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天一夜,姚七福迎着晨光的熹微,打开了窗子。
阳光迫不及待地钻进屋子,让本显得昏暗潮闷的室内,一下子明亮透气起来。
姚七福贪婪地吸了几大口新鲜的空气,雨过天晴后的空气总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夹杂着花草植物的芬香,以及水的潮润,给人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很是上头。
从后院找来一张厚纸,叠成盒子的形状,将做好的一个泥塑成品放进去。
而后走到床边,将趴在枕头上的虚珥抱出来,放进挎在腰间的荷包里。
做足了出发准备,姚七福利索地关门上锁,往茶楼走去。
一路走来,姚七福本来因为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而愉悦的心情逐渐下沉。
待迈入茶楼,注意到里头的人流量后,更是只剩下了阴闷。
由小二带路进入一间雅间,姚七福蹙紧了眉头。
柏闵肖看向她,“七福,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感觉,自我们回来后,京城总是怪怪的?”
柏闵肖神色一顿,姚七福没等他的回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觉得京城好像少了很多的人。”
按照往常,姚七福走在路上会觉得很拥挤,因为有小摊小贩,还有马车的经过,她得靠着边走,不然很容易被人推搡。
可今日,繁华的街道异常地冷清。只有几个人在摆摊,而是无一例外,神色都十分凝重,没有了往常对生活的希冀。
而且,她和柏闵肖约定见面的茶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热闹之地,平日里不夸张的说简直是人挤人进来,都想来这家茶楼品茶听曲儿。
可方才她细细观察过,楼下居然没有什么人,连一年三百六十日不会休息的戏台,今儿个竟然没有戏伶在上面唱。
种种古怪,让姚七福感到不安。
柏闵肖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说出来,这可是有关王朝的大事。
他知道姚七福自回来后就没怎么睡好,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稀里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一个小女孩能一个人撑下来,已经实属奇迹。
可是,这件事情也关联到她往后的人生。
姚七福注意到柏闵肖发青的脸色,“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柏闵肖抬头看姚七福一眼,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毕竟作为这个王朝的每一个子民,都有权知道这件事。
“七福,我说出来,你先莫要害怕哈。”
姚七福心一紧,摩挲虚珥的手顿住,她觉得柏闵肖要说的这件事,与这几日做的那个梦有关。
“你知道北方的游牧族吗?”
姚七福点头,继而瞪大了眼睛,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是因为他们要南下了?”
柏闵肖颔首,“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前些日子我们已经派公主去和亲了,或许不会那么糟糕。”
姚七福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她知道柏闵肖嘴中的“游牧民族”,大抵就是内蒙古一带。
在现代,是中华民族的一员。
可在这古代不同,两个民族站在了对立的位置。
“和亲不是长远之计,看京城这样子,他们是根本没把公主当回事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公主才出嫁几天,都不知道抵达了没事,他们就已经严重干扰到了一个王朝的京城。
这不得不让姚七福换个角度想,或许公主去和亲是假,周迢实则是想将敌国一锅端了?
她不懂这些军事战术,还是决定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一件事,”姚七福说,“不仅仅是你我合作之事,更重要的,是整个王朝的大事。”
柏闵肖震惊:“七福,你在说什么?”
姚七福没和柏闵肖解释那么多,坚定地看着他,“你愿不愿相信我?”
柏闵肖对上姚七福的眼睛,她的瞳孔不同于常人的棕黑色,而是一种淡淡的琥珀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好看灵动。
柏闵肖怎么可能不相信姚七福,虽然他在听说了姚七福做的梦后,感觉到很玄幻。
但比这个更玄幻的事情,他都经历过,就比如说在京城的那个墓穴里头,姚七福从幻象中出来,直接爆发出神奇且强大的力量,将恶魔绞杀。
而且与姚七福相处了这么久,他觉得姚七福不是一般人,至少和他们凡人不一样。
所以,柏闵肖立马就答应下来了姚七福的想法,“我觉得有道理,我立马就去做。”
姚七福倒是被他的爽快给惊到了,“你不用再思索一下吗?万一……”
“没有万一,”柏闵肖说,“我相信七福你不会骗我,而且这件事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姚七福被他这句话砸得脑壳有点子晕,这就是被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吗?
心里好像有点小雀跃,是因为柏闵肖对他的信任吧。
姚七福点下头,“那咱们就分开行动,我去联系郑颂年和白氏布行老板,你去联系其他的商人。”
“好。”
回去的路上,姚七福特定绕了一段路,去瞧了眼白氏布行。
上次来这里,还是一年半前带周迢买衣服,公羊熹寞彼时还是莫春。
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好像真的称得上“物是人非”四个字。
没有时间留给姚七福感慨,她没有进去,转身脚步匆匆地回了泥馆。
不是她不想进去,而是像街上其他许多铺面一样,白氏布行压根没有开门。
姚七福不知道他们是为了避风头在家中歇息,还是已经远离了京城这个随时可能发生灾难的地方。
与其想这么多想不出结果的问题,不如干点实际的。
姚七福找来信封,打算写信给郑颂年。
可笔尖落在了纸上,她想起来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她不会写古文啊。
写信与说话不同,古人写的是繁体,姚七福一个现代人没有学,只认识几个常见的。
没办法,她只好再次出门一趟。
往日随处可见的写信摊子,今日姚七福七转八拐才在一个旮旯里找到一个。
“师傅,麻烦帮我写封信。”
师傅没有应话,却是直接拿起来笔墨。
等应着姚七福的要求写完,收下钱后,飘来了句,“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啊。”
姚七福听见了,却也没有多做停留。
这句话流传至今,自然是有原因的。
但姚七福也相信,不是所有的商人都这样,她相信有和她一样决心的商人。
就比如柏闵肖,不就是一个吗?
接下来半年多的时间里,姚七福和柏闵肖到处找商人合作,让他们参与进来他们的计划。
有人答应,自然就有人选择拒绝。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顾虑也有所不同。
两人没有理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批判他们,而是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
待手中的合契愈来愈多,姚七福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她将合契一份一份地收拾好,看向马车外边的风景。
柏闵肖有些紧张,“你说公羊熹寞会帮我们吗?”
没错,两人是去找公羊熹寞帮忙的。
他们找不到周迢,就只能靠公羊熹寞了。
公羊熹寞是当朝宰相之女,而且还是周迢未过门的妻子,这两重身份加在一起,对于朝事应该可以帮帮忙。
“我觉得会。”
姚七福看向窗外愈来荒凉的京城,胡人并不没有变少,反而愈发嚣张,眼下两人的马车驶过,姚七福正好与一名闯进来的胡人对视上。
不同人汉族人的眼睛,胡人的眼窝更加深邃,嘴巴一周围都是胡渣子。
与民族交融后的现代蒙古族人,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马车顺畅无阻地来到宰相府前,姚七福报上两人的名字后,等了几分钟,便通知他们可以进去了。
而让姚七福感到一丝惊讶的是,堂屋的上座坐有一位男子,只见他神色严肃,眉头紧皱。公羊熹寞坐在他的斜下方。
想来应该是公羊熹寞的父亲,那不就是当朝的宰相?
他坐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阻止他们?支持他们?
算了,坐就坐吧。
当面与宰相说明两人的想法,更加直接明了。
姚七福和柏闵肖落座,宰相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公羊熹寞感觉气氛有些凝重,想开口缓和一下,“七福,你们来的路上还安全吗?”
姚七福点点头。
如今京城是愈发的不安稳,刚才姚七福在与那名胡人对视时,心还一惊,生怕他直冲上来。
好在,那名胡人兴许是看到两人的马车不似普通人家的朴素,害怕惹事,没有上前。
公羊熹寞收回话题,瞄一眼父亲,他仍旧没有抬头。
明明方才是父亲听说姚七福和柏闵肖要来,主动来看听他们两人说“救国”的策论的,眼下,又一言不发,是怎么回事?
这样过于宁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半个时辰。
姚七福与柏闵肖也不急,悠悠地喝着茶。
如果耳边不传来似有似无的嘶吼,和刀剑的声音的话,姚七福会觉得是个很好的日子。
“你们觉得这样可以拯救这个王朝?”
终于说话了,姚七福放下茶盏,看向宰相,“经济是一个王朝的基础,说句通俗易懂的话,没有经济既没有钱财,一个王朝如何能发展得起来?
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明码标价,事事都需要钱。
就像即将到来的战火,没有充盈的国库,就无法给战士们最基本的物资保障。吃都吃不饱,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如何保国卫民?”
宰相神色一顿,眯了眯眼,他可没放过这个姑娘说的任何一字一言,“你如何得知我朝国库不足?”
“很简单,”姚七福淡定地说,“若是有条件,皇家为何迟迟不肯动兵。京城都有了胡人的身影,你我在这儿喝茶了这么久,宰相难道没有听到一点儿百姓的哭嚎吗?
京城,天子脚下,尚且都沦陷成了这样,其他各地,大抵已经胡人满患了吧。”
宰相被说脸一阵青一阵白,就连一个小姑娘都关注到了这一点。
可他们的君主,却还沉浸在温柔乡中。
这难道不讽刺吗?
姚七福还想说很多,说实话,她刚才是带上怨气的。
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理应上要督促君王下需保护子民。
可是胡人进京已经这么久了,当今君王昏庸无度,这群臣子也没有人上述。
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得不让姚七福觉得,这个王朝的任何一个人,是不是和那个坐在宝座上却不做人事的君王一样,只等着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但,她知道不是。
就算其他人都是,可有一个人,姚七福决定相信他不是。
上一次,他战死在了沙场上。
这一次,她希望他能够活下来。登上王座,将这个王朝建塑得更好,百姓能活得更加自在。
待到申时五刻,姚七福和柏闵肖才踏出公羊府。
上了马车,坐好,窗外的景色开始缓慢移动。
“七福,你说宰相会答应吗?”
姚七福看向窗外,眸光里染上前所未有的无比坚定,“他会答应的。”
姚七福的语速极其缓慢,听得柏闵肖一阵心安。
“我看得出来,他与坐在王位上面的那位不一样。他还尚存有良心,会采纳我们的意见的。
只要他能越过上面那位,采纳了我们的意见,这个王朝就有的救了。”
有压迫就有反抗,眼下坐在王位上的君王,活不了多久了。
“朕会是这个王超最后一个王。”
梦中龙袍加身的男子是如此对阿悦姑娘说的,姚七福才不信。
这个王朝,不会灭。
至少近一百年,不会衰败,只会繁荣。
她这半年想了很多,夜里的那个梦,究竟是何意。
后来,她想通了。
那不是梦,是她反反复复的前世。
说来无比玄乎,她姚七福居然是第七次来到这个世界。
也就是第七次经历这里所有的一切——穿越,得知身世,拯救王朝。
而她要打破这个循环,就必须每一步都完成。
前两步她都能完美完成,就是最后一步,每每死在这里。
这一次,她有了之前穿越的“她”指引,希望可以顺利成功。
不,不是希望,而是一定会成功!
马车摇摇晃晃,就像是这条救国之路,路上总出现或大或小的石子。
但没关系,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碾过去,走向胜利。
姚七福始终相信,努力的人是会有回报的。
虽然朝代更迭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印记,但只要找到解决之策,就可以降低车轮滚动的速度。
能有一时,是一时吧。
时间是无罪的小偷,消失在指缝间,消弭在话语里。
姚七福仰头看着后院的这棵槐树。
这棵槐树多大了呢?
百余年了吧?
是否已经看过这个地方,从不是京城变成京城,在到或许不再是京城。
屹立在这里,看过多少人降临于世,看过多少人成家立业,由看过多少离开人世。
种种万千,人与故事都在变换。
唯一不变的,好像就是这一棵槐树。
它会不会也曾感到过孤独呢?
种下它的人,如今已经投过多少次胎了呢?
一切的一切,都追溯不到源头。
就像是时间,无法倒流,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向前。
耳边传来一阵闹哄声,由远及近,由一个人微弱的声音,到人人高呼。
姚七福收回视线,看向荷包里的虚珥,嘴角上扬,眼里满是笑意,“虚珥,我们终于终于胜利了。”
察觉到门被人推门,姚七福回头看去,是她这一生唯一爱慕的人。
“阿福,我回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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