧逼询问,“是谁?”
“姚叔,你快说啊。”
姚炳坤嘴巴蠕动半久,“是我的侍从到街上买东西,偶然听到告诉我的。”
姚七福自然不信这样的鬼扯话,相反她有了一个猜测,姚炳坤眼下,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有了这个想法,姚七福蓦然感受脑袋有些沉,她借托住的许怀生的臂膀撑住。
然,下一秒,许怀生居然松开了她,退到了姚炳坤的身侧,姚七福心再次一坠空,“怀生,你……”
许怀生无比心虚地看着步伐开始凌乱的姚七福,“对不起,我……我不能失去母亲。”
不能失去母亲,就要这么对她吗?
视线悲痛地移到姚炳坤的身上,他呢?他对她一点愧疚都没有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努力支撑还将端给许怀生的茶盏掀翻在地。
“吧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之内,氲氤的水汽飘扬开来。
姚炳坤看着倒在地上的姚七福,心里顿顿地痛。
“姚叔,别站着了,快搬吧。”
“怀生,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眼下救出母亲的唯一办法,我没得选。”看出姚炳坤不太想帮自己,许怀生的神情变得倔强,“既然姚叔不愿意帮怀生,那怀生就自己一个人去救出母亲。”
姚炳坤缩在衣袖里的手不断握紧,视线定在姚七福的脸上,而后是许怀生,由此反复。
“其实你母亲,根本就没有被人绑架,也没有要你用这个孩子去换她的命。”
许怀生拉扯姚七福的手一顿,“姚叔,你在说什么?”
姚炳坤心一横,想将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但他害怕怀生承受不住,于是选择说出一般,“你母亲是想要你我带这个孩子给她,而不是换她的性命。”
“所以,母亲只是想要她,而不是被人绑架了?”
姚炳坤颔首。
许怀生蹲坐在地,她还没有想通母亲为何要做这样的戏码。
视线移到昏迷的姚七福身上,母亲要她干什么?
“姚叔,搬吧。”
不管如何,她都要先见到母亲。
姚炳坤微怔,对许怀生的回应很是意外。
最终闭上眼,罢了,他的良心早就丧失了。
他对不起了太多的人,怀生不能再愧歉了。
上前,将姚七福从许怀生手里轻轻扯过,“我来吧。”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身体还算强壮,一把环抱起姚七福,顿感这个孩子居然这么轻。
因为被抱起的姿势,姚七福右脸上的刘海微微滑落,姚炳坤窥探到了脸上的疤痕,心里一惊。
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脸上……怎么会有如此触目惊心的疤痕。
坐到马车上,姚炳坤坐在一侧,姚七福靠着许怀生坐在另一侧。
他的视线黏在这张与妻子无比相似的脸,心里有害怕,又有期待。
会不会,她会不会就是?
不,他是知道的,他的两个女儿早就死在了墓穴里。
一个在棺材里,一个则被做成了泥塑。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毫无血缘关系却能极其相似的人吗?
姚炳坤心里复杂万分,不知不觉中,马车停止了晃动。
“姚叔,抱她下去吧。”
姚炳坤没有动。
许怀生察觉到姚炳坤这次的反常,“姚叔,你老实告诉我,母亲是不是还在干那档子事?”
姚炳坤颔首,对上许怀生的视线,带上了乞求,“怀生,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许怀生垂下来头,只说出三个字“希望吧。”
姚炳坤上前,摸了摸许怀生的头。
以怀生的智力,大概不清楚自己的手里到底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吧?
真是后悔啊,他不该因为心里对吴玥的愧歉,而将单纯的怀生给她的。
看看,眼下怀生都成什么样子了。
整个龙云的人都说许怀生是装的,她本身就是一个杀人的恶魔。
他拼命将这些话压下,避免让怀生听见。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步错,步步错。
“姚叔,我们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变相的杀人?”
姚炳坤一愣,许怀生知道了?
“我听到过有人这么议论,起初我以为他们说的是别人,可是直到那天,麦由爷爷告诉我,说母亲是抓人,然后要求他去做成泥塑,用泥浆活活憋死他们,”许怀生抬头看姚炳坤,“这都是真的吗?”
姚炳坤知道是该否认的,这些肮脏的东西,许怀生不应该知道,她应该永远都是单纯天真快乐的。
“而且,龙云的人都说我还是母亲,麦由爷爷,你,都是杀人的魔头,是我们四人让龙云消失了一大半的人。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
姚炳坤噎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些都是事实。
“原来真的是这样。”许怀生看见姚炳坤始终低垂的头,“原来我一直被蒙在了鼓里,做了帮凶。”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善良的母亲,背地里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慈爱的麦由爷爷和姚叔你,居然也是恶魔,而我,”许怀生控诉到了自己,“我居然也杀了这么多的人。”
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我的手染上了那么多人的鲜血,我……我……”
姚炳坤抱住崩溃的许怀生,“孩子,这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这一辈人,将错误和痛苦延续到了你们这一辈的身上,对不住啊。”
两个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儿,许怀生突然挣脱开了姚炳坤的怀抱,看向仍旧昏迷的姚七福,“姚叔,咱们掉头吧,我不想再杀一个人,我会去找到母亲,我会跟她说明白的,母亲这么爱我,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的。”
“对,这样一定可以。”说完,许怀生趔趄地起身,拍打姚七福的脸,“醒醒。”
可姚七福吸的迷药太多,加上身体的疲劳,根本醒不来。
“无用的。”姚炳坤看见姚七福的左脸被拍红了一片,连忙制止许怀生,“咱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心疼无措的眼神看向姚七福,这个孩子注定活不成了。
“为什么?”
许怀生还不明白,然下一秒,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她无比熟悉但眼下却只感到一阵害怕的脸,“因为这里已经是地狱了。”
“母亲。”许怀生感觉好陌生,是因为背着阳光的原因吗?不然为何母亲的嘴脸变得如此的阴鸷可怕?
吴玥将视线移到许怀生的脸上,嘴角扯过脸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阴狠的表情,“怀生乖,将她带到母亲这边来。”
许怀生扭头看向双眸紧闭的姚七福,再看了看示意她不要去的姚炳坤,心里想到平日里母亲和蔼的音容笑貌,还有那些恶言恶语。
万分纠结,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
是向着善良,还是维护母亲?
是帮助理,还是情?
吴玥看出了许怀生的纠结,笑意一敛,视线移到她身边的姚炳坤,“是不是你对我的怀生说了什么?”
姚炳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脖子已经被人掐住,看着吴玥愤恨的眼神,一如十五年前的那一晚,她也是这么想掐死自己的。
也许自己就该死在那一晚,这样他就不用如此痛苦了。
他就是懦弱的,妻女,龙云的百姓他都护不住。
他曾想过用死逃避现实,可是吴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制止他。
说,他欠下的债还未还清,如何能够理所应当地死去。
他死了就解脱了,而活着的人呢?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恶梦。
他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就不配死。
“母亲,你冷静一点!”
“滚开!!!”
许怀生第一次见识到,原来瘦弱的母亲的力气竟是如此得大。
她直接被推到在地,脑袋磕到了案几上,水壶晃动到边缘处,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姚七福被声音震醒,胀痛地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幕却是许怀生的额头流血了。
“怀生,你没事吧?”
许怀生好似没有听见姚七福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向吴玥。
吴玥也被刚才的响声缓过几声分来,看到额头流下一行血的许怀生,连忙冲跪到她旁边,颤抖着手想摸但又不敢,“怀生,刚才母亲冲动了,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许怀生一把抱住了吴玥,“母亲,我好害怕。”
吴玥松了口气,许怀生没有生气,想看看许怀生的伤口却挣脱不开她的怀抱,“怀生,让母亲看看你的伤。”
“不,我要母亲抱我。”
吴玥无奈一笑,抚摸上女儿的头发,“好,母亲抱。”
这才是她的母亲,刚才那一幕,肯定是梦来的。
许怀生这么催眠自己,但是既定的事实摆在面前,她想她知道怎么做了。
“母亲,我想吃你做的糯米糕了。”
“好,母亲回去就给你做。”
许怀生用言语吸引住吴玥的注意力,双手束缚住她,用眼神示意姚炳坤带走姚七福。
姚炳坤心领会神,朝着姚七福的方向示意,姚七福了然,一小步一小步地往车门处挪。
还在马车的空间宽敞,许怀生与吴玥在另一边,姚七福可以顺利地过去。
“母亲,家里的灯线好暗,我们往后多添上几个蜡烛,好吗?”
“好,一切都听我的怀生的。”
许怀生的眼泪流到了吴玥的衣领上,“母亲,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当然了,母亲是怀生的保护神,当然会一直保护着怀生的。”
许怀生看姚七福与姚炳坤已经离开了马车,正在努力地奔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充满了希望。
而她与吴玥,紧紧地相拥在这个马车里,好像也挺好。
“母亲,你记得吗?以前小的时候,我问过你两句话。”
吴玥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却找不到一点信息,只能问,“哪两句。”
姚七福和姚炳坤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他们应该已经跑远了吧。
“我问你,为何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却提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说人性本恶?”
吴玥想起来了,那时候与许怀生相处的第二个年头,她十二岁,因为风餐露宿许久,两颊都凹陷了下去,身子更是瘦得硌人。
“你当时因为有事没有回答我,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吴玥笑,“当然……”肯定的话还未说出口,她突然发现姚七福居然不见了,想挣脱怀抱去看姚炳坤,却被许怀生紧紧地抱住。
这一刻,她明白了。
“怀生,你居然帮他们来对付我?我是你母亲!”
“就是因为你是我母亲,我才不愿意你再继续错下去。”
吴玥愣住,“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许怀生哭着摇头,手继续收紧不然吴玥离开,“没有,你们都将我保护得很好很好。在来的路上,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既然那些人的性命回不来了,而我们虽然只有一条命是不够还的,但好像想给他们一个交代。”
吴玥瞳孔一缩,“怀生,你要做什么?”
许怀生勾唇一笑,“母亲,以命偿命,是应该的吧。我不想龙云这个美丽的地方,再度被鲜血侵染了。”
说完,许怀生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拔掉盖口,轻轻一吹,而后对到自己的衣衫上。
真庆幸,初夏即将到来,所以衣衫也薄了很多,不一会儿,一股烧糊味在马车里蔓延开来。
吴玥想去制止,可许怀生手脚并用地桎梏住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不,不可以,我的计划还差一点就可以完成了。不要!”
“人死是不可复生的,母亲,你的梦该醒了。”
吴玥惊愕,许怀生不是只有幼童的智商吗?她怎么会知道……
“母亲,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我不是母亲的孩子,我知道母亲将人做成泥俑放到那个黑洞里,是想获得复活之力,可是这些都是虚幻的,不可能实现的,母亲!”
“不,不是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可以做到的!怀生,你放开我,我可以让我的孩子活过来的,你放开!”
许怀生怎么可能会松手,她再次看了眼车外的景色。
阳光正好,鸟儿啾啾叫,花儿开得正艳,过不了过久,她最爱的荷花便会开满整个荷塘。
往年她会去采莲蓬,摘荷花,撒娇地央求母亲做荷花羹,母亲总会答应。
她会照着荷花的模样,捏出一个漂亮立体的泥塑,拿去给麦由爷爷,麦由爷爷嘴上嫌弃,但眼里的赞赏她都看得见。
将做好的荷花羹给姚叔,和海老板,他们都会夸她懂事。
人世间还是很好的,人也很善良。
她曾得到过龙云许多人的帮助,但无一例外,靠近她的人最后都离奇失踪了。
直到那一夜,看到母亲亲眼催眠了海老板,她才知道,原来大家说的都是真的,母亲真的就是那个“恶魔”。
没事的,母亲,你会一直都是最爱我的母亲。
我会永远永远爱你,永远永远不离开。
算算日子,柏闵肖带的人应该就要找到姚七福了吧。
许怀生嘴角的笑意加深,鼻腔里的烟味愈来愈窒息,她却感到了一阵轻松。
手再收紧,她想起刚见到吴玥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临近初夏的日子,她饿的头晕眼花,躺在地上,被太阳晒得舒服极了,好像就这么睡下去。
可是有人在推搡她,声音轻柔地唤她,“孩子,孩子。”
声音真好听,她忍不住睁开眼,撞进了一双满是慈爱担忧的眼睛里,她不受控制地喊了句:“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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