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子直朝脸砸下来时,小五忍不住尖声惊叫,眼前一片黑暗,加倍的恐惧逼得他滋哇乱叫。手腕被抓住时,他想都没想就狠口咬了上去。
“小友松嘴!是我!是我啊!”
寻羽的声音让混沌的世界一下子亮堂起来。
原来是梦。
“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受了惊的小兽呜咽着钻进那个纤细却温暖的怀抱。
肿胀的脑袋撑在寻羽身上有些疼,但小五更需要的是被拥抱带来的安慰感。
自打醒来,小五已经不止一次梦见过挨打的场景,每个梦里被欺虐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次次都是如这般尖叫着回到现实。他初发作时的反应远比现在激烈,大哭着四处乱撞,此后寻羽就从隔壁房间搬来陪他睡,好在他噩梦惊醒时及时安抚。
“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寻羽熟练地拍着小五的后背,柔声安抚,“我在的,你不用怕。”
寻羽扶着小五的双肩,将两人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伸手在那小脑瓜上轻轻摸几下,念出一句口诀:“摸摸后脑勺,小孩吓不着。”
他说小时候走夜路被野狗吓到,师兄就会这样安抚他,是很管用的法子。
小五想到寻羽光滑的手臂上现在又多了一排深深的牙印,而且十有**已经红肿,很是愧疚。他凭着感觉去摸寻羽的手,找刚刚咬到的地方。
“没关系的。”寻羽知道他的意思,“你没用力,真疼的话我怎么不喊呢?”
你喊了。小五心里想,他就是因为记忆中那声隐忍的痛呼才愧疚,小五心里不相信,他还是觉得自己咬伤了寻羽。
客栈里养的公鸡此时打了今儿第一声鸣。
寻羽的手放到了小五肩上,“时候也差不多了,擦完药再睡吧。”
消肿的药每三个时辰一擦,化瘀的是两时辰一擦,擦完药还需要半刻钟的按摩来辅助药物发挥作用。
这一个月里,寻羽谨遵医嘱,即使天不亮就要起床给小五上药,他也没有落下一次。
听着寻羽叮铃哐啷地挑拣药瓶,不知仁慈为何物的小流氓有一瞬间在想——自己好了以后,能做些什么来还这个道士的恩情。
气味浓烈的药膏被慢慢推开,皮下残存的肿块还在发烧,药膏冰凉的触感能很大程度上缓和这种不适。
寻羽抹着药,发出感叹:“林郎中不愧是跟御医学习过的,这秘药可真了不得,血肿几乎全消了。”
听语气就知道,寻羽很信任那个林姓郎中。
眼上绷带因为水肿的褪去已经松动,绑着有些难受,他伸手到打结的位置去拉扯。
“别碰。”
寻羽放了手里的事,几步赶到床边,小心地给小五调整绷带的松紧。
“到白日郎中就要来拆绷带了,且再忍忍,好吗?”
那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说不好呢?小五心里笑道,还是点头做了副乖巧相。
“现在还早,接着睡吧。”
寻羽扶着小五躺下,掖好被角,惯例般捏捏脸颊。
“我在呢,你放心。”
他手指和掌心有薄茧,摸在皮肤上没有那么舒服,却能抚慰汤药入口时的苦涩、噩梦中惊醒的恐慌以及三夜诉不尽的平生孤苦。
林郎中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来,他一进门便同寻羽解释:林老太太上午在家中打翻了热水,他是为给母亲处理烫伤才耽误了出门。老人家心里过意不去,又听说今天看的是一位小病人,就让儿子带点自制的红薯干来赔罪,并祝孩子早日恢复康健。
小五嚼着那甜甜的零嘴,觉得林郎中的母亲真的很好,之前寻羽也说过林郎中人好,果然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之间都是认识的。
“令堂无大碍便是万幸,先生万不必说赔罪、道歉之类的话。”寻羽话一出,小五也跟着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林郎中立刻制止,叮嘱他没好全别做这么大动作。
小五听话地停住,慢慢点头。
林郎中的这一声笑是朝着寻羽的:“看你救的傻小子。”
“大变样了,救回来那天都看不清五官的。”他到床榻边坐下来,用手轻轻按压小五的伤处查看恢复情况,“比预期好,再休养一月就差不多了。”
又捏了下小五下巴笑道:“这小脸都给喂圆了,刚进门我以为还肿着呢,吓一跳。”
“我也不会照顾人,总想着给小友吃好些总没错。”寻羽的语气里倒有些不好意思。
“道长是照顾得很好了,不然这孩子不会好的这么快的。”
为防止伤眼,郎中叫寻羽先去关好门窗,他单手稳住小五的头,小心拆剪着绷带,最后用沾上温水的面纱将残余的药渣擦拭干净。
“来,慢慢睁眼。”
跟着林郎中的指导,小五尝试撑开沉睡多日的眼皮。光线一点点从缝隙中涌进来,描出眼前两个模糊的身影,既而渐渐清明。
床边坐着的男人身材精瘦,面貌略微沧桑,小山羊胡子留了有小拇指那么长。这是林郎中。
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郎中身后,他还是一身素白衣衫,长发束在冠子里,一丝不苟。
“来,道长你坐这陪陪他吧。”林郎中起身,把位置让给寻羽。
熟悉的皂角香靠近,小五抬眼,遇上一双似有流光的清澈眼眸。
他之前想象过过寻羽长什么样,首先好看肯定是好看的,不是奉承,他见惯这镇上居民丑恶的嘴脸,便觉得这样难得的“好人”,都该是天仙一般的模样。
可真见到时,那俊秀的五官一瞬间让人有些失神。
有青年人的蓬勃朝气,亦有修行者的包容温和,寻羽整个人温暖灿烂若早春的桃花,混着一种小五说不清楚的奇特感觉,
郎中在收拾药箱,装药的瓶罐碰撞发出声响,叮叮当当。
“小友,初次见面。”
寻羽望着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
原来,这世上是会有人用这样好的眼神看他的。
目光交汇之间,藏于心底最纯粹的善与美好不受控制地就交了出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窗外适时吹进一阵清风,卷起心间缤纷落英。
后来多次回忆起这场景,小五才想明白,寻羽身上那种讲不清的感觉叫——“干净”。
真的太干净了,不沾俗世的丑与恶,这样的人要么活在世外要么是被保护的极好,小五认为,寻羽应是二者兼有的。
这么个干净的人儿,日后若是被人了脏水,那他和老天爷定是要把那人千刀万剐。
林郎中临走前,小五自觉摸下床要给他磕头,想谢一谢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林郎中赶紧将他扶起来,“你最该谢的是寻羽道长,我只是收钱办事的,受不起这大礼。”
寻羽劝道:“小友心意,先生受得起。”
“不用,真的不用。”
小五当这古板男人是客套,硬要跪下磕头,头快挨到地时,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扯着胳膊一把子拎起了身。
“不用了!”
林郎中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又决绝,断不似先前温和可亲。谁也不曾料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小五隐约感觉到屋里气氛开始朝一个叫他上火的方向发展,暗自捏紧了拳头。
所幸,寻羽出了声:“是贫道疏忽,小友还没恢复好便允他做这么大动作。”他几步走到小五身边,和声道:“小友,林先生是担心你才责怪我的,咱们要遵医嘱。”
他悄悄拍了拍小五的后背以示安慰,小流民心底乱窜的火苗立刻就熄得干干净净。
寻羽揽着小五的肩膀,朝林郎中道:“小友此番死里逃生多亏先生救治,待小友恢复得更好些,贫道再同他登门致谢。”
林郎中犹豫了片刻,回:“登门致谢真的不必了,林某家中不便,望道长谅解。”似乎是怕寻羽坚持,他赶紧换了话题,“道长以后,真的要把小友一直带在身边吗?”
小五悄悄扯了下嘴角,本以为林郎中是和旁人不同的,可到底还是和每个进过这屋里的本地人一样,都要问这种关他们屁事的问题。以前有更讨厌的甚至还会悄悄把寻羽拉到外边去说,都不知道是在背着自己吹什么坏风。
人人都对来路不明的小流民心怀芥蒂,人人都见不得外来人寻羽对一个低人一等的下贱坯子好。
反正小五是这么觉得的。
寻羽同小五有过承诺,小五信他,但也担心反反复复地被询问会叫寻羽回心转意。
他抬头去看寻羽的表情,平静得让他猜不出半点内容。
“贫道原想把小友带回道观,只是...”
这一刻的踌躇让小五的心沉了沉。
“只是修行生活清苦,免不了四处漂泊,对小友来说不算是好的选择,所以贫道暂时先在这里照顾小友,等他伤好后,给他寻个好人家,让他过不愁吃喝的安稳生活。”
这是寻羽第一次当着小五的面说与他有关的规划。
屁事多的林郎中低眼思索了一下,道:“其实,我们镇上有专门安置流民的善所。”
又是善所。
小五听到那个词,直接打了一个冷颤,他扯住寻羽的衣袖,躲到人身后去。
“小友你怎么了?”寻羽把手放到小五头上,“是不想去善所吗?”
林郎中显然是不懂小五为何闻之色变,劝道:“善所为官府出资修建,你在那里起码吃喝与安全都有保障的。”
你闭嘴!
小五心底涌起一股子烦躁劲,他朝寻羽疯狂地摇头表示拒绝。嘴里呜呜啊啊地哭喊,让寻羽感受到自己故意放大的恐惧,他知道寻羽肯定会吃这套。
到底是尚未好全,这么大的动作下,小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听得两声惊呼,他稳稳地跌进那个有皂角味和药香的怀抱里。
“小友!”
眼前还泛着黑,小五感觉到自己是被抱了起来,寻羽摸着他的后脑勺,焦急地安抚:“不去不去,小友别怕,我不会送你去那里的。”
林郎中叹了一口气:“今天是林某唐突了,流民儿可怜,希望道长能给他找个归宿吧。”
“先生好意,我们明白的。”寻羽又将小五往上抱了抱,“请先生放心,贫道近日便会动身去寻访善信,只消能给小友衣食无忧就好。”
至此,小五终于是放下心来,日后只消安静等着去个好人家过快活日子就好。
因为被小五紧拽着衣物,寻羽不得不放弃送林郎中出门的计划。
“好好休息,你...多注意身体。”林郎中走之前叮嘱了一句,小五头都不抬权当放屁,暗骂他假惺惺。
小五的脸还埋在寻羽肩上,即使林郎中走了,小五还要做出颤抖抽泣的样子,如此会让寻羽更心疼,可以听到更多安慰的话语。
甚少被关心过的坏小孩无比贪恋着这种折磨人的感觉,而寻羽又竟是好拿捏到让他想要发笑。
小五想起那个应该在南方当少爷的小哑巴,又想象起自己换上新衣新裤、在新家大院子里吃饭玩耍的场面。
许是寻羽怀里太叫人安心,没一会子,小五一半意识就已经潜在梦里过“好日子”了,寻羽的手还在他背后有规律地轻拍着。
可这“好日子”前面,还挡着许多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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