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一刹,封柏俊朗的眉峰不经意一皱,旋即多看上两眼后,又疑惑着微微展开。
装修风格简洁冷调的房间,除了统一风格的基本家具,没有太多的软装,嗅不见一点生活的气息,冷冰冰的比他一个大男人的家还冷清。
由此可见主人的心思有多不在这。
而空旷的大理石桌面上,横七竖八摆放着不少空酒瓶子,空气中满是各种酒或甜或烈的香气,过于浓郁的嗅觉刺激让人不禁摸摸鼻尖。
此情此景,再鉴于屋主人不良的“前科”,怎么看怎么像酗酒的场景。
但是,目光越过那些花花绿绿的酒瓶,在屋中间寻到主人聚精会神翻阅资料的俊丽侧影,脸色净润均匀,目光清明有神,翻过纸张的指尖沉稳有力。
哪有半分醉酒的姿态。
锃亮的皮鞋倒影在冷硬的地砖上,随着封柏的犹疑,时而前进,时而停滞,最后追随空气中酒气去了厨房。
越近,气味越浓。
脚步在颇大的水槽边停住,浓烈的酒气从槽底直冲鼻腔,槽壁和台面上有不少鲜红的渍点。
眉尾轻佻,封柏半扶下金丝边眼镜,了然的一笑。
他回到大理石桌边,扫上几眼,从酒瓶中拎出一瓶,举起左看右看,“呦,这瓶还是我送的。真是可惜了我这压箱底的珍品。”
说着,还装模作样的嗅嗅瓶口,一脸惋惜。
伍林眉专注看着手中的资料,并不理他。封柏倒也不在意,在屋里转悠上两圈,酒柜橱柜翻了个遍,确实没再找出一瓶酒。
他乐呵呵的给自己倒上杯纯净水。
“不光是我老爹,还是你那成天提心吊胆的便宜大哥,总对我说,看不透你。”
“其实嘛,要我说,好猜得很。”封柏摇晃着手中的水晶杯,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直勾勾落到伍林眉身上,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太过的笑声。
“如何,孟小姐又有什么大手笔,激得你如此?”
他施施然在伍林眉对面落座,若没有镜片的遮挡,眼中“好事”的笑意实在太盛。“不过这次,孟小姐倒歪打正着行了件善事。”
抿上口水,默了几秒,又缓缓道:“以前我总在想,酒虽说是个好东西,可依你那不解风情的喝法,迟早有一天……”
“你会死在这东西上。”
伍林眉依旧没理他,但也不像往日提到这个话题般或无视,或横眉冷笑、唇齿相讥。
她依旧安安静静垂眸盯着手中的资料看,身上那股冷淡的疏离感离奇的消失,甚至算得上罕见的娴静。
这可不对劲。金丝镜框后的眼瞳半虚,封柏视线自然落到那堆资料上。无意窥探,奈何“目太明”,几行字一张照片大刺刺落入眼中。
“那又如何?”
这回,似察觉到他的视线,伍林眉终于舍得将美目从那堆资料里抬起。打斜看来,眼神沁凉,又似含着流火。
火与冰雪的对抗,又交织燃烧,呼啸热烈……壮丽而决然,悲怆而盛大。
让人难以移目。
对上一眼,封柏当即微作收敛,想起自己上一句话。
“我又无法管你,该是如何便如何。”他翘起腿,单掌捏着水晶杯垂在身前,悠悠摇晃,“我只是觉得,那将是一件非常令人惋惜的事。”
眼中取笑之意减了不少,感慨之意显增。
这话不假,也不是简单一两句玩笑话揭过的事。天知道这几年他几分受着父命几分真心,提着脑袋陪这位大小姐喝酒,糟蹋了多少钱,又多少次差点按下救护车的号码。
那种不要命的喝法,大小姐不惜命,他可惜命得很。
“那件事我没想过。”
难得的,多少次的暗示都换来无视后,伍林眉第一次对他们长久的担忧有了正面回应。封柏身子往前一靠,指尖晃动的水晶杯亦停了下来。
“虽然对我来说,生和死的差别并不大。”
“要说不同,只有一件事重要……”他聆听着伍林眉每一个字,而后见对方又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文件上。
这一起一落间,眉眼倩兮盼兮,眼底是一把能将人攥住的深邃。
沉静而有力的合上文件,伍林眉纤细的指尖从封面上细细抚过,转了话锋,低喃道:“不过,我的确太过纵容自己了些。”
这些年她真真太放纵自己,以至于不光是封柏,有太多人有过这种无端的揣测。她从未生过那样的念头,自然懒得去回应。
她只是……
“重要的事是什么?”封柏不甘的追问。
重要的事?掌心抵在那些细柔的纸张上,掌下寥寥几张薄纸。谁能想到,这曲曲几张薄纸,白纸黑字,写尽的却是人间岁月,是一颗稚嫩的心对于爱的熄灭。
“重要的是……”伍林眉眉心微动,让人沉溺的目光漾动起别样的光彩。
“死,如何死。活,怎么活。”
再次抬起头,她的目光已被某种决心占据,以往深藏的孤寂,丝丝绕绕的愁绪,烈火灼身般的苦痛,竟似是神奇地被烧尽。
封柏一愕,随即了然。
“哈哈!”他摇着头轻笑,忍不住连拍膝头。笑罢,挑眉问伍林眉道:“有了新的活法,戒了?再也不喝了?”
“戒了,再也不碰。”回应他的,是和话语一样有力度的眼神。
“哈哈……你这人……”不知哪里好笑,封柏捂脸再度笑起来,指尖的水晶杯跟着颤动,杯中水几度险些洒出来。
“预祝你成功!”笑过,封柏举杯向着伍林眉,大口饮下杯中的纯净水。
除了祝福,他还哪说得出别的。
这哪是简简单单一句誓言,一句决心的事。伍林眉对酒精的需求恐怕早到了依赖度的程度。是上瘾,是生理性依赖,是鸩酒,是以毒续命。
封柏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将要付出多少,毕竟他从不允许自己沉溺某物,也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但他清楚,伍林眉说得出,就做得到。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封柏大大舒上一口气,忽然卸了力,把自己倒向弹软的沙发。
迎上伍林眉好笑又奇怪视线,封柏也为自己突生的感慨自觉好笑,“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个现实主义者,从不会想这种哲学问题。”
“今日美景今日赏,哪管它遭雪漫天。”硬要讲,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
封柏哈哈笑着,眼镜的金边在日光下不断闪动,而后对上伍林眉认真的目光,渐渐再笑不出来。
两人沉默的对视一会,封柏先移开目光,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着:“可有时候看着你,我又会犯糊涂……”
“封柏,你……”伍林眉自然无法听清,正想细问,桌旁的手机响了。
看见来电提醒,她一秒接了电话。
“喂,有新消息?”冷冽的声线,毫不拖泥带水的对话。
封柏大概能猜到来电人是谁,他斜斜看向那份放在伍林眉膝上被合上的文件,再次举起水晶杯,于无声处遥遥祝酒。
“孟小姐,祝你幸运。”
亦敬自己。
我欲何求,我欲何渡。
————
————
“孟老师,这边!”
一入小厅,一道削瘦的身影晃的闯入眼帘。不远处,一位衣衫素净笑容得体的女生站起身,朝着自己挥手。
“这边请,祝您用餐愉快!”身旁带着甜美笑容的服务员示意着,转身离去。
“啊,哦谢谢。”红舌闪电般在下唇舔过,按下惊愕,孟卿芸下意识扯出公式化的笑脸,恍惚中慢慢朝人走过去。
太久没出门,窗外的阳光亮的过分刺目,车来车往的声响也不由让人心跳加速,才短短数日,外面的世界竟生出陌生,不太习惯。
直到此刻,孟卿芸也没有外出的心情。但她真的没想到,会接到那样一通电话。
那本藏地小说的作者,看过终稿后亲自打来电话表示感谢,异常的热忱,再三推拒下仍坚持约她出来见一面。
以前并没有过先例,孟卿芸很为难,亦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然电话里对方约见的太过诚恳,再则,这勉强下也算工作的一部分。
人情的往来,在成人的世界中不管自身的意愿,无可避免。
而且,与其困在……不如出来走走。
孟卿芸避开窗外漫来的阳光,酸痛的眼睛不由眨动,胸廓微微起伏着,强硬的抹去脑海中某道身影。
要不然,出这趟门还有什么意义……
“你好,是孟老师吗?”
“您太客气了。初次见面,我是孟卿芸,你好!”
“哪里,孟老师你好,罗楚梦。”
甫一走近,罗楚梦早挺直站定,施施然远远伸手过来。
孟卿芸稳住心神,急忙伸手去握,随即因对方的热情,为自己一路来的失神感到失礼。
“罗老师,我……”满肚子收罗起场面话,孟卿芸略带歉意的抬头,罗楚梦那张噙着和善而抱有距离感的笑脸,第一次完完全全展露在视野之中。
一瞬之间,孟卿芸愣在当场。
一种遥远的,模糊的,却又无名强烈的感觉,穿过层层时间的掩埋,带着腐朽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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