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秀阁?!
李言溪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藏秀阁!那是王府内院最边缘、却也最特殊的一处院落!名义上是存放一些不太紧要的旧物、字画、书籍的地方,实则……是王府里一些身份尴尬、暂无明确安置但又不宜打发出府的“闲人”待的地方!比如,一些从宫里赏赐下来、身份不明不白的美人;比如,某些官员送来、殿下尚未表态收下的“礼物”;甚至……是殿下偶尔一时兴起带回来,又暂时没想好如何安置的人!
进了藏秀阁,虽然依旧不是主子,但身份已然不同!脱离了最底层的仆役行列,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作!那里环境清幽,有专人负责饮食起居,更重要的是——那里离殿下的内院核心,更近了!一步登天!
巨大的惊喜如同洪流冲击着李言溪,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成了!他赌赢了!殿下果然……对他并非全然无意!否则怎会将他安置到那种地方?
“藏秀阁清静,也缺个细心的人打理里面的旧籍字画。”赵元瑾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狂喜,自顾自地说道,“本王看你手指虽粗糙了些,倒也还算灵活。去那里,负责整理清扫,照看那些旧物。无事,不得随意离开藏秀阁,更不得随意在内院走动。一切行动,听藏秀阁管事官人安排。若有差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言溪脸上的伤痕,意有所指,“本王能让你进去,也能让你再回浣衣处,甚至……更糟的地方。明白吗?”
那平静的目光下蕴含的冰冷警告,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李言溪心头翻腾的狂喜。他打了个寒颤,连忙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全然的驯服:“奴婢明白!奴婢叩谢殿下天恩!奴婢一定恪守本分,尽心竭力,绝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再生事端!谢殿下!谢殿下!”
“去吧。自会有人带你去藏秀阁安置。”赵元瑾不再看他,转身便欲回书斋。
“殿下!”李言溪突然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赵元瑾脚步微顿,侧首看他。
李言溪抬起头,泪痕未干,脸上的血痕依旧刺目,但那双妖冶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全然的献祭般的虔诚:“殿下再造之恩,奴婢……李言溪,此生此世,铭记于心!奴婢的命,是殿下给的!从今往后,奴婢只认殿下一人!刀山火海,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万死不辞!”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触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仿佛刚才那个控诉张官人、哭求活路的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忠心耿耿、愿为主子肝脑涂地的忠仆。
赵元瑾看着他伏地的身影,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片刻,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停留,转身走进了书斋。厚重的门扉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廊下那道复杂而炽热的目光。
李言溪依旧跪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砖石,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心中却如同燃着一团熊熊烈火。成了!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浣衣处!藏秀阁!那是他迈向目标的第一个台阶!殿下……她果然看到了他!虽然她的态度依旧疏离,甚至带着警告,但这已经足够了!只要给他机会,给他靠近的契机,他就有信心,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眼中最终只剩下他李言溪一人!
他缓缓直起身,抬手轻轻碰了碰脸上的伤痕,刺痛传来,却让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妖异而充满野心的笑容。张官人?不过是一块用完即弃的垫脚石罢了。这伤……值了!
很快,一名面无表情的中年官人出现在廊下,正是藏秀阁的管事官人。“李言溪?随我来。”她的声音刻板,毫无波澜。
李言溪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换上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是,官人。”他跟在官人身后,离开了这处决定了他命运转折的回廊,走向那个象征着希望与未知的——藏秀阁。
藏秀阁位于王府内院西侧,靠近后花园的一隅。环境果然清幽,几竿翠竹掩映着一座小巧的二层楼阁,庭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角落里还种着几株晚开的菊花。比起浣衣处的嘈杂污秽,这里简直是仙境。
管事官人姓严,人如其名,一张脸刻板严肃,法令纹深刻。她将李言溪带到阁楼一层的一间小耳房。“以后你就住这里。每日卯时初刻起身,清扫庭院,擦拭阁楼内所有家具器物,整理书架上的旧籍字画,保持干净整洁,不得有丝毫损坏。三餐自有人送来,无事不得离开藏秀阁范围,更不得擅自进入主院。阁楼二层是库房重地,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入。明白了?”她的语速很快,条理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奴婢明白。谢官人指点。”李言溪恭敬地应下,姿态放得极低。
严官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脸上那道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毫无波动,只冷冷道:“收拾一下自己。殿下既让你来了这里,就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否则,谁也保不住你。”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小小的耳房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一把椅子,一个简陋的衣柜。但比起浣衣处的大通铺,已是天壤之别。李言溪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那道伤痕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豪赌。
他走到屋角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前,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一道暗红的伤痕斜贯而过,破坏了完美,却平添了几分脆弱和野性。他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清洗伤口,动作轻柔。看着血污被洗去,露出那道不算太深的划痕,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和坚定。
张官人……他心中冷笑。严官人的警告言犹在耳。但他李言溪,从来就不是甘于“安分守己”的人。藏秀阁,只是开始。他要的,远不止于此。殿下……想到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李言溪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让她看到他的价值,看到他的……与众不同。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某种平静的节奏。李言溪在藏秀阁安顿下来,每日按部就班地完成严官人交代的活计。他手脚麻利,心思细腻,那些积了灰尘的旧籍字画,在他手下被小心地拂拭整理,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庭院也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竹叶都似乎比往日更青翠了些。他沉默寡言,对严官人恭敬有加,对偶尔来送饭或巡查的其他仆役也客气疏离,绝不招惹是非。那张脸上的伤痕渐渐结痂,变成一道暗红色的痂痕,虽未完全褪去,却已不如最初那般刺目。
严官人冷眼旁观了几日,见他确实安分,做事也用心,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警告的眼神依旧时常落在他身上。
李言溪的蛰伏,并非无所作为。他在整理那些旧籍字画时,格外用心。他发现藏秀阁一层的书架上,除了些普通的诗集、话本,竟然还混杂着一些前朝的野史笔记、地方志,甚至还有几本讲述金石篆刻、古玩鉴赏的杂书。这些东西,显然并非王府核心藏书,更像是历任主人随手丢置或无意中收集来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相较于藏秀阁的清冷蛰伏,宁王府前院的书斋,近来却多了一抹活跃的色彩。
柳清凭借其扎实的学识和颇为有趣的倒霉体质,以及那份在森严宫规下罕见的直爽乐观,竟真的在皇帝面前得了青眼,被正式任命为皇子皇男们的启蒙侍讲之一。虽然品阶不高,但能时常出入宫禁,地位已然不同。
而他与赵元瑾的“偶遇”,也似乎变得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赵元瑾入宫禀事的路上,柳清正抱着一摞书册,走得小心翼翼,结果平地绊了一下,书册撒了一地,人倒是站稳了,只是衣袖沾上了路旁的泥点,狼狈又懊恼。赵元瑾恰好路过,便让亲卫帮忙捡拾,自己则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调侃:“柳侍讲这步步生莲的功夫,倒是别致。”
柳清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边道谢一边嘟囔:“让殿下见笑了……这路……这路它绊我!”
有时是在宫中的藏书楼,赵元瑾想找一本前朝舆图,正在高大的书架间搜寻,冷不防旁边书架顶端摇摇晃晃掉下一卷厚重的竹简,眼看就要砸到她头上。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伸出一只手,险险地将竹简捞住。正是柳清。他刚把竹简放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脚下踩到他自己刚才找书时放在地上的另一卷书,一个趔趄,“咚”地一声撞在了旁边的书架上,额头瞬间红了一片,疼得龇牙咧嘴。
赵元瑾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连环倒霉事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赶紧上前查看:“柳侍讲,你这……是来救驾,还是来刺王杀驾的?”她看着柳清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查看那处迅速肿起的红痕,“还好,没破皮。下次救人前,先顾好自己脚下。”
那略带嗔怪又隐含关切的语气,以及额头上传来的、属于宁王殿下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柳清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傻傻地点头。
最“惊险”的一次,是赵元瑾受几位交好的宗室子弟邀请,去城郊皇家猎苑散心。柳清作为新晋的侍讲,也被其中一位皇子邀请同游,算是给皇子皇男们现场讲讲《诗经》里关于狩猎的篇章。结果在围猎开始前,众人策马缓行于林间,柳清骑着一匹温驯的栗色马匹,正努力适应着马背上的颠簸,紧张得手心冒汗。突然,旁边树林里窜出一只受惊的野兔,柳清身下的栗色马也受了惊,前蹄猛地扬起,发出一声嘶鸣!
“啊——!”柳清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向后甩去,眼看就要从马背上摔落!这若是摔在硬地上,少说也得断几根骨头!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斜刺里冲出!赵元瑾双腿猛夹马腹,踏雪乌骓如同黑色闪电,瞬间冲到柳清马侧。她身体在马鞍上探出大半,猿臂轻舒,在柳清即将坠地的刹那,一把捞住了他的腰带,猛地向上一提!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柳清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被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冷冽气息的怀抱紧紧裹住,下一刻,便稳稳地落在了另一个马鞍上——赵元瑾的身前。
“吁——!”赵元瑾勒住躁动的乌骓马,一手紧紧环住惊魂未定的柳清,一手控着缰绳。她的胸膛坚实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有力的心跳。
柳清整个人都懵了。他背靠着宁王殿下温热的胸膛,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的、混合着阳光和皮革的气息,腰侧被她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蕴含的力量。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脸颊耳朵烫得惊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甚至能感觉到殿下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头顶的发丝。
“没事了。”赵元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低头看了看怀中僵得像块木头的人,忍不住又带了点调侃,“柳侍讲,看来这马背上的学问,比书本上的更难些?下次再来讲《车攻》、《驷铁》,还是先让御马监给你挑匹更温顺的‘老寿星’吧。”
周围赶过来的宗室子弟和侍卫们看到这一幕,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柳清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贪恋着身后这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时间竟忘了挣扎,只是僵硬地缩在赵元瑾怀里,小声嗫嚅:“多……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又……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赵元瑾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和羞窘无措的模样,只觉得有趣。这个柳清,每次见面总能给她惊喜。她哈哈一笑,倒也没立刻放开他,反而控着马,带着这个人形挂件,慢悠悠地朝人群走去。“无妨,本王就当活动筋骨了。柳侍讲下次若想体验飞驰之感,提前告知一声,本王带你跑两圈便是,无需借助惊马之力。”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柳清把脸埋得更低了,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蜜罐,甜丝丝的,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和慌乱。
经此一事,柳清出入宁王府书斋,变得更加顺理成章。有时是借着请教某个古籍中的生僻典故;有时是“恰好”寻到了一本殿下之前提过感兴趣的风物志;有时干脆就是下值路过王府,被赵元瑾抓壮丁,留下来陪她下盘棋解解闷——虽然柳清的棋艺实在不敢恭维,常常被杀得丢盔弃甲,愁眉苦脸,但他那抓耳挠腮、认真思索又总出昏招的憨态,总能逗得赵元瑾开怀大笑。
王府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这位柳侍讲虽然官阶不高,又总是状况百出,但殿下待他显然不同。那份随和、那份不加掩饰的笑意,是殿下在旁人面前少有的轻松姿态。于是,柳清再来王府,得到的礼遇也悄然提升,书斋奉上的茶水点心也格外精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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