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大雨倾城，满城空旷，多半家户都已沉入睡眠，唯余少数屋宇还有昏暗灯火忽闪。
房屋内的李望舒估计着路程还未见到两人，而派遣出去的人也未传回半点消息，不免担忧，思付良久抬起笔欲往江南谢家去一封书信。
书写过半，烛光一闪，仔细辨听，有人靠近，下面的人早就让他们下去休息了，会是谁深夜造次，还能躲过守卫。
他盖上书信，隔空取下挂壁上的剑，轻脚步向门靠近。
随着气息越来越近，他必须先发制人，左手一挥，门开的同时，剑已出鞘，往来人而去。
门开的瞬间，微弱的烛光也照在了门外的人身上。
李望舒立刻调转剑头，还差一寸就要刺入心口。
夜色幕雨下，宁十五一身狼狈，发丝紧紧粘黏在脸上，全身上下混合着血和泥，还有大小的伤口，完全看不真切，她佝偻着背，背上还有一个人影。
李望舒立刻上前扶着要倒下的人，话未问，已经感受到眼眶的湿意。
宁十五只是盯着李望舒，都是绝望，囔囔地开口：“六师兄。”
“我在。”
李望舒应着她，帮她扶下背上的人，另一手搀着她，“十五，没事了。”
宁十五摇头，一直摇头，怔怔地开口：“不在了，都没了，师父、大师兄、二师姐、予安、他们没了。”
十五一个个数着，每个人临死的样子还在她眼前，甚至于现在还能清楚看见清尘山一片火山血海，“清尘山也没了。”
最后话音落下，宁十五也随之倒下，耳边似乎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叫她的声音。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但最终她醒过来了，是刘予安这家伙又在抢她糕点，她惊呼着一边向师父和二师姐告状一边追着他打，碰上七师姐从旁边冒出来把分的糕点让给她，而前面的刘予安被六师兄和十一师兄一人一只手抓着不断扑腾，像个鸭子，引得所有人大笑，就连一向冷漠示人的四师兄嘴角也噙着笑。
可为什么突然闪过亮光，好刺眼。
“醒了。”
好像有模糊的身影，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快去告诉城主，十五姑娘醒了。”
就见有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十五挣扎着坐了起来，旁边的女子帮忙扶起她。
“这是哪？”她不是在清尘山吗？还有师父，予安，他们去哪了？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云州，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十五抱着头，好痛啊，她是被鉴真门那个赵崇山打成重伤吗？
可是师父及时赶到救她回清尘山了，不，她是在和刘予安比试谁先完成任务到云州，不对，是赵崇山带着人上清尘山……
她脑袋好乱，好痛……
“姑娘，姑娘，你这么了？”
霎时间，宁十五突然看见床边的邑尘剑，癫狂地她推开旁边的人，她抱起邑尘剑，紧紧握着，一切都想起了。
而李望舒这时也从外边回来，她身边的侍女竹青看见倒地的竹叶，连忙上前扶起。
竹叶低头告罪：“城主。”
李望舒抬手制止，随之动了动手，竹叶和竹青退出房间，把房门带上。
李望舒上前坐在十五身旁，轻声问：“怎么样？还有没有哪疼？”
见十五不开口，转而言，“躺这么久，也该饿了吧，云州有许多好吃的，我让下面的人准备一点，你伤还没好，还是先吃点清淡的，等哪日？”
“三师姐怎么样了？”
“是中毒，还在昏迷，目前暂时保住命，等大夫诊断出具体何毒，找到了方子，对症下药就会醒过来。”
“好。”
十五点头，师姐活着就好，她握着邑尘剑站起，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李望舒拦住她的去路。
宁十五抬头，一字一句：“我要杀了他们。”
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准去。”李望舒厉声呵斥住她，伸手拉住她，抬眼面对她质问的凝视，想从另一个方面说服她放弃，“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去了也是徒然赴死。”
“我不怕死。”就算死她也要拉着他们一起陪葬。
“那我们呢？”
十五怔住在原地，她不怕死，就算杀了那些人，那他们的人又要如何对付清尘山的人。
“十五，清尘山没了，我们还在，忘记所有吧，师父一定也不会让你去的。”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可是她更忘不了那夜发生在清尘山的一切，她望着面前的人，“此去无论结果如何，与师兄你们都无关。”
说着她摆脱禁制，挣开桎梏，就要离开。
“可现在无论你去留与否，所有人都脱不开了。”
宁十五不明白，转身回头看着李望舒。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和师姐在云州吗？”
“什么意思？”
李望舒知道他必须加诸其他在十五面前，才可能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三日前，你带着三师姐伤重来到云州，我就知道事不可挽回，便立刻传信于十三师弟，江南云州共同出面，他们不会再追杀清尘山的人，作为交换，清尘山一事过眼云烟，随梦而散，外界一致的说法只会是清尘山满门被灭皆妖所为。”
十五就如听到一场天大的笑话：“皆妖所为？”。
她连连哀叹苦笑，可又愤懑，“即使清尘山有妖，可师父他们之所以身亡也是因为那些人为一己私欲，觊觎神器而步步逼杀，你知道二师姐怎么死的吗？
她被那些人一剑穿心，就算师父最后是死于妖手，可如果没有那些人，也许根本不至于此，还有予安，你知道吗？”
她一声大过一声地哭喊，可只要回想起那天，心就像重新被凌迟，“他为了给我和师姐争取离开的时间，为了让我活着，他以身为祭，建噬身阵，我亲眼看着那些人一剑一剑地往他身上捅，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不肯倒下，看着他死在那，我却只能一个人逃了。”
十五抓着自己胸口，感觉喘不上气，李望舒见状吓得赶紧跑到她身边扶着。
她还是轻喃着，就像走不出那天：“可我们明明说好的，就算死也死在一起的。”
“十五。”李望舒只能抱着她，给她唯一的安慰，告诉她，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十五终于崩溃，她开始痛哭，撕心裂肺，紧紧拽着李望舒的衣服，好似陷到了肉里才能抑制住一点濒临绝望的空虚。
良久之后，等十五终于冷静了稍许，李望舒扶她到塌边坐下，伸出手，拿着两封信。
“这是师父留下的信，原是打算等你和，等你来了之后就让我转交给你的。”
宁十五望向那封信，信外写着十五亲启四个字，是师父的笔迹，她伸手接过，在她那封信下面赫然躺着另一封信，一样的笔迹，一样的四个字。
李望舒原还想多劝一句，却只能是将手放在她发髻上慢慢轻抚，“我还在，三师姐也在，还有八师弟，宁七，而且你十三师兄说你七师姐已经有孕了，十五，我们都还在的。”
看着她手里轻轻摩挲着信封，又怯又迫，终还是转身出屋，留下她一个人。
宁十五慢慢拆开信封，不过薄薄几张纸：
十五，当你见于此信，想必为师已不在人世，人生百年，生死皆数，妄难避过，此间种种，皆有人心天道两择，此番是为师命数，也是为师抉择。
由此即切你不可生执念，亦不可怀仇怨。
你与予安二人，仙骨极佳，假以时日，必能证道成仙，为师少有担忧于此。
唯有一事，最是心忧，你们二人皆心智未熟，却又太过重情，冲动易怒，为师已离，难以管束，望舒，小七灵力难以企及。
你虽师门最晚，但后路长久，望你、予安二人扶持，多相互束，切不可让予安因私仇怨而弃正途，望谨之、记之、行之。
言及于此，寥寥数纸，难以全诉，唯有三事，思付最久，应许告知。
其一，清尘山之旧事禁地。五百年前，神魔妖仙大战，妖王伏戮，上古妖兽，难以灭杀，先祖师迫引上古神器白虎印镇其于清尘山望断峰，百年来，清尘派掌门世代使命皆于此……
其二，身世之事。为师曾以为绝不言于此事与你，只当你如宁一、晚儿、宁七一般。
但经此前你受伤一事，发现你体内含有清尘派祖师成仙修炼之物定魂珠。
此间种种，难以查明，却想明或许你与宁一他们不同。
十六年前，人妖一战于忘川，为师机缘巧合下破开一处结界，便由此将你带回……
你虽从来不曾言语过，但为师知你亦常羡其他师兄师姐双亲之情。由此，你或可以重回忘川探查一番……
其三，唯有一话，也是一愿。不怀怨，不妄执，好好活着。
信看完了，也湿透了，唯有塌上的人揪着信停不下的啜泣。
不远出的厢房，却不是悲伤，而是紧迫。
“怎么样？”
李望舒望着床上躺着一直未醒的徐令月，着急地询问道，却见医师一副为难无解的神情，“说，到底怎么回事？”
随之一怒，屋子里的人都跪地请罪，医师颤颤巍巍地开口：“徐姑娘，中的是种罕见的妖毒，妖毒入体，当场身亡。
许是所中妖毒不多，存有一缕气息，又有人不断输送灵力，才得以保有灵力能够与妖毒相抗，不至漫延所有灵脉。”
“那有什么方法可救？”
见跪着的医师头低匍在地，李望舒蹲下扶着他的肩膀摇晃：“什么意思？你可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医师。”
“老朽无能。”
“不会的。”李望舒跌落在地，突然又想起，“对，灵力，是不是她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就没事的？”
李望舒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立刻起身往榻上的徐令月赶去，出掌输送灵力。
果然，不过一会儿，见徐令月的脸上红润了起来，他越输越多，还在不断地输送，可为什么不见醒过来呢？
医师见李望舒已经都要撑不住了还在不断输送灵力，不得不上前打断：“城主，没用的，再多的灵力只能保住她一时的命。”
李望舒却不肯放弃，他现在只有这个方法。
“城主。”医师见李望舒于此，连自己性命都不顾，挣扎良久，“或许，还有一法可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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