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浣衣处,他将那小块坚硬如石的朱砂墨锭藏好。
几天后,机会再次降临。管事官人指派他去前院帮忙搬运一批新到的、用于大婚装饰的锦缎。李言溪心中狂喜,面上却恭顺依旧。
他随着几个仆役一起,将沉重的锦缎箱子抬到前院库房。放下箱子,其他人被管事叫去别处帮忙,库房门口只剩下他一人暂时看守。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不远处那间书斋——那是殿下的地方!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那块小小的朱砂墨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在自己的左脸颊上——从颧骨到下颌的位置,用力划了一道!
尖锐的疼痛传来,皮肤被粗糙的墨锭划破,火辣辣的。他顾不上疼,将墨锭迅速藏好,然后抬起袖子,在那道新鲜的伤口上用力一抹!
鲜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混合着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在那张白皙如玉、妖艳绝伦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刺目而狰狞的暗红色血痕。破坏了那份完美的妖冶,平添了几分狼狈和可怜。
做完这一切,他定了定神,朝着书斋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这个时辰,殿下若无朝会,通常会在书斋处理公务。
他走到书斋外,没有贸然闯入。他安静地站在廊下,垂着头,耐心地等待着。阳光落在他身上,那道新鲜的血痕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书斋内传来了脚步声。
赵元瑾刚与户部的官员议完事,正揉着眉心从书案后起身,准备去后院看看大婚布置的进度。她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廊下站着一个身影。
玄色粗布仆役服洗得有些发白,勾勒出过于纤细却挺拔的身姿。那人低垂着头,露出的一小段脖颈白皙得晃眼。但更晃眼的,是他左脸颊上那道新鲜的、暗红色的伤痕,从颧骨斜斜划到下颌,像一件完美的瓷器上突兀的裂痕,破坏了原本的妖冶,只余下狼狈和一种脆弱的倔强。
李言溪。
赵元瑾脚步微顿。她自然记得这个被她随手丢进浣衣处的“罪奴”。他的安静等候,他脸上那道明显是刚添上去的伤痕,都透着刻意。
“有事?”赵元瑾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李言溪闻声,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双妖冶的眸子此刻蒙着水汽,眼尾泛红,目光怯怯地、带着无限委屈和惶恐地迎上赵元瑾的视线。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眼神,如同受尽欺凌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人,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全然的依赖。那道血痕在他绝色的脸上,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凄楚。
他慢慢地、屈膝跪了下去,动作带着一种隐忍的痛楚和极致的卑微。额头轻轻触在冰冷的廊下青砖上,声音哽咽,带着破碎的颤音:
“奴婢……李言溪,求见殿下。”
赵元瑾站在书斋门口,廊下的阳光有些刺眼,将李言溪脸上那道新鲜、狰狞的血痕照得更加清晰。血珠混着灰土凝结在白皙的肌肤上,从颧骨斜划至下颌,像一道丑陋的裂痕,生生撕裂了那份惊心动魄的妖冶。他跪在那里,身体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宽大的粗布仆役服空荡荡地裹着过于单薄的身躯,更添几分伶仃可怜。那双蒙着水汽的妖冶眸子抬起来,怯怯地、带着一种小兽濒死般的哀求和全然的依赖,直直望向她。
那眼神,无声地控诉着。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赵元瑾身后的亲卫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个突然出现、脸上带伤的罪奴。
“何事?”赵元瑾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却落在了那道血痕上。伤口边缘还微微翻着红肉,显然是新添的。
李言溪像是被这平淡的声音刺了一下,身体又是一颤。他深深伏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声音破碎,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惊惶:“奴婢……奴婢李言溪,求殿下做主!奴婢自知身份卑贱,蒙殿下天恩,得以在王府浣衣处苟全性命,已是感激涕零,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有非分之想!可……可是……”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血污,在那张惊世绝艳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更显得凄楚无比。他伸手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和悲愤:“可是!有人……有人容不下奴婢!奴婢今日不过是奉管事官人之命,来前院库房帮忙搬运锦缎,与库房管事并无半分言语冲突,可……可就在方才,库房管事张官人,她……她突然对奴婢发难!说奴婢……说奴婢狐媚惑主,不安分守己,在浣衣处还想着勾引殿下!奴婢百口莫辩,刚分辩了一句,她就……她就用指甲狠狠划破了奴婢的脸!还扬言……扬言若奴婢再敢出现在前院,出现在殿下跟前,就要划花奴婢整张脸,再把奴婢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他的控诉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那惊惶无助的模样,配上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足以让任何稍有恻隐之心的人动容。
“奴婢……奴婢实在是怕了!殿下!”他再次深深叩首,身体抖如筛糠,“奴婢知道自己这张脸惹祸,可这脸是娘亲给的,奴婢又能如何?张官人是管事,奴婢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可这王府之中,浣衣处已是苦不堪言,难道连……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奴婢吗?奴婢求殿下开恩!求殿下给奴婢指一条明路!哪怕……哪怕是让奴婢去刷洗最肮脏的恭桶,去倒夜香,只要……只要离那些想要奴婢命的人远些,奴婢都甘之如饴!求殿下……救救奴婢!”他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冤屈和恐惧。
赵元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廊下的风吹过,带来庭院里桂花的甜香,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凄惶和刻意。张官人?那个在王府做了十几年,一贯谨慎小心的库房管事?她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划伤一个仆役的脸?还扬言卖去窑子?这手段,未免过于粗糙急切了些。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道伤痕上。伤口细长,边缘整齐,虽然沾了灰土显得狰狞,但仔细看去……那走势,那深度,倒更像是自己用某种坚硬而边缘锋利的东西,刻意划出来的。力度掌握得不错,见血破皮,却未伤及深层的筋肉,不会真正毁容,只会留下几天刺目的痕迹。
好个李言溪。
赵元瑾心中冷笑。示弱、控诉、攀咬、以退为进……甚至不惜自损容颜(虽然是暂时的)来博取最大的同情和关注。这步步为营的心机,这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狠劲,绝非浣衣处那些粗鄙仆役可比。他这番话,三分真七分假。浣衣处的日子必然不好过,欺凌排挤肯定存在。但张官人……怕是被他当成了垫脚石和投名状。他真正的目的,是离开浣衣处这个泥潭,进入她的视线,甚至……进入她的后院。
他在赌。赌她赵元瑾是否真的如传言般宽厚?赌她是否会因这张脸而生出怜惜?赌她是否愿意收下他这把带着毒刺却又足够锋利的刀。
“抬起头来。”赵元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李言溪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身体僵了一下,才缓缓地、带着无限恐惧和顺从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赵元瑾。脸上的血泪混作一团,狼狈又凄艳。
赵元瑾的目光锐利如刀,在他脸上那道伤痕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惊惶无助却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算计的眼眸。
“张官人之事,本王会着人查问。”赵元瑾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信与不信,“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下人之间若有纷争龃龉,自有管事官人按规矩处置。若管事不公,亦可逐级上禀。动用私刑,毁人容貌,此风断不可长。”
李言溪的心沉了一下。殿下没有立刻安抚他,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怜惜,只是公事公办地说要查问规矩……这反应,与他预想的相去甚远。
“至于你……”赵元瑾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李言溪身上,带着审视,“你说只想求一条活路,离那些想要你命的人远些?”
“是!殿下!奴婢句句属实!奴婢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安稳度日,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于万一!”李言溪连忙叩首,语气恳切无比。
“安稳度日?”赵元瑾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王府之中,何处能安稳?刷洗恭桶?倒夜香?这些地方,难道就没有倾轧?没有你想躲的人?”
李言溪哑口无言,身体微微发冷。殿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既然你觉得浣衣处容不下你,”赵元瑾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命运的随意,“那便换个地方吧。”
李言溪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屏住呼吸。
“去‘藏秀阁’。”赵元瑾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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