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无常引路,没有判官审问,小五拖着身体在地府里盲目移动,这里虽然黑却出人意料的温暖,看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座桥,桥边一位老妇端着一碗冒热气的东西在朝他招手。
有吃的!
小五兴奋地奔过去,身上每一处都在酸痛,他本想忍一忍,那老妇居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伸手狠狠按住了他,不让他乱动。
他乖乖站在原地,任老妇一勺一勺将汤水喂到嘴里,汤的味道很淡还有些涩嘴,算不上好喝,但对小五来说都是好东西。
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以前听人讲的“孟婆汤”,孟婆汤会让死人忘掉这辈子所有的事情,喝完就可以去投胎转世,就不用这么痛也不用挨饿了。
孟婆停下来,抬起袖子帮小五擦嘴角,动作轻柔。
地府的人真好啊。
似乎是见小五喝得快,孟婆喂的动作也加速了,一勺接一勺,两勺并一勺。
小五吞咽不及,想叫孟婆慢一点,刚张口,入喉的汤水一下子倒灌入鼻中,呛得他猛咳起来。
地府在剧烈的摇晃中分崩离析,转头孟婆也没了踪影,一缕人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友?小友你没事吧?”
这声音,似在哪听过。
小五想睁开眼睛看看说话人的模样,可两只眼皮都如坠千斤,还胀得生疼。
“是不是我喂太快了?对不住对不住。”
呛咳不止,身体的震动带着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小五感觉到有只手伸到自己胸口上轻轻拍抚,任何的外部刺激在这时都是雪上加霜,小五想要叫手的主人住手,却只能含糊不清的呜呜咽咽。
“乖啊先别急着说话,我给你拍拍。”
快把手拿开!
眼睛看不见,嘴也张不开,小五胡乱舞着双臂把胸前那只手打开,但对方总能精准地找回原位。
“啊小友你别乱动!身上还有伤!哎呀你别动嘛!”
东西已经抵在了喉咙口,小五的手终于探到床沿时,忍耐也是恰好到了极限,他凭着感觉伸出头,然后“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他差点要将五脏六腑都呕掉。
完了,孟婆汤也吐掉了,是不是不能转世投胎了。
小五品了品口中怪异的酸苦味,心底也跟着泛起同样的酸苦来:怎么会这样呢,明明马上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不用再挨饿了,怎么,怎么就又回到阳间了呢?
好听的青年音又响起,语气却小心,“小友,你好些了吗?”
小五趴在床边,借着喘气的劲,终于喘出一个“嗯”字,其实身上还疼脑袋也还晕,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好些了”,就是回应一下。
青年扶着小五的双肩,将他挪回原来的位置躺好,叮嘱道:“我打扫下房间,你先休息一下。”
青年在床边忙碌发出声响,小五听着,渐渐清醒过来,他感觉到青年小跑出门又小跑回来,如此往复多次。
“好了!”青年人很有活力的喊了一句,“我去给客栈还东西,马上回来。”
原来现在是在客栈里。
周围已经全是皂角水的清香,他以前遇到过被抢包裹时怎么都不撒手的女子,拉扯纠缠间他就在她们身上闻到这种很舒服的味道。
青年这次推门进屋,带进一股子食物的热香气,小五闻着味,从头到脚本能地兴奋起来。
是吃的!
“刚才汤都白喝了,我又去盛了一碗,嘶——”青年的脚步忽然加快,碗底与桌面轻触发出声响,“烫死我了,怎么这么烫,还是放凉点再喝吧。”
小五咽下口水,调羹与瓷碗碰触发出的叮当声,把他的胃和精神都挠得直痒痒。
有吃的,要吃,要吃。
“郎中开了些消肿用的云苓和车前子,我一起放进去煮了,所以味道可能有点点怪。”
久饿又掏空的肚子饥得发痛,小五等不及了,双手在对食物的渴望中再次获得力量,将上半身撑了起来。
吃的,快给我,快,快。
“你可真是命大,挨那么重的打,居然只要多敷药和静养就可以好了。对了郎中说你醒了还得吃药,等饭吃完我再去煎药,不急。”
小流民着实饿坏了,他全身心都随着鼻朝香味飘来的方向探去,可肿胀的头重得实在超乎想象,手腕就软了那么一下,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小心!!!”
□□与木质硬物撞击发出钝响,小五跌进了一个混着皂角香和灶火味的怀抱里。
“呃,”青年小小地痛呼出声,见小五没事才松了口气,“真人保佑,好险啊。”。
又半开玩笑地嗔他:“就这一会儿都等不及,可真是个馋猫。”
小馋猫被轻柔地扶回床上。青年拿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半坐起来能舒服些,“我去把汤端过来。”
青年坐到床边,吹凉汤水,一勺一勺地喂到小五嘴里,这汤的味道和“孟婆汤”一样,很淡还有些涩嘴,算不上好喝。
“我是看你这么瘦,又连着睡了两天,怕不吃东西身体遭不住,想喂点汤给你结果还把你呛着了,”青年应该是想到了刚才的场景,他这次喂得很慢,“我不太会照顾人,你多包涵。”
小五的身体太需要食物了,他无法忍受这如同喂猫用的小勺,伸出双手接过碗直接喝起来。
食物真是好东西。
“仔细烫。”青年小声提醒到。
暖汤下肚,小五的精神也恢复了许多,青年从他手里接过碗来,“还有粥呢,我去盛来。”
“你靠着休息,不要乱动。”
青年带上了房门,等粥的时间里,小五允自整理了下事情的头尾。
本来半只脚踏进地府,是这个青年、也就是先前护他的白衣道士把他拉回了这狗屁人间,请来郎中治伤,还给他打扫房间、煮汤煎药。
到底是救了他命的。
敢从权贵的爪牙手下抢一个低贱的流民,这人...图什么呢?
不会是要拿自己去流民所换奖金吧?可这又住客栈又找郎中的,也不划算啊。
小五一时想不出其他。
青年这趟感觉去了好久,缺少食物的慰藉,又动了脑子,颅内断断续续的闷痛开始吞噬小五的意识,可怜的小流民终究没盼来粥饭,不敌困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又是一日后了。
青年居然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小五大口吃着软绵绵的蛋花粥,原来没有馊的粥饭是这样香甜可口,好吃到都没空感叹。
一连两三碗下肚,谷物与鸡蛋带来的满足感显然有益于恢复元气,他双手高举起碗,呜咽着还想再要。
青年婉拒道:“你饿了太久,一次补充太多也会伤身,休息一会儿咱们再吃,听话。”
用的词是“咱们”,还哄他“听话”。
伴生多年的防备居然叫几个字眼轻易剥下了一会儿。
直觉告诉小五,眼前人会是张长期饭票,他必须抓住。
小五朝青年在的方向伸出手,指尖碰到非常柔软的部分,就轻轻戳了几下。
青年笑出声来,“戳我的脸干什么呀。”
原来这是脸,那近了。小五的手向旁边移去,终于在青年的肩部停住。他记得,昨夜青年在冲过来抱住他时,就是这里撞到了床。
他想问青年疼吗,斟酌一瞬过后决定继续装哑,只是轻轻抚摸,但明显感觉到面前人愣了几秒。
“现在已经好了。”青年伸手在他脸上轻拍两下,“谢谢。”
小五觉得这一份关系在向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青年将那细柴般的小手小心地握住,感知到碰触时,小五下意识就缩了一下,他不是排斥青年,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控制不了。
小五有些恼,他担心这个动作会破坏上一分钟才建立的亲近。
“你别怕,”青年似乎没有想多,主动报上家门,“我叫寻羽,是个云游的道士,我家在南地松风山清云观。”
寻羽翻开小五的手掌,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写了自己的名字,“寻找的寻,羽毛的羽。”
微凉的指尖游走在皮肤上,酥麻麻的,感觉像有只鸟儿在掌心扑棱几下翅膀又飞走了,留下一片珍贵的羽毛。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
他又下意识想给出那个都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但还是决定强忍着不说话。
以前流民堆有个小孩,讨饭时就会装成哑巴做出这可怜模样博同情,他挨饿次数是整个破庙里最少的,后来又遇上过路的富商,直接被带去南方过好日子了,再没回来。
不说话,就能得到更多。
小五最后选择呜呜啊啊地喊了几下,伸出手在空中瞎比划起来。
“小友你...不会说话吗?”对方的语气里有些震惊,如果能看到脸,一定是眼睛微微瞪大的那种。
小五赶紧点头。
“小友切莫动头,还伤着呢!用手比划就好。”
小五伸出食指微微叩了两下,代替点头说好。
“好聪明的孩子。”这话里有心疼的意思,小五全听出来了。
看来小道长上钩了。
“小友,那你...”青年斟酌了一下,“你可还有亲人在这镇子里?受伤的事情得让他们知道。”
小五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用手指比出一。本来就只有一个人,这个不算骗人。
他相信青年会看懂。
良久,他听见一声轻叹。
“辛苦了。”
如果以前一起住破庙的那老头没骗人,小五今年该是十一岁了,那就是十一年来第一次被人说“辛苦了”。
常人不齿也不会去理解的生活模式,他早已习惯,但真正停下来想一下的话,那些和猪狗争食的日子,过得岂止是“辛苦”呢。
他没有想到,还会遇见能对流民说出这句话来的人。
下一秒,他被寻羽轻轻搂进怀中。
老头还说过,小五是有娘的,只是可怜的女人逃难至此地后没多久就染病离世,把刚会走路的儿子抛在了人间地狱。
小五梦见过她,脸看不清,也不讲话,但会张开双手紧紧的抱住他,他相信,世界上唯一会愿意拥抱自己的,只有娘亲。
寻羽是第二个。
青年细布做的衣裳碰着皮肤很是舒服,混着皂角和体香的拥抱更是如加了迷药的酒,让小流民心安到头晕目眩。
“伤好之前,就先跟着我吧。”
其实到这一刻,才算真正意义上得到了不挨饿的保障,即使是短期,也是他费尽心思得来的。
之前还防备着这道士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现已经全部抛去脑后喂狗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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