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有颗聪明脑袋,却始终懒于活动,只肯把认知停留在浅表,千润恨铁不成钢,又苦于不能向不相干的凡人透露太多天机,只得一再强调:“你找到我的符纸了吗?最好能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找是找到了,但我不觉得出了事那几片纸能顶什么用。”
她确实是不擅长敷衍,倒是很擅长气人。千润太阳穴突突地跳:“不不,至少在这件事上你——恳请你——再信任我一点呢?”
“你是想说,等魔族打过来,我得先跟你一样,把脸变成黑底的?”无念为了把脖子和念头都抻到即将燃放的焰火上,大胆提出了连千润都不敢想象的预言。
千润才不会轻易被堵上嘴,趁这个空当,还要强拉着无念再教一些自保之术。她没有香火、没有正经庙宇,连张年画都没有,但好歹还有个仙印,将暗藏真名的口诀复述几遍,再用小伎俩模糊掉句读、以免被广泛传播,到了关键时刻,可与求助者天人感应,即便在睡梦中也能将仙力借予她。
无念囫囵吞枣地记住了,有了醉酒的恍惚:“这、这打油诗是什么意思?又是酒又是火的……”
“别问那么多,你只消牢牢记住,有需要时自会浮上心头。”千润拍拍她的肩道:“你我萍水相逢一场,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本想救你脱离苦海,可实在有心无力,趁事情无可挽回前补救补救,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映雪,你讲话好像个老学究啊。”
“有吗?”
“要么,我只能觉得你是在交代遗言了!”
无念还道她是得知惹了宁寰急着要逃跑,痛心疾首道:“大过节的,别人都在找乐子,就你跟个报丧鸟似的,还偏要做了缩头乌龟——没办法,那我只好也把傍身技艺传授给你了!
“是怎么联系到这里的啊……”
千润哪里知道,在无念的理解中,她自己的傍身技艺竟是:“钓鱼这事啊,光看着水流下钩子没用,给饵也大有讲究:既要投鱼所好,又不能贪多,鱼儿也不傻,给得太多了,一看就是陷阱;况且这给多给少也不是恒定的,池塘的鱼和江海的鱼个头不一、一年四季河水流速不同,如何恰如其分地诱它们上钩,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因时而动、因地制宜……”
正说到打窝的要点时,一旁传来笑声和拍手欢呼声,是澄王在和小丫头们打趣,迈着微醺的步伐拿树枝当宝剑乱舞了一通,路过的官员向他行了礼,都要转过身去皱半天眉头。
看到宁寰四面楚歌其中的一面,千润想起的却是陈和靖因病不能赴宴。这实在没道理,二人明面上并无冲突,她为什么要把澄王的得意归结在陈和靖倒霉头上?
算起来,陈和靖也是个看不透的变数,只是他隐藏得更深,千润尚无机缘发现他的真正目的,否则未必不能在短时间内让宁寰感受到双面夹击……
这样一个身份低微、却靠努力和澄王平起平坐的人物,被他的好外甥联合外敌用螃蟹放倒了——很遗憾,说来说去,宁寰可能才是汤虞国最大的害虫一只。
……对天道来说也是好消息!再探茶楼的经历给千润带来了一些改观:为了公道助魔族复仇,以伤害程度最小的恶作剧化解恩怨,正说明宁寰年纪轻轻便有超脱混沌世的秩序感,是最合适不过的天道捍卫者了,这可是某些在世上蹉跎了几百年的修行者——好吧,说的就是千润自己——大彻大悟后才有的境界啊!他可能不适合做太子,但确实是个做魔尊的好苗子。
然而,根据一些偏门医书的说法,千润担心的是,宁寰的诸多表现并非早慧的征兆,而是……如果相信她最初直觉的话——这个外表白璧无瑕、破绽无迹可寻的大高个儿,因经历了一些并未超出混沌世下限的痛苦,却不幸以高贵的身份开了人生的头,前后对比太过惨烈,因在难以察觉的部分长出了畸瘤,即便解除眼力限制,也要足够了解他才能发觉。
天道并不是派千润来治理病虫害的,反而要求她把病虫害发扬光大,除了良心的折磨,她还记得自己的“私心”是有时限的,急着推进事态,并不是出于对超出理解部分的畏惧哦……并不是。对嘛,有什么好怕的?私心之上卷动着一面冠冕堂皇的旗帜,事情败露也不怕遭雷刑,即便最后计划失败了,顶多也只是吃点禁足的苦头。
工匠搬着几只装有火药和矿物碎屑的大箱子走到空地上,人群又是一阵欢呼,这说明客人祝寿的环节已结束了,待火花升天、国王向各位来宾说了祝酒词,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方才进入正殿前,千润在外院席间探到与汤虞国命脉格格不入的气,结合那人的席位在礼制上的说法,一下猜中他是苍梧国派来的使臣。送来了美人还不肯走,显然是要等到一个准信才肯离开,极有可能,国王会借“月华宫这块宝地”,在祝酒时正式宣布两国共享结界的决定。
王后也总算得以喘息,由婢女搀扶着去寝殿更衣,少时,温玉艰难地挤入抄手廊,在人群中压着嗓子唤了声:“映雪,王后娘娘召见。”
无念已兴奋得全然忘了规矩,站在无忧无虑的立场上替映雪不乐意:“干什么呀,马上就要放焰火了,她还没看到呢!
这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哑炮吞没了,众人惊慌一阵儿,明白发生了什么后大为泄气,待工匠上前调整好了,期待的絮语紧跟上来,仿佛从未被打断过。
千润跟在温玉身后,穿越一道一道门,每往深处走一分,冷清就重一分,到了寝殿,这里的寒气尤其沁衣,难怪旸羲王后早早地生起了火炉。
“见过娘娘。”忐忑之下,抢先认罪是最不容易被揪小辫子的,“太子殿下只是误解了奴婢的戏言,奴婢没有半点离开他的心思,请娘娘恕罪。”
陈旸羲却不是来追究这个的。
“映雪,可还记得本宫在病中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话时没有看千润,目光低低地垂着,慈爱地看向地上的蛇尾雪貂——正蜷在小孩的棉袄中睡大觉,像是做了噩梦,后腿连蹬、蛇口嘶鸣。
此时提起上回的托孤是何意?千润紧张地后退了小半步:“是,娘娘的话奴婢一直记在心里,今后服侍太子殿下,只有更加勤勉……”
凤冠坠儿叮当作响,蓦地,千润的视线被牢牢攫住。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同一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千润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母子间的默契吗?
“先前你嫌藏书阁的日子太冷清,不想将来和故纸堆葬在一起,于是哭着来求我,我看你也是个忠厚老实的,便把你调去了扶桑宫——”
的确,为了增强可信度,千润认为小伎俩的前提必须夸张一些。
“现在想想,你求我的时候,焱儿那边还没传回返乡的消息。”说着,陈旸羲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纸,“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哪里打动了他,便拿你的八字去找了算命先生——”
自然,千润的生辰也是瞎编的,没来得及对好甲子,还比宁寰大了一岁。如果王后这时想起来“女大一、不作妻”的约定俗成,千润多少还能糊弄过去……
可眼见着陈旸羲的神色在疲惫中绽出异样的光彩,她要说的是:“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上天派来解救我们焱儿的!”
宁寰曾不识好歹地抱怨过他娘“时时刻刻都在发疯”,千润当时就想堵他一句:那也是为了你才发疯的!
仿佛存在某种无法突破的上限,知道得越多,千润越没底气详细探究凡人的命格。然而在此时,因呼告方不知真名而方向不明确的一句期待,却化作看不见的枷锁,牢牢套到了千润身上。
喉头像是堵了一团东西,头脑却不受控地想起口头上应下的“查证”,想要抵抗时,身体已经开始做出最小限度的服从了。
“奴婢不敢当……”千润先是约定俗成地自谦。
像是对王后更进一步的期盼有着极端的恐惧,竟隐隐超过了不间断的雷鸣声,为了不让浑身的血液凝固,她必须不停活动嘴皮,那么说出来的话便不一定经过思考了:
“太子殿下天潢贵胄、吉星高照,自能逢凶化吉,无须特意求神问佛,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仙缘,可是万一……万一中的万一,在这偌大一个汤虞国,如果有人想要他的命,娘娘觉得,会是定远侯还是澄王?”
陈旸羲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端坐在她曾挣扎过的牙床上,连耳坠都未曾动摇,笑一笑,眼中的情绪难以看透:“你这话问得有趣,那我反问你,连他王叔都考虑进去了,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呢?”
“砰!”
金红的光芒照亮了二人的脸庞,远处传来欢呼,是万众期盼的焰火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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