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小凤便上了山。
果然如觉生所说，她一到少林寺便有人来接待她，直带她去了少林寺的正殿——大雄宝殿。
她徐徐踏步进去，四周的一切还是跟她记忆中的没有任何改变，她跟罗玄的起点也许就是在这里，可如今再次回到他们开始的地方，却只是她一人。
聚散本是苦匆匆，此情亦无穷。
少林寺现任方丈微微欠身向她行礼道：“施主今日前来可是为了青龙帮帮主一事？”
“是，有人传给了我一封信，”小凤定了定心绪，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给了方丈，“我想近日江湖中发生的事方丈应该有所耳闻，我来只是为了罗玄一事。”她说到最后一句刻意提高了音量。
方丈看了她一眼，屏退了旁人。然后缓缓道：“施主能够看开前缘往事，实乃功德一件。”他说到此也想起了当年罗玄救她一事，“罗大侠在江湖中人人为之敬佩称赞，他今日发生这般的事老衲也颇为遗憾。”
“大师言重了。”小凤话语中少了些高傲。
方丈回过身从案下取出那封信，“这就是青龙帮帮主送到我寺的最后一封信，”小凤接过后便立即拆开，却只看了两眼便抬起头来看着方丈，还未说话方丈便道：“信是由他亲信亲自送到我的手里，不会有假。”
小凤有过瞬间的怀疑，她如今虽然已经不再有报仇的念头，但在这些武林正道眼中依然是魔教余孽，他们宁愿错杀也不肯放过，如今怎么会凭借觉生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相信自己。
“哪敢问大师对江湖中发生的事有何看法？”她还回信后问道，“对于莫先福的事是否相信？”
方丈神情端肃，“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你若信我就不会有此一问。”小凤移开了目光，“我不过随意问问，大师若是觉得为难就不必回答了。”
迦若面色漠然，站在山崖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身后有人通报的声音，他才微微侧过身道：“查到聂小凤现在身在何处了吗？”
“属下已经查明聂小凤在少林寺，”
迦若不经意地念了一句，“少林寺，她去哪里干什么。”然后转回身又道：“听雪楼最近的动向如何？”
“动向不明，”回话的人犹豫了下补充了句，“不过在滇南边界，南海剑派与听雪楼的人发生了些口角。”
迦若闭了闭眼，语气里是一贯的淡漠：“即日启程前去少林寺，派人回去禀告教主就说我办完事立马回去。”
“祭司大人不打算查查莫先福和史谋遁的事吗？”
迦若已经迈开了脚步，“这些事什么时候轮到拜月教来查，”他停了片刻后突然向左前方挥出一掌，掌风呼啸，夹杂着他突然阴狠的话语：“不过若是有人送上门来，我查查也无妨。”
为了躲避这一掌，隐藏在树干中的史谋遁只好闪身飞扑出来，还未等他开口便觉一股劲风向着他袭来，迦若已经站在他跟前，“你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你若是聪明的话就该明白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史谋遁今日会来这里，只是在去上官天鹏议事途中偶然看到了迦若的踪迹，他一路尾随只是想看看迦若想做些什么。他知道惹不起迦若，因此一个抱拳说了声抱歉打扰了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迦若突然改变了主意。“就依你的意思去查查他们的事，”不管怎样拜月教跟此人已经联系到了一起，他不得不防一手。
离开少林寺前，小凤去看了看觉生。她只是想问问他是否知道些关于莫先福的事，结果却是失望而终，莫先福是五年前坐上了青龙帮的帮主，所以觉生对他并不了解。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觉生听了她今早的事后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的话绝对没有骗你。”
小凤有些疲惫，“那你跟我解释下莫先福为何要送一封空白的书信到少林寺。”她坐在了石凳上，单手支撑着额头。“还是送信给我的人本身就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觉生也坐了下来，他看着小凤如此疲惫的样子很是心疼。这么多的事全都压在她身上，而他却无能为力。“这样，我们先不要去管原因，试着把这些事件串连起来看看。”
“河阳的事可以一分为二，一是针对河阳，二是针对罗兄。接下来就是武林大会罗兄被暗杀，再到现在突然揭出莫帮主是投靠蒙古的内奸。”觉生一一说来，“其实还可以再加上收复河阳的事。”
“为什么要加上收复河阳的事？”
“河阳失陷或许可以说是蒙古大军蓄谋已久，既然如此那么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就被兵力处于弱势的宋军收复？”
觉生的话刚说完，小凤的心突然就抽搐了一下，记得她离开静江府时也曾问过林萧类似的话，她还记得他只回了一句：河阳是我朝西南边陲的重镇，我必要收复。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对劲，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奇怪，虽然早在端平元年南宋就和蒙古联手灭亡了金朝，但之后蒙古势力越来越大，南宋失掉的城镇也越来越多根本不在乎多一个河阳。南宋的兵力一向弱于蒙古，在没有大举蒙军进攻之前该做的是训练军队而不是去收复一个城镇。
“如此看来，这些事明显有两个方向。”小凤突然有些明白了，“或许罗玄的事并不在他们的预计之中，但偏偏他在那个时候到了河阳，所以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觉生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既然有能力给罗兄下了毒，那么为什么不立即杀了他。”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罗兄那日中毒是林统领赶去救了他？”
“当天晚上他本来是想来客栈找罗玄再次商议，却发觉罗玄跟着黑衣人出了客栈，他觉得不太对劲跟身侧的人交代了声就追了出去。”小凤立即答道，这些话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了很多遍，她记得很是清楚。
“也许事情的关键便在这里，”觉生从未见过林萧，因此想问题并未代入主观的情绪进去，“是林统领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才决定在武林大会后他身受重伤之时再对他下手。”
“你是说林萧跟罗玄的事情有关？”小凤身子一震，眼中转过复杂神色，而后突然起身接连说了几声不可能，“怎么可能，林萧怎么会跟罗玄的事有关。”
觉生沉默片刻，“小凤你先别急，我也只是把所有看似合理的事串连起来，至于是否成立还有待查证。”他脸上有些凝重之色，“你跟他认识了好些日子，我也听闻他十分敬佩罗兄，甚至于在出了这么多的事后还一直帮你，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排除了他的嫌疑。”
小凤没再回话，觉生说得很对。一直以来她从未怀疑过林萧的话，只是因为一是她知道林萧对她跟罗玄都是真心相助，二是她想不出这里面的缘由。
“其实还有一点，”她的眼中有些伤怀，她是不想怀疑林萧的。“罗玄在上官堡被暗杀时，他刚好被暗杀之人打中了灵台穴。他武功不在罗玄之下，即使白日里受了重伤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打中了这背部的大穴。”
觉生目光一凝，沉声道：“现在看来当日除了万大侠外，林统领也有些可疑。你如今跟他有所关联，日后行事就更要小心。”
小凤的眉头深锁，声音里透着一丝凉意。“若他真跟罗玄的事情有关，那他的心思真的太可怕了。”从很多年前罗玄放了他，到河阳、静江府、上官堡一件件一桩桩的事，都无一不向小凤表明林萧是真心交罗玄这个朋友，可现在却分析出这么一个结果。她全身乃至心口都开始冰凉起来，为罗玄也为她自己，她都不想去相信这个事实。
告别了上官天鹏后，史谋遁就立即回了乌江镇。穿过热闹的巷子后，再往里左拐就看见一桩简朴的宅子，那便是他的府邸。
史谋遁将马拴在门右的粗竹上，然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手下的人知他已经回来都一一跑来低声向他问好。其中一个穿着一袭青袍，身材清瘦的管家向他说了句：“帮主，万天成在里面。”
“他怎么来了？”史谋遁愣了愣，还没等他走进内厅万天成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耳边，“师兄，一个多月没见别来无恙啊！”
史谋遁眼光闪烁，呵呵笑了几声便领着他走进了内厅。管家看了其余人一眼道：“都出去看好了，别放任何人进来。”
万天成没跟他客气，直接开口道：“听说你去找了上官盟主，他怎么说？”
史谋遁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能怎么说，胆小怕死根本就干不了什么大事。”
“都到了什么地步了，你还说这种话。”万天成眉毛斜挑，走了几圈后再道：“莫先福的事你老实告诉我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什么意思？”史谋遁双目瞪着他，“我们同门这么多年，连你也怀疑我？”
万天成盯着他，“你干的事瞒着我的还算少吗，就算你要完全除掉魔教也不该跟蒙古鞑子合作，你知道这相当于卖国给敌啊。”他话语里是悲慨，也是失望。
“我不管这些，”史谋遁双目厉芒一闪，冷然道：“一日不完全除了魔教，我就一日不心安。”
“罢了，”万天成窒了一下，看着史谋遁，沉默了片刻道：“现如今莫先福的事一出下一步必会查到你身上，你得早做打算才是。”
史谋遁哈哈一笑，神态骄狂。“莫先福死了才好，刚好我可以把一切全都推给上官天鹏，等这些事全都了结后我就可以借塔吉的手正大光明地除去魔教在滇南最后的势力。”
万天成低下头，眼眸里若有所思，有着冰冷的冷静与清醒。若不是那日他前去追罗玄之时发觉史谋遁行为异常，他也不会跟去查看，更不会知道史谋遁所做之事，今日也不会来这里对他好言相劝。
三日后——
林萧正在城郊查看几具尸体，这事原本也不该他来看，但死的人恰好都是官府人员，他也只得亲自来现场看看。
死的人有三个，他一一看了后都是同一个症状，全身僵硬，面色发青，嘴唇发乌破裂，指甲也透出青黑色，很明显是中毒而死。
莫文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见他一个个看完开口道：“你说让我给你一些时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林萧轻轻一笑：“史谋遁看似粗犷，做事却格外细致，要想扳倒他还需沉得下心。”
“但是这些跟我们的计策有什么关系？”莫文很是不解，“既然罗玄的事跟他有关，何不直接利用这件事？”
林萧接过下人递来的白布，擦了擦手后道：“我手中的确有史谋遁买听雪楼的杀手暗杀罗玄的证据，但你应该知道罗玄武功之高，哪里有那么容易被人暗杀。”
“史谋遁潜藏在魔教数年，心思绝对不简单。如果不一击命中，给了他逃脱的机会，那我们这边的形势就会有变。”林萧背过莫文，一道他看不见的寒光射出，声调却是没有任何改变。
莫文心里一沉，“那我还有多久可以报杀父之仇？”
“快了，”林萧看了那些尸体一眼，“这些人中的毒跟当初在河阳中的毒一模一样，现在就只差聂小凤那边了。”
窗外下了雪，小凤推开窗扉，在窗边听雪落纷纷，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过了。
大雪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一片片雪花在空中舞动着，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罗在地上。
小凤看着这雪，深切切的，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她打了个冷噤忙关上了窗。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练功，今晚心思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她刚想拿出先天罡经看看就听到孩子的吵闹声，应该是睡醒了。
“琳儿乖，娘亲抱抱好不好？”小凤轻柔地抱过已经醒了的琳儿，哄了一会儿就喂她喝了口奶。“你出生的时候林萧还说你比馨儿身子弱一些，想不到喝奶却比馨儿喝得好。”小凤只要一想到馨儿喝奶都会呛着就想笑，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未展开便凝固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还在喝奶的琳儿道：“罗玄，如果现在你在的话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门外林萧敲了几声，然后道：“睡了吗？”
“没有，有什么事吗？”小凤听到林萧的声音，立刻警觉了起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今日刚回来，我因为公务在身没来接你，所以想来看看你。”
“嗯，好，你等我一下。”
小凤轻手轻脚地把琳儿放在摇篮里，哄了几句后便打开了门，“进来坐吧。”
“怎么样这次去少林寺有什么收获？”林萧坐下喝了一口茶后便道；“有没有查到跟罗兄有关的事？”
小凤如实把在少林寺查到的一一跟林萧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跟觉生谈论的那番话。“现在可以知道的是莫先福的确送了一封信到少林寺，但是途中被人掉了包，否则我想不通他为何要送一封空白的信。”
“也许并未调包，”林萧略一沉想，“或许莫先福想要表达的就是空白二字。”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莫先福跟少林寺一向并无交往，为何要让亲信送信到少林寺。”林萧神色凌然，“除非是他发觉了什么，要送信给同伙。”
小凤惊道：“难道空白指的是寺中发号为空白或意思相近的和尚？”
“少林寺这一代中有以虚为辈分的和尚，其中我知道有一个叫虚空的和尚，是觉生大师的师侄。”林萧眸光中微微有着一丝异样，瞬息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过小凤，“看来我还得派人再去少林寺打探一番。”
之后林萧便打算离去，小凤叫了他一声。“认识你这么久，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林萧怔了怔，淡淡答道：“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现在也还未娶妻。”
“你对人这么好，怎么会没有女孩子想嫁给你呢。”小凤装作不经意地问着他，其实她只是想套套林萧的话。
林萧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现如今这种状况，我没有心情去考虑个人的事…”看着他渐渐离去，小凤喃喃自语着：你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好，对谁都照顾有加，但因此也对任何人都有所防备，我真的希望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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