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从两粒小豆眼中溢出：“呃，什、什么人？”
千润忽然一拍脑门。她也是急糊涂了，竟单方面把十年间形貌毫无变化的林栖当作了熟人。
不过，看到与魂魄分离的石斛，林栖也明白过来，当即面露敬畏之色：“原来阁下是清净天的仙人？见过上仙！上仙请坐——上仙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吩咐，在下定为您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千润本想为他的敬畏摆摆架子，一看洞口朝向的西天挂上了月亮，怕回去太晚引来怀疑，便直言道：“不必多礼，我在天上发现九嶷山异象频出，正是为调查此事而来，时间有限，先跟你打听几件事：我知道此地不是你的巢穴，你是何时上山的？你在洞中修炼时，可曾遇到过什么怪事？”
她的打探有所保留，一则天机不可泄露，二则她不能干涉林栖的命格，仙魔大战牵涉甚广，关乎“未来”的秘密还是停留在她和镜仙这里为好。
林栖转着眼珠回想起来：“在下三年前离开家乡寻仙问道，嗅着灵气选中这处清修之地，除了气候环境跟老家截然不同，若问还有什么异状，可疑的事的确每天都在发生……比如说，老有猴子跟我抢吃的。”
千润完全理解这件事可疑在哪——已知林栖以小型鸟兽为食，而猴子不该是吃素的吗？
但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从镜中得到一则偈语，大意是说传闻中的不周山很可能就是魔气泄露的源头，而钳制它的关窍就藏在此山中，与九嶷山神女、湘妃竹和无量门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所保留地说真话是门技术活，千润一边挺直了脊背，一边感受冷汗从那上面滚落下来。林栖用前爪托起下巴，偏头想了想，竟还真拿得出点新鲜货：“最直接的联系嘛，无量门好像就是在神女的授意下成立的，至于湘妃竹……只是和娥皇女英这两位古神之妻有关？在下暂且想不出它和神女的联系。”
“这样吗，该不会要从九嶷山神女和舜帝之间寻找关联吧……”千润随口说着，却像是提醒了自己：“莫非关窍就在她身上？说起来，总听你们提起神女，我身在清净天，对她却了解甚少，林少主，你来了这么久，你见过神女吗？”
“算是……见过吧？”
林栖刨了刨作为寝具的一堆稻草，叼出一只残破的木雕小人，递到千润手上。
“喏，这是我在山道上捡的。”
“哦？是山中木匠雕来自己供奉的吧，手艺还怪好的……咦？”
千润一打眼便觉得木雕的五官有几分熟悉，直到看清她发间的白玉铃兰小簪，差点惊呼出声：
怎么会是无念？！
“林栖！你确定这就是神女？”
林栖不懂她为何又提高了嗓门，抱住尾巴，两颗头上的四粒眼睛都流露出紧张：“我、我在一处废弃的神女庙……匾额是‘神女庙’的神女庙……见过神女的雕像，她——她老人家的确就长这个模样。”
千润心下大骇，把木雕背到身后，绕着洞窟连走好几圈。
林栖的眼睛也随着她转来转去，未几，战战兢兢地伸出前爪：“仙人，看过之后可否把神女还给在下……？”
千润把木雕放回稻草上，蹙眉道：“这可真是——你把神女庙的位置告诉我——还有，你在山中找得到同族吗？如今天道寻求你们的帮助，需要雪貂一族灵敏的鼻子在竹林中探查，若是闻出不祥之兆，请你即刻向我回报……”
她顿了顿：“不对，祥瑞之兆——尤其是从来没被发现的——也要汇报给我！我留在混沌世的方法是在无量门假扮翠微子长老，这个你拿着，是门派传信用的密言珠，想找到我本人，你要用到的是这三个字。”
千润以光诀在空中写出自己大名，给林栖看过了，才想起无利不起早，连忙补充道：“耽误你修炼实在不好意思，作为报酬，我会炼些丹药赠予你，对你增长修为、抵御浊气都大有裨益。”
林栖一听，眼睛都亮了，站直了拱拱手道：“在下都记住了，定不辱千润仙子使命！”
十年前的林栖或许未对天道生出质疑，趁他还保有不含杂质的恭敬，千润尚能做出一些不含愧疚的掌心向上行为：
“对了，你这儿还有余粮吗？”
神女庙。
林栖没说错，那尊石雕的五官和木雕上的一模一样。
而且还是抚琴的无念！就连皱眉的角度都和宁寰生病那晚毫无二致，俞伯牙和钟子期扛着各自的家产，在千润脑海中相顾尖叫。
思绪像被抢食的猴子踩踏过一般混乱，千润有一瞬间生出个念头，想跑到弥罗国去找真正的无念，冲一个小女孩尖叫“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不行，倒转时空的计划凶险非凡，岂是常人所能承担的，混沌世变得再奇怪，拉上一个极有天资的林栖，便不能再把更多人牵扯进去了。这些疑惑暂且按下不提，两日后交给镜仙头疼好了——活到这般岁数，他好像不久前才发现三界的镜面都可供他穿梭，上天入地都比长了腿的千润还要自如，修复元神又不是难事，往后看他还怎么倚老卖老。
思来想去，依然觉得不祥。保险起见，她又返回林栖的住处，在他洞口布下一道滤网性质的印记：明早，只要他走出这个山洞，与千润这晚的会面便会消散在他脑海中，只剩一个勉强自洽的小因果：修行之余抽空探查到异常，便用密言珠把情报递给“千润仙子”，“千润仙子”的模样他还记得，是在神女庙见到的，因为她就是神女座下的小喽啰嘛！只要干得好，很快就能获得仙人赐给他的丹药——目前林栖最看重修行不过，自然不会质疑这一连串的小伎俩。
踏着夜半的露水、拎着草笼，千润回到琼华居，悄悄走向西厢房窗下。
笼中放着她从蛇尾貂手上横征暴敛来的几只田鼠。
——都是活的。
按照原计划，想让宁寰达到“差一点点入魔”的境界，就要先逼他发疯；逼一个人发疯，首先得夺走他的睡眠，还要循序渐进地给他制造一种“无量门全无可信之人”的假象。
饥肠辘辘的田鼠钻进去，千润合上窗，还用石头把它压紧些，明早起来，可以美其名曰“防夜风侵体”。
殊不知，夜风发现真正的风雨就蹲在目标窗前，也要吓得即时打道回府。
办完这件事，千润揪着心口回到房中，脑袋里挤满了悬而未决的思绪，便没发现身后花圃中，有三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
但是吧……
作为一种心理补偿，坏事做尽之余，千润也要为一成的可能性做些准备。
在这个可能性中，无名仙人成功从源头阻止了仙魔大战，真正的翠微子骑着小毛驴回来寻他的好徒儿，在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混沌世之前，千润还要郑重地把宁寰交还给他。
即便是散修，千润也知道仙门弟子的入门成长期有多关键，她不光追踪，还要记录，以便翠微子快速熟悉陌生小孩的习性，于是准备了一本厚厚的手札，在早餐的案几上、宁寰正对面，一边没事就抬眼看看他，一边拿支簪花小楷笔写个不停。
“长老……”迟疑许久，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的宁寰总算开口了：“你都不用吃饭的吗？昨晚你去参加例会，我在堂屋给你留了点心，早上起来一看，这不是一块都没动吗？”
此言非虚，千润的新躯壳可比药泥肉身扛饿多了，平日只消晒晒太阳便可，只要内部循环流畅，水都无须多喝，如此一来，进食就真的仅仅是一项兴趣了。
但她神经紧绷，早已对任何事物失去了兴趣，捕捉到关键字眼，雪貂一样警惕起来：“什么，这些是昨儿晚上剩下的？”
镜仙说过，尽量不要扰乱计划外的因果，宁寰有个必然发生的结果，即十年过后，从眼前这个黑白驳杂的小纸屑长成一个夸娥氏来了都要两只手才能搬动的大块头，所以千润还要刻意往这个方向引导。
她“啪”地搁下笔，去后厨生火做饭。
厨房中的几罐牛乳本是给长老准备的，千润用不上，放着也是任它腐坏，便用精米、山药浓浓地熬了一壶奶粥。她又四下翻找，没找到新鲜肉类，猜测是“海外归来”不久，食材还没分配到位，没办法，只好取几枚鸡蛋打散，和松仁一起蒸上。
宁寰追进来要帮忙，虽被千润轰出去了，等早餐准备妥当，也能第一时间吃到一口热乎的。
“你记住了，上课、练剑腻了便偷懒是人之常情，我就是看到了也不会苛责；但像你这个年纪的，吃饭是头等大事，可别小看了一箪食一瓢饮，我会在这方面一直盯着你，稍有疏忽——你就长不到星征师兄那么高了。”
宁寰的双眼被热气熏得水汪汪，他在小声嘀咕：“为什么非得跟他一样高呢……”
看千润不动筷子，他揣测道：“长老长老，你是不是吃不惯山上的东西？我从家里带了些乳饼，是弥罗国的特产，弥罗国也算海外吧？我自己舍不得吃，拿来给长老尝尝，看你吃不吃得惯。”
“哎，不用——”
难以抗拒的乳饼递到鼻子底下，千润只得接过，浅尝一口……
被甜了一跟头。
这一跟头又让她有些过意不去，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乖乖喝奶粥吃鸡蛋的宁寰，毫无气势地问他：“你……你昨晚睡得好吗？”
“好啊，窗户关得很紧，一点也不冷。”
这是不可能的事。
千润心里最清楚不过。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打探，目光一偏，却在乳饼底部发现一溜儿的细小缺口，明显不是出锅误差造成的。
好吧，九嶷山的田鼠跟着无量门的牛鼻子吃素，这还是有可能的。
润：好了，坏起来了。
寰：坏了，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短别重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