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干嘛?”
天上一片层层叠叠低沉的白,凉凉的早风打在身上,寒意侵进衣料的纤维,直拼命的向内里透去。
丝丝缕缕的寒气被呼出的热气打散,左寻右觅,穿过重重嬉笑玩闹的同学,她走过漫长的一段距离,寻寻觅觅,终在僻静的阳台尽头,找到那抹独自偷闲的熟悉身影。
薄薄一层阳光下,那秀丽的单薄背影半趴在微微斑驳的围栏边。
单手撑着下巴,蓬松微乱的发辫滑到一边,正望着教学楼下的某处发呆。
听到有人来,那人也不曾回头。不过随着她的靠近,那人原本平缓的水色双唇,缓缓勾出一抹如花落水般浅淡而清朗的涟漪。
眼里被那抹细浅的涟漪占满,她长长吐出一团白气,一颗心也随着上升的白气,一点点舒展开。
郁郁葱葱的校园中,几株玉兰一夜之间冒出了不少花骨朵,似雪雪白,一片青翠中分外惹眼。
“在看玉兰吗?”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不解的发问。
对方没有偏头看她,空旷的中庭间,一股料峭的春风吹来,带着水和树木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被风迷乱的眼中,那人却在风中闭上眼睛,长吸上一口清气,眉目如同宣纸上的水墨般渐渐晕开,神情悠远。
像青空之上自由的生灵一样自在。
“我在感受现在我的存在。”在风的尾音中,耳中落进了这样的话。
她愣了一下。
对方也愣了一下,而后回过头见到她眉间的疑惑,一吐舌头,慌慌张张带着几分害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就突然感慨一下!”
“哦,大师这是悟了?”见对方慌手慌脚的,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打趣道:“活在当下,行在今日?”
那人假装咳上两声,立马就坡下驴,摆出一副大师的腔调道:“是啊,施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做人嘛,当然是活在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眼前开心!”
对方模仿的实在太像,两人对视之下,皆是忍俊不禁。
“将来,未来……”笑过后,一股迷茫之色又生于对方的眉宇之间,“好遥远的词。”
“走到哪一步的现在才算未来?已经过去的就真的不重要了吗?”
“林眉,”那人的目光落了过来,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眼瞳中染上郁色。
“你会害怕吗,其实我很害怕……”
我好害怕,伍林眉,我好害怕。
“啪!”伴随几声电流微弱的滋滋声,一束暖光从车窗射了进来,将回忆惊扰。伍林眉猛然捂住心口,大吸了一口气。
车厢里的香气已经淡了,淡到几不可闻,路灯的光束照耀着右侧空荡荡的座椅,和那里冰冷的空气。
卿芸已经走了,走了很久。
离开前,卿芸一脚踏在车外,背对着她,留下一句没有头尾的话。她说:“我好害怕,伍林眉,我好害怕……”
声音却是无悲无喜,和说的话截然相反。
“哈哈哈哈哈!”寂静的车厢里,伍林眉突然捂住眼睛大笑出声,如狂花乱颤,潮起浪涌。
“哈哈!”笑够了,伍林眉束手直直倒向靠椅,身形冷硬得如同一道直线,目光温柔如水,轻轻呼唤起一个名字。
“卿芸,卿芸……”
她无法抑制的喃喃自语:“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开你……”
在这种时候,告诉我这样的话。
你是在赌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亦或者连你自己也不清楚。
从懵懂迷茫的青春年少,到如今长大成人立身成业,时隔六年,你说了相似的话。我很想知道,那横亘在岁月之间,让你一直恐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请先允许我有一刻的欢喜。
仅仅一刻便足够了。
对你来说,不管我在什么位置,不管你愿不愿意正视我,不管时光变迁……其实我是那个唯一特别的人。
对不对,卿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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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光芒透过白纱,暖洋洋明媚的光,在屋里铺了一地。
卫生间,吐出最后一遍漱口水,孟卿芸俯身立在洗手盆边,看着那金色的触角一点点在白瓷上攀爬。
窗外,朝阳融融。
太阳照常升起了,又是新的一天。
放好漱口杯,她无声扯开嘴角,看向镜子里的人。脖间曾经以纱巾遮掩的伤口,已结了痂,再落痂褪色。
粉红的新肉,不凑近了瞧,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时间带来了伤痕,又带走了痕迹。
“又怎么呢,伍林眉……”摸着那些新肉,孟卿芸对镜笑了,眼底是一片深深的空洞。
“你看,又是新的一天,什么也没改变。”
你看,无论何种变故和意外,一切生灵在一种近乎绝对的公平中,都在滚滚时间下前进。
无论发生什么事,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哪怕在这一刻地球的某处正有人在面临生死抉择,哪怕某个不知名的遥远国度正在被洪水肆虐。
你的执着又是什么……
头昏昏沉沉的,孟卿芸将自己甩到大床上,扯过床头的日历本。距离那个画着红圈的日子,已经不知过了几天。
自从那天在截稿日把终稿发了出去,她再没离开过这间屋子。现在是几号,已没了感觉。
日升日落,天明天暗,她像这个世界的局外人,并不关心,更不在意。时间变得混沌,不再有意义。
因为她不想去想,又无法不去想。
“我到底在干什么!”狠狠闭上眼睛,孟卿芸厌弃地扯过被子,将脸埋了进去。
不该的,想要那人离开,绝不该说那些话!
那个自己曾经悄悄肖想过的未来,那个心底并不想对人公开的角落,还有……那句绝对不想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何时自己竟如此懦弱!
“好,我陪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低低缓缓的嗓音又冲荡在耳膜边。
重重一锤被子,孟卿芸用力的把脸埋进被子,深到一种快窒息的地步。指尖纠缠在被套间,一点点收紧发白,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一般用力。
真是没用啊,又被那个人动摇了吗?
那个人是不会明白的,一定不会明白的……
可!即便明白了,又能怎么样?自己还是一样什么也给不了!
一些阴暗的、蠢蠢欲动的东西在心底发酵,孟卿芸浑身一抖,指尖越发用力,几乎快把床单抠破。
柔顺的织物堵住了口鼻,胸腔内的空气越发稀薄,阵阵发痛。
孟卿芸蜷缩起身体,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一股忽然从胃里涌起,又酸又呛,还灼烧着食管的东西压下去。
伴随这股无由来的恶心,包裹在棉质睡衣之下,腰间一小块皮肤,开始变得敏感发烫,甚至隐隐作痛。
“伍……眉……”
伸手按住那块肌肤,沉寂而空荡的房间,一些破碎的字节,闷闷的,比撕碎的纸片还轻,从喉舌和被褥构成的囚笼中逃逸而出。
而绝大部分被抵死在了喉咙。
一个激灵,孟卿芸猛然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下喊了什么,一下咬紧了唇。空洞的双瞳搅动起黑色的漩涡,她闭上眼睛,难捱得用额头一下一下,死命在被褥上蹭过。
伍林眉,伍林眉,伍林眉……
银牙咬碎,三个字反反复复从心尖上碾过,那是曾经绝对禁忌的名字。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伍林眉……
时隔经年,终于……她心底那个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停止呐喊的小姑娘,再次仿佛溺水般嘶声力竭。
咕哝咕哝……拼命喊叫后,终是眼睁睁瞧着自己被沉沉的水一点点拉入海底。
“铃铃铃!铃铃!”
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的响起,刺破层层水面,将孟卿芸猛然拖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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