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白凤从半个月前开始生病,病情来势汹汹,相熟的亲戚还没来得及去探病,周家小楼的屋顶就已经放起了哀乐。
陈景南说,她是因冠心病去世的。
周冉“嗯”了一声,并不像电话那头陈景南以为的那样情绪失控,只是在想,关白凤似乎还没到四十岁。
那么年轻的这样一个人,居然就这样忽然去世了。
她的茫然大于伤心,惊愕于生命的短暂,就那样握着电话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好半晌才回神。
陈景南问她要不要回去参加葬礼。
不去。
周冉斩钉截铁地回答。
一个无关紧要的“关姨”而已,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她又何必吃饱了撑的跑回去给自己添堵。
可挂完电话的第三天,周冉还是回来的。
不是周冉想参加关白凤的葬礼,而是陈景南说起,他们家还欠周家一份礼金,这次回来把礼金还了,以后别来往了。
周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今天回来了。
湛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色,哀乐呜呜呜震着耳朵。
院子里无人居住,阳光下灰尘到处都是,周冉被呛出了泪,抬手扇了扇灰尘,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屋门。
卧室里一股霉味,打开房门的瞬间,陈旧且有些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周冉皱了皱眉,把行李箱推到墙边的柜子下。
从柜子里拿出床单和被套换上,周冉顾不得身上的一身汗,脱了鞋,身疲力竭地躺在床上。
一个半小时的大巴车车程很折磨人,周冉几乎是沾了被子就睡着了。
窗户开了一条缝,浓郁的桂花香气钻进来,哀乐也跟着钻进来,围着卧室里千千万万的微尘打转。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
眼前暗得像块黑洞。
掌心压在床垫上,周冉撑着坐起来,伸手打开床头柜旁边的开关,“啪嗒”一声,惨白的光线落下来。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已经晚上八点过了。
手机里有好几个陌生来电,都是一个号码,周冉微微皱眉,正垂眸看着通话界面思考,忽然又有电话打进来了。
陈景南打来的。
“哥。”拇指滑动接听,她仰着脖子靠在床头,视线越过窗户玻璃看向昏暗里藏着的灯火。
陈景南工作向来很忙,这两天却频频给她打电话,虽然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周冉听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
其实多此一举。
她根本不会为抛弃自己的关白凤伤心,偶尔的一点触动,也不过是因为那没完没了的哀乐烘托以及周胜突如其来的胡言乱语。
手机里传出朗朗男声。
陈景南问起请假的事和学校的事,周冉“嗯嗯”两声,和他说起辅导员的回复,以及今天回来坐大巴好难受。
陈景南笑:“下回买个橘子揣着,难受的时候闻闻橘子皮。”
“哥。”周冉忽然想起一件事,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床边,窗轨生了锈,拉开有些费劲,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滑动。
但总算是拉开了。
“哥,家里的桂花开得特别好,可香了。”浓郁的桂花香随着晚风一起撞进来,“以前我天天浇水,它长得蔫了吧唧的,现在不管了,居然长得这么好。”
她伏在窗台上,望向昏暗里那几棵桂花树的轮廓,“等明天天气好,我拍给你看。”
小镇的夜晚很宁静,这会儿哀乐也停了,黑蓝色的夜幕挂着几颗明亮的星星。
这是在学校的时候看不到的好风景。城市光污染严重,夜里仰头看见的不是星空,而是一片混沌的红色。
陈景南说:“小冉,刚才小姨说今晚要去周家那边,你要不要一起?”
就算不提周冉和关白凤的关系,陈家和周家也沾了点亲戚,更何况又是一个镇上的,按道理来说,周冉是该去守灵的。
“守灵”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守灵,只是晚上去白事主人家那儿坐一会儿,一般十一点过就可以回来。
周冉不说话。
一想到那边全都是周兴宗的亲戚,对她的事多少有点了解,周冉就不太想去。
退缩的想法只持续一秒,微凉的风拍在周冉脸上,她垂眸看向夜色,轻轻笑了笑,“嗯,我去的。”
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凭什么她要躲,她偏要去,偏要让周兴宗那死老头不痛快。
电话里陈景南笑了一声,对她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兄妹两相依为命多年,他知道周冉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混沌的天,“小姨已经出发来接你,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挂了电话,周冉听见院门外滴滴两声,偏头往楼下看。
关雪骑着小电驴,仰头朝她招手。
-
关雪是关白凤最小的妹妹,如同每一个刻板影响里的小姨一样,她年轻漂亮,时尚开放,屁大点的小镇关不住她,那些默认的成规陋习也束缚不住她。
周冉讨厌这座小镇上的种种,讨厌街道上喝酒的中年男人,讨厌青黑老旧的石房子,讨厌镇子西边那座老旧的祠堂,讨厌和周家有关系的人。
唯有关雪是个例外。
关雪是关白凤的妹妹,但和关雪在一起的时候,周冉其实很少想到这样的一层关系,她只是觉得关雪是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人,和关白凤一点也不一样。
坐在关雪的电瓶车后座,周冉揽着她的腰,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哀乐越来越近,风声渐渐变小,嘈杂的人声传来,周冉缩在关雪背后,仰头看了看屋顶放着的大喇叭。
有人在哭丧,调子拖得很长,哭腔尖利,像在唱歌似的。
周冉下了车,等关雪把电瓶车推到角落,确保不会挡到来往的车辆。
院子里摆满了桌子,黑压压的人群一圈圈聚着,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酒,几个年纪大的男人不知为何吵了起来,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互相推搡着。
周冉跟在关雪身后,越过人群,穿过挂着白绸的大门进了厅堂。
一圈人围着坐在一起,周冉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人群前面跪着的周胜,少年换上了一身白色孝服,膝盖压在地面上,背脊挺直,正对着那副黑色棺材。
棺材里并不是逝者的尸体,而只是从殡仪馆捧回来的一坛骨灰。
殡葬改革后不许土葬,只需火葬,目的是节省资源,但小镇观念守旧,依旧要买一副硕大的棺材放着,彰显主人家对逝者的重视。
周冉看着那似乎价值不菲的棺材,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
重视?
不过是周兴宗好面子罢了,天大地大老男人的面子最大,关白凤去世前周兴宗也没对女人有多好。
目光落在周胜单薄的脊背上。
如今守灵也很少有跪着的了,周胜这会儿站在人群里跪着,多半也是周兴宗的要求,以向亲戚来宾彰显他有一个孝顺的好大儿。
视线扫了一圈,周冉没看见周兴宗。
关雪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两把椅子,拉着周冉坐下。
腿和腰得到了解放,周冉弯腰坐下,曲着腿搭在横撑上,视线越过棺材落在前方的木桌上。
桌子上点了好几盏拉住,关白凤的黑白照立在上面,隔着并不算近的距离,周冉依旧分辨出女人漂亮的五官。
关白凤在小镇上算是个漂亮人。
可惜,只有漂亮。
所以才会在初中没读完的时候被周兴宗骗了去,稀里糊涂地生了娃,又没名没分地跟在周兴宗身边好几年。
周冉就是那个被稀里糊涂生下的娃。
周兴宗此人,和他的名字一样,在他无聊又废物的一生里,最大的梦想就是“兴宗”,可惜周冉没能遂他的愿。
第一个小孩是姑娘在小镇上并不算少见,多数家庭搭配都是女女女男,周兴宗也不着急,再试几次就是了,他就不信生不出个带把的。
结果还真的没有,接下来的几年里,关白凤再没有怀孕。
被养在周兴宗父母家的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周兴宗一天比一天着急,他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在自己手里,于是花了大价钱找了个算命的,从算命的半仙口中得知,他家香火续不上是因为家里有个克男丁的女孩。
彼时周冉还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孩,莫名其妙就被扣上这口大锅。
还没有上户口的她被周兴宗送出去,上了陈强夫妇的户口本,成了陈景南名正言顺的妹妹。
只是把“克儿子”的周冉送出去之后,关白凤依旧没有怀孕。
四年后,周兴宗和关白凤收养了个孤儿,取名周胜。
周兴宗那奄奄一息的“香火”终于被续了下去。
-
尖利刺耳的哭丧将周冉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带着冷意的目光落在跪在人群中央的少年身上。
一身孝衣素白,身姿纤细挺直。
她瞥了瞥一旁的棺材,恶意满满地想:男要俏,一身孝,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厅堂的灯忽然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昏暗,唯有棺材前方的几根蜡烛散出暖黄的光。
那吊嗓子似的哭丧顿时止了,屋内屋外一片嘈杂声和脚步声,手快的人打开了手电筒,有人大声说应该是跳闸了。
烛火明灭,周冉依旧看着那个影子。
刻意压下的记忆蠢蠢欲动,随着烛火摇曳的节奏破土而出——
光线昏昧。
少年沉着脑袋,炽热的呼吸落在她颈边,少年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
兵荒马乱的吻随之落下,牵连出那些不可为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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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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