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容成青的身材长相无可挑剔,他身姿颀长,神情温润,眉宇间自成风流蕴藉。那双翩然的桃花眼虽含着疲乏,却难改他风仪。这人只是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不得忽视的存在感,他的长相并没太多攻击性,反而温润适从,这种存在感便浸润在每时每处,细雨般绵长。
厅堂案几上堆了大量的奏折,他许是先前正在批阅,神情有些疲累,但注意到萧徽投过来的目光时,他还是强打起精神,一双星眸闪烁。萧徽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像急于说出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她不知道皇上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故意要跟她显得亲近一些吗?但是堂堂天子,就算凭借哥哥的军功,也用不了他如此绕弯子说话。
先是说她眼熟,现如今又踟蹰不肯开口了,要不是她笃信自己从来都没进过皇宫,真的就要相信之前是不是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了。
一面之缘……么?心上像被极轻极小的绒毛抚过似的,小小地颤动了一瞬,不知是为看不到踪影的所谓你命缘还是其他。
那厢容成青终于开口,让她快请起入座,语气很真挚,听不出别的情绪。
刚刚被羽毛抚过的胸膛感到一阵热切,她才反应过来膝盖隐隐传来痛感,萧徽马上站了起来,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不禁摇晃了一下,随即马上调整好,不愿显得自己不合礼数。
“萧将军近来可好?听闻在塞北之地受了冻,孤让人送去的药还管用些么?”
萧徽愣怔了一瞬,没想到皇上会主动关心哥哥的伤势,前段时间萧延昭被指派到北境昆仑驻守,整整数月浸泡在严寒和飞雪当中,手足早已皲裂,肩膀更是被吊索所伤。说来也巧,本来萧延昭为让她宽心,在家里都全然不提朝堂和战场上的琐事,但是她偶然发现了药盒里多出的一小罐玲珑的驱寒药膏,连罐子都和其他的药膏大不相同,暗红底黄章,她当时便心下了然,明白这是皇宫里才用的物件。偷偷旋开盖子闻上一闻,浓重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说不上是什么东西,隐隐有些辛辣,事后问了哥哥才知道是西戎那边盛产的植株,属火,性热,磨碎了佐以苍术制成油膏,驱寒再有效不过。
萧徽脸上带着些笑,为回应皇上的好意,“圣上给的药很好,我哥哥在昆仑患上的冻疮不多时便痊愈了,劳圣上挂念。”
容成青又嘱咐道:“在这里你也权当在家,吃穿用度倘若有什么需要的,郡主全凭去内务府去领,若是要宫中没有的东西,每月可写单子叫人出去采买。你初来宫中不熟悉,孤让管事拨给你几个侍从,在宫里也方便些。”
萧徽点点头,忽觉皇宫里的日子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般难熬,至少这皇上人还挺不错的,没传闻中那么心狠手辣。想起坊间流传他如何争得皇位,洋洋洒洒写了三千页,弄得她还以为皇帝是个嚣张跋扈、阴冷无比的人,她决定以后还是少看这些瞎掰的话本……
出了殿门,莲燕忙来撑伞,雨似快要停了,只零星几个雨滴间歇滴落在衣裙上。小丫鬟见自家小姐表情还算轻松,心里松了口气。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有些像落在草里似的。
萧徽意识到普通的油纸伞发不出这种闷闷的、柔切的响声,在家里时常用的伞被雨淋到时声音要更清亮。她不由得微微抬起头去看,伞面纹样精美繁复,这材质似乎也有所不同,像丝绢又比其硬挺,若说油纸,又比其精巧柔软。
又有太监来引路,打的伞确是普通的油纸伞,想必这貌似丝绢的伞是给特定的人撑的。
太监引她们走,说去宣华殿。这是御赐给她的寝殿。
本以为这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边角门旁的小殿,没成想还挺大的,整个大殿除了中心一中殿之外又另分为左右两端,对称东西两小殿,后又连带了两小堂和围房、值房等房间,看起来应该有人专门时常打理,殿内并不破败,处处家具也不见落灰,反而连花草树木都生机勃勃。
厅前种了簇簇的花,还有些树,萧徽在通识植物这方面并不精通,除了众人所熟知的花草,她只略略知道几个特别的罢了,而且还是得在府中和她朝夕相对许久的才能识清。
因此眼前花团锦簇一片姹紫嫣红,她也只是扫了一眼,中央那些树她堪堪能认出几颗枇杷。
她转了几圈,觉得也实在没什么好安排的,浑然天成的整个宣华殿都被安排得挺好,只用命人把带来的家什和衣物搬进各屋去,然后再亲自打点整理一番。
这时管事的孙妈妈领了一串人也到了殿内院子,说这都是皇上赐的下人,见萧徽有些要推辞的神色,忙说:“郡主随便放点什么事给他们做做就好,我挑的都是些省心的孩子,眼力见儿也够,但他们要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可得马上同我说。”
话都顶到这儿了,萧徽也不想让人难做,只好应下,让宫女们都去剪花草枝子,小厮都去洒扫一下桌椅。这样吩咐下来之后,众人纷纷散去,却还有一个立在院边,从始至终没动过地方。
“你怎的不去?”
这人穿了和小厮们不同的衣服,先前藏在人堆里她没看出藏蓝和**的区别,现在看出了,不仅颜色不同,款式也大不一样,尤其是脚下还蹬了一双绛面皓底靴束在小腿间,更显干净利落。
这句话萧徽刚问出口,孙妈妈马上拍着额头,“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是圣上为了您的安全,指派给您的侍卫,特来保护您的。”
“啊……好。”定睛一看,这人四肢修长,周身气度沉稳,看上去倒挺像习武之人,且长相周正,颇有几分侠风,“你叫什么名字?”
薄唇轻启,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臣无名无姓,唯有指定的编号,十四。”
“十四?”想来在皇宫中身为被培养的一枚棋子,名字也草率。萧徽想了想,然后说:“既是圣上赐给我的侍卫,以后便在殿内了,那还须得有个名字,只叫编号未免太过轻率,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名为十四的侍卫似乎和人交往起来有些迟缓,或是不习惯,只慢慢地点了点头。
孙妈妈挤过来赶紧说道:“全凭郡主您做主,能得郡主赏赐的名字是他的福分……”
萧徽这边本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忽然想起离家前看的诗篇,于是道:“就叫述怀,怎么样?姓我便不给你加了,就取个名吧。”
刚被赐名的“述怀”仿佛确是不善言辞,只又点点头。
见他应了,萧徽一扭头,发髻上的珠钗步摇哗哗地响,她唤了一声:“清言——”
霎时不知从何处纵跃出一白衣男子,身着轻絮白衫,脚踏素色鞋履,翩翩然仿若仙人之姿。
那白衣男子垂眸拱手,回道:“郡主。”
萧徽亮着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流转于二人之间,“往后,你们二人一同行事吧,都是护卫也方便些。他是皇上御赐的护卫,叫述怀,倘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你多照拂着他。”
这下倒成了刚来的萧徽要“照顾”在宫里许久的侍卫了,只是清尘自然听得出这弦外之音,侍卫在精不在多,有他一个已然足够,只是不能让皇上的好意掉地下摔碎罢了。总算把人都打发走,清言是自家哥哥从小为护她周全亲自挑选的暗卫,武功高强且平日不轻易出现,需要时招呼一声就成。和清言自然是知根知底信任不已,由他带着那个迟钝的小侍卫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思及此处,萧徽才感觉忙完了这一箩筐的事,想进卧房歇一歇。
莲燕匆匆奔过来,说还今日没进午膳,眼下已经傍晚,是否要膳房现在准备饭食。
萧徽只觉身体疲乏,想拆了满头珠翠褪下整身华丽衣裙好好睡一觉,摆了摆手就提起衣裙迈过门槛进了屋。
留莲燕这小丫头一个在屋外拍房门:“小姐不吃饭不行的呀,要么吃些点心?藕粉桂花糕和什锦盒子您也不吃?您平日里最爱吃这些的,一来这里不吃饭,将军要担心的……小姐……”
屋内传来模糊的一声:“你不告诉他不就成了?”
“不是……这也是您自己的——”
萧徽听着这话叹了口气,“那我就垫几口吧,再叫人热碗梨汤来。”
莲燕忙应下,匆匆地去了,看起来还挺高兴。
事到如今,有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丫鬟始终想着自己也挺好的,萧徽斜靠在椅塌上,想着这外面的雨声怎么还没停?
淅淅沥沥,怕是要空阶滴到明了。
暮色沉沉,宁陵城内最有名的茶楼此时仍人声鼎沸。樊音楼内卖糕点茶水,兼有佳肴美酒,更是汇集了坤灵陆中四带特产的凉果酥醪,食物分四季早晚各有独特定食,是谈话交心、歇脚赏景的不二之选,因此从早到晚几乎都是满客。
夜深露重,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稳稳停在街口,正是樊音楼前。马车上连挂着素色的帷幔,郑南仙一手将它们掀开,略微提着自己淡绛的裙摆缓缓下了马车,整个人如同初春枝头上的桃花一般俏丽,又透着几股不可接近的疏离和优雅。
薄薄的一层月牙白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仅从露出来的一双秋水涟涟般的眼眸也可以窥得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美丽,更叫人对她完整的容貌心生遐想;只是眉梢眼角又时不时流淌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明和高贵,让人联想到的与其说是在潺潺溪水中飘摇无依的幼嫩花瓣,不如说更像在遥遥秋水中清寒着浮沉的艳丽牡丹。
她进了茶楼,跑堂的小二虽见她气质不凡,但也只能礼貌告知现在没有空余的席位了,“小姐您可以在茶楼外沿等待片刻,那里也准备了蜜饯糖果,如有空位小的再知会您。”
“不用了,给我来一壶醉春山,带走。”郑南仙说着从腰间系有的藕荷钱袋中倒出二两碎银,“别用青花瓷壶,我要天青釉的那一个,上面画有牡丹的那个。”
小二听到这话,原本接钱的手一抖,看着郑南仙的脸,眼睛瞪大了些。
“还不快去?”郑南仙催了一句,神态间却不似真的为这一壶酒焦急。
对面的小二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称是:“醉青山是北境特有的酒,要冷着喝才好,偏小的没有冷库的钥匙,这就请人替小姐拿来。”
说着便匆匆跑过,另去叫人了。
茶楼统领郑施颐到郑南仙身边的时候,茶楼李已经有几名茶客注意到了郑南仙,无非在意的就是她格外引人注目的气质,即使戴有面纱掩盖也抹煞不掉那份独特。在犹豫着要不要尝试和她搭话的期间,郑施颐便邀她上楼,称城郊瓷窑进了新的酒壶酒盅,“皆为小姐要的天青色,只是颜色之间稍有深浅不同,天水碧或竹绿,小的拿不定主意,还请小姐亲自来挑选一番。”
郑南仙忙不迭要逃离这引人注目的现状,看到郑施颐的一瞬间心也安定了下来,跟着他缓缓下到地窖,右拐走进寻常人不得进入的偏窖,此处放着的多为名贵的需要湿气保养的茶叶和原料,窖内四周悬挂了几十副画,将整个墙壁填得很满。
郑南仙走到其中一副盛世牡丹开的画前,驾轻就熟地将下端画轴抽出来,内藏有一块正方形的物件,极小,近乎透明,由北境晶石所作,其特点在于能够感知人特定的体温,从而蜕变为固有的某种形状,产量更是极为稀有,一小块半个拳头大的就可换夜明珠三斗。
晶石在郑南仙手中渐渐“柔软”,她感受着它的形状,觉得差不多了,再用左手去摸齐腰高的货架上第三栏的某个地方。为保险起见,那里只是略有空缺,必须用指甲细细巡过才行。终于找到,她将石头放进去,然后只听到咔嗒一声响,面前的四副画像连带着背后的木板齐齐翻动过去,形成一条可供二人通过的窄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