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自前厅敬完酒回婚房时,已经临近黄昏时分。
暗卫在他之前来了消息,城外镇国大将军的兵和赶来指挥提前派往都城士兵的皇兄已经开始动手了。
沈霖脸上挂着久违的温柔笑颜望着我,嘴里说着我似曾相识的话语。
他说:“我终于娶到你了,公主,”
话说一半他忽而停了下来,只见他蹲在我面前,手轻轻搭上我的膝盖,眼神似是渴求一般道:“现在..我可以称呼公主为夫人了吗?”
他恳求的语气太过真诚,屈身于我的模样也格外令人动容,若非清楚地知道他深埋的歹心,当真会以为他是真的爱我。
我掩过心底的冷笑迎合着他,贴心地扶他起身坐在我旁边,说着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当然可以,夫君~”
沈霖一只手搂过我的肩膀,道:“那我们来喝交杯酒吧。”
说完他唤来门外的丫鬟端来酒与杯盏,他亲自起身去倒了两杯酒,倒酒的时候,他背对着我,动作之平稳,丝毫看不出是在下毒。
接着他端来杯盏递给我,手腕交缠着同我一起喝下了交杯酒。
见我喝完,他深深地盯着我多看了须臾才将杯盏拿走。
放下杯盏的沈霖偏头瞥了一眼摇曳的烛火,大抵是在计算着时辰吧。
计算着我被毒死的时辰。
我同他一起瞧着,然后在他回头的瞬间,倒在了床上。
黑暗中,只听到沈霖不紧不慢地脚步声停在我跟前,然后是一阵窸窣的翻找声——他在找鱼符。
我的袖中和腰间他都没找到,随后我感觉到他的手伸到了我的枕下,左右摸索一番后,他手部的动作明显一顿。
我想他应当是找到了,我特意留给他的鱼符。
正当他的手抽离之际,我适时地睁开了眼,对上了沈霖那双由雀跃到惊惧的眼睛。
他往后撤了半步,踩空脚踏导致他身子朝后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你...你醒了....”
许是眼前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连带着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怎么?我不能醒吗?”我冷笑着起身走到他面前,观察着他逐渐恢复的理智神色。
“夫人说笑了,为夫知道你只是不胜酒力,正准备给你找些醒酒的东西你便醒了。”
他当真是狡猾至极,居然到了这时候还试图同我扯谎。
我不禁笑出了声,“沈霖,你演的可真好,比那戏台子上的人演的更好。”
听我这般说,沈霖依旧丝毫不慌,陪笑着道:“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是喝醉了吗?”
他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边悄然朝门外后退。
我冷眼盯着他,提醒道:“没用的,今夜你出不去这屋子。”
话音落,床后边当即便闪现出两个暗卫,不过眨眼的功夫,凌寒的剑已然抵上沈霖的脖颈。
其中一个暗卫将沈霖手中的鱼符夺过交给了我,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憎恶起来。
“什么时候?”他问我。
我摩挲着手里的鱼符,故作思考了一瞬道:“一开始。”
闻言沈霖眉头紧皱,神情开始复杂的变换,从疑惑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又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一般忿忿地咬紧了嘴唇。
“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他在我眼前这般居高自傲的样子,所以我决定给他一点希望。
我挥手示意暗卫将他押走,然后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前故意叫住了他。
“沈霖——”
他回头,脸上没什么情绪。
“那日你在殿前对我说的话,可是真心?”
听到我这样问,沈霖的眼睑轻颤了一下,接着就换上了一副有苦衷的为难模样。
我没等他回答,低着头用袖子拂了拂什么也没有的眼睛,压低声音道:“回答,等我事成之后再来听。”
言毕,我便示意暗卫将人押去了暗室的地牢。
同沈霖的戏演完了上半场,接下来便是皇帝和皇兄了。
我唤出早已安排好的与沈霖身形最相似的暗卫,他已易容成了沈霖的模样。
而我换上了军装,易容成了站在假沈霖身旁的侍卫。
我跟在拿着鱼符调了禁军的假沈霖身后,看着事情发生的每一步一点点与我的计划所重合,直到...
假沈霖与皇兄在皇帝的殿外汇合,并于匆匆赶来救驾的定国公对峙着。
皇兄与假沈霖对视一眼,便有人抬着一具长着我的脸的尸体被抬上来。
尸体被放在定国公前面,皇兄指着自己一身的伤开始了他的义愤填膺地状告,只是这状告的对象,一直躲在殿内。
皇兄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自己在边境遭遇了皇帝的暗算:
他说自己手底下戍卫边疆多年的将士全军覆没,死在了自己效忠的皇帝手上;他说只因皇帝忌惮他的军功便怀疑他的忠心,这么多年不仅将他唯一妹妹,也就是我挟持在都城,还趁着我大婚之际,将我们兄妹二人诛杀在皇城....
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着皇兄对着“我”的尸体涕泪横流,那一刻我才发觉,他和沈霖不愧是一路人,在做戏这方面都当真是拔尖的人。
其实按照目前的情形,假沈霖带着的禁军是完全可以击败定国公直闯皇帝的宫殿的,但是那老不死的定国公匆匆赶来时偏偏召集了一大半的朝臣一起来。
除了朝中颇有名望的几位,居身世家大族的也有不少。
这些人并不是简单靠杀一儆百就能震慑的,并且杀了朝廷这主要的势力,皇兄便更难堵住那悠悠众口了。
所以这也是他们必须杀我的原因——证明皇帝是昏君,且不仁不义。
眼看朝臣已开始动摇,皇兄适时搬出了最后的杀招:弑父。
他说:父皇是我所杀,而我则是受命于如今的这位皇帝。
他为此还留下了当初服侍在父皇身边直到最后的太监,只为今日这出戏。
那太监被带上来,说每日都是我亲自喂药给父皇,从不假手他人,并且太监还说父皇驾崩之前,我偷偷托他给皇帝传过信。
太监拿出密信后便说着要去陪先皇的话自尽了。
末了皇兄补充道:“传信当日父皇便驾崩了,随后我就被镇国将军拦在城外进退不得,当晚我的好弟弟便坐上了皇位...”
话说到这里,根本不用戳破,在场的老狐狸们便都明白了这言外之意。
尽管定国公仍旧不知疲倦地解释先皇在世时本就偏爱皇弟,可是因为父皇当年为了保护他的小儿子对皇兄亦展示出过立储之心的事,他的话便没有皇兄那般有力了。
眼看定国公带来的朝臣生出了倒戈之心,皇兄进一步提出了他看在兄弟情分上,可以给皇帝再一次机会。
“我并不想走到兄弟残杀的地步,我可以接受皇弟下罪己诏自动退位,我可以向在场所有人承诺,只要皇弟将真相昭告天下,我可以保他性命无忧,甚至可以给他封地让他安度余生。”
此话一出,皇兄的立场再不可撼动。
在场的无论是士兵还是朝臣,均被他收拢了民心。
然后众人开始跪在地上,恳请殿内的皇帝出来下罪己诏,可是任凭众人如何磕头拜请,皇帝始终未能走出宫殿一步。
就在众臣耐心耗尽之际,我已然悄无声息站在了皇兄的身后。
我同假沈霖对视一眼,他便眼疾手快抽出长剑刺向了毫无防备的皇兄。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举动吓了个措手不及。
因着假沈霖被我命令刺的是皇兄的非致命处,所以皇兄迅速地退到了远离假沈霖的地方。
“来——”
皇兄话还没说完,禁军已经被手持鱼符之人命令挟持了在场所有人。
只见皇兄一脸震惊地望向拿着鱼符的我,“你是谁?”
我没回答他,朝着假沈霖努努下巴,他便一个闪身去到皇兄身边,将剑抵在了他颈侧。
皇兄此刻才后知后觉道:“你不是沈霖!你们到底是谁?是皇帝的人吗?”
我没理他,望向皇帝的宫殿唤道:“把人带出来吧。”
随着推门声落地,被暗卫挟持着的皇帝进入了众人视野——这也是他方才始终没出来的原因。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等到所有人都被押进殿内跪在我面前时,我坐上了那把他们整的头破血流也想坐上的龙椅。
不过比平常的椅子宽了点,何至于他们争得这般费力。
我撕下易容的伪装,以他们所认识的长公主的模样俯视着众人。
我轻笑着开口问他们:“皇兄,皇弟,看我没死,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皇兄和皇弟目眦欲裂地瞪着我,一言不发。
反而是旁边跪着的太傅说话了,他言辞激烈,带着愤慨:“公主怎可如此大逆不道?那个位置,岂是一介女子,且还是污了名节的女子能坐的!”
我睥睨着他愤怒却被压制着连起身都做不到的狼狈模样,浑不在意道:“哦?既然太傅这么说,我现在坐了,你又当如何?”
“你这是谋逆!是造反!”太傅及其几个附和的老臣跟着喊道。
我听着他们的喊话,身子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倚着,耐心地反问他们:“你们说的都没错,所以呢?”
我掏出随身的匕首扔在他们身前,继续道:“我给你们机会杀我,你们敢吗?”
听我这么说,几个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却没一个人敢起身。
太傅清高了一辈子,见状实在气不过,拿起匕首就要起身。
我一个眼神示意,架在太傅肩上的剑便砍断了他一只胳膊。
太傅估计没想到我会毫不顾忌地动手,昏迷前还惊诧地望了我一眼。
“拖下去,让太医来看看吧。”
吩咐完我又再次看向一直沉默的皇兄和皇弟,“怎么我的好哥哥和好弟弟都不说话呢?”
“你别以为你这样就能安稳坐上那个位置,你的身份和行为,根本不能服众。”皇弟面无表情开口道。
听得我只发笑,我压了压笑声,告诉他:“你觉得我需要像皇兄那样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吗?你放心,我不会的,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所谓的民心,大不了,都杀光就好了~”
说到此处,我迎着一众恐惧的眼神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我记得方才太傅说什么我是污了名节的女子对吧?我想想,当初出使,我记得是你们——”
“是你们将我一介女子推举成了质子吧,怎么?是都忘记了吗?那要不要我帮你们想起来?”
“你们穿的朝服之所以干净,是你们口中所谓‘被污的名节’换来的,你们吃的饭菜之所以饱腹,也是你们口中所谓‘被污的名节’换来的,你们住的府邸之所以富丽,还是你们口中所谓‘被污的名节’换来的,还有你们不值一提的命,依旧是你们口中所谓‘被污的名节’换来的......”
“说什么一介女子?你们哪一个,不是靠着女子降生于世?靠着女子给予的生命存活至今,又靠着女子给予的保护稳坐朝堂,到头来你们反倒自诩清高起来鄙夷女子、轻视女子,怎么?圣贤书里的道理,都是这么讲的吗?”
“当日若非你们一帮懦弱无能之子,一个国家岂需靠着一个女子来护着?你们居然还厚颜无耻跟我谈什么名节?女子的名节又凭什么由你们这帮靠着女子才得以苟延残喘的狗东西来评判?”
我冷眼俯视着这帮不屑于俯首于我却又不得不被我踩在脚下的人,他们的眼中和脸上,依旧维持着一如既往的不服。
我根本没想要说服他们,只是没想到,他们连为人的愧疚感也不曾残存半点。
“不论你如何诡辩,你弑父弑兄、谋逆造反都是事实,你不配做皇帝!”一个资历颇深的老臣倔强道。
“配不配,由我说了算。”
说完,我挥手下令,暗卫手起刀落,将在场朝臣悉数诛杀。
只余下皇兄和皇弟二人。
我站在距离他们二人十步之外的石阶上,告诉了他们最后一件事:父皇死前最后的牵挂。
“皇兄你知道吗?父皇死前告诉我,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你当太子,但是你身为他的儿子,他对你始终有爱,所以他说让你不要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说完,我转身,避开了皇兄被杀的画面。
最后一个,是皇弟。
“我的好弟弟,当年是你第一个跟父皇说让我出使为质子的吧?你害怕这件事会落在你这个太子身上,所以你便将我推了出去,你以为父皇不说,你便可以假仁假义地装一辈子吧?”
“你怎会知道?”
闻言我凑到皇弟跟前,对上他的眼睛,冲他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呀,”
言毕,皇弟颈侧寒光一闪,他愕然的眼睛睁着,同脑袋一起,掉在了地上。
我小声补上了没说完的话:“虽然..是前世。”
一切尘埃落定,我在大婚的第二日,登上了南国的帝位,改国号宁。
我早先安插进朝廷的人,一夕之间便填补上了那晚杀死的老臣的空缺,虽然缺了几个世家的支持,但他们也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趁着几大世家尚未联手的时机,我趁热打铁,再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除了原本的科举制度和原本学堂的禁制,设女子学府,除了供女子学习,还可直接择优入朝。
宁国二年,我设立三司,将忠心的部下中最拔尖的三位女子扶上位,将一众国事交由她们处理,而我则变成了一个空有名头的女皇。
处理了一年的国事下来,我发现我果然还是最喜欢闲散的日子。
闲下来之后,我回到了公主府的暗牢,沈霖至今还被我关在那里。
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杀他,我想这些足够让他觉得我对他余情未了,也足够他生出有机会在我手里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妻儿我没杀,遣回家去了,毕竟她们本来就是无辜之人。
我站在牢门外,时隔一年的再见,沈霖早已破败不堪。
我虽让人一直照看着他,但也特意吩咐了只到不死的程度而已。
我说:“许久未见,我来听你的答案了。”
见到我的沈霖几乎是用爬过来的,他匍匐着跪在稻草上,眼里带着对生的渴求。
用他一如往昔的真诚和恳切,说:“公主,微臣一直想告诉你,当年大殿外的一番话,微臣是真心的,只是当时苦于王爷的威胁,微臣一直不敢告诉您!”
我蹲下身,视线与沈霖平齐,认真道:“你说的当真?”
沈霖点头,“千真万确。”
听罢我冲他释然一笑,道:“我信你,所以我不杀你也会放你走,但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我招手示意侍卫打开了牢门。
沈霖磕头道:“微臣多谢公主不杀之恩。”
说罢起身推开牢门往外走,我故意别开眼不看他,耳朵却听着他离开的步子,一步步数着。
距离大门还有三步时,沈霖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我闻声跑过去,只见他口吐鲜血,手用力揪着胸口的衣裳,表情痛苦不已。
此时我才放声大笑出来,佯装摇头惋惜道:“可惜了,你差一点就能出去了~”
彼时沈霖才恍然大悟,满眼憎恨地指着我道:“毒...毒妇...”
我莞尔一笑,回应他道:“错了,我叫安宁,令人不得安宁的安宁。”
话音落,沈霖的气息便戛然而止。
我起身,拍拍身上不慎沾染的尘土,抬头瞥一眼这地牢外的天空:
依旧晴空万里,依旧碧波万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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