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电路恢复正常,堂屋重新亮了起来。
膝盖跪在僵硬的地板上,时间久了就不怎么察觉到痛了,只是微微移动身体时感觉到腿麻,紧接着针扎一样刺在小腿处。
惨白的光线从头顶落下,又被长而密的睫毛截住,双眼皮往下一压,周胜收回落在女孩身上的视线,垂眸看着地上模糊的一团光影。
嘈杂的人声游离在少年周围。
周胜听见有人夸他孝顺,有人劝他起来活动一会儿,别把身体跪坏了。
他扯着嘴角勾出一个得体的笑,偏头朝那人摇头,谢谢对方的好意,收回目光,依旧不经意间掠过那人,微不可察地在她身上停顿,随后才落到身前。
周胜想,她好像有些困了。
时间到了十一点半。
到了吃宵夜的时间,院子里粉面的香气飘进屋里,守灵的亲戚陆陆续续出去吃东西,吃完东西今晚的守夜也算结束了,三三两两地搭伙回家。
屋子里很快只剩几个人。
有风窜进厅堂,桌上白蜡烛上头的火苗猛地跳了下,大有下一秒就熄灭的架势。
周冉趴在木椅靠背上,下巴压着双手抵在木椅搭脑上,懒懒地看着那烛火,猜测它会在第几秒灭掉。
只是居然一直没有灭,周冉正思考着有没有玄学原因。
“姐姐不出去吃饭吗?”周胜清冽的声音在并不算大的厅堂里响起,“吃完饭就可以回去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周胜得以光明正大地偏头看她,“还是说,姐姐想陪着我守整个晚上?”
白色的孝衣,白色的灯光,映出少年有些苍白的面色。
“你不会这两天晚上一直跪到天亮吧?”周冉望向他,微微皱眉,“周兴宗跟有病似的。”
周兴宗倒是提过这个想法,毕竟他们是他的再生父母,跪到死周兴宗也觉得是应该的,只是想起白天这小子还要做事,还要充当老周家的“香火”门面,这才作罢。
“没有,只是有人在的时候跪。”说话的期间,他支起了一条膝盖,扶着身侧的椅子站起来。
这次跪的时间太久,他的膝盖又麻又痛,忍不住吸了几口气,皱眉喘息的同时不忘继续问她:“姐姐不出去吃点夜宵吗?”
“不饿。”周冉轻声答着,起身,慢悠悠挪到桌子前,弯腰,凑近看那张黑白照。
确实是很漂亮的女人,多年的柴米油盐的折磨下,依旧是一眼看过去的漂亮。
食指往前谈了谈,几乎要摸到照片上女人的脸颊了,只是周冉垂着眸,到底没再往前,“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没人回应她。
生病哪有不痛苦的。
喉咙似堵上了一团棉花,女孩慌乱地移开目光,转身时忽然听到周胜问:“姐姐,那天妈妈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
少年站在漆黑的棺木前,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睫毛落在的一团阴影覆盖在眼下的青黑上,紧紧抿着唇,似压抑着什么。
表情隐忍,逼问的话语里又透出几分正直,周冉被他白色的孝衣刺得眼睛疼,眨着眼笑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接?”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跟前,仰头,挑眉,嘴角压出一丝嘲讽的笑:“我为什么要接?”
其实她有正当的理由回答周胜的问题,那天她在上课,她根本不知道那是关白凤弥留之际打过来的电话,只是下意识挂了。
想了想,又觉得为什么要和周胜解释,周胜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问她。
惨白的灯光齐齐洒下来,洒在黑色的棺木上,洒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姐弟身上。
“那是妈妈最后的愿望,她只是想和你说一说话……”似是察觉两人距离太近,周胜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逐渐润上水光的眼,“姐姐明明也……为什么不肯……”
“那是你的妈妈。”周冉歪了歪头,“不是我的妈妈,我有我自己的父母。”
关白凤是周胜的妈妈,她护着周胜爱着周胜养着周胜,周冉见过她撑着伞在校门外等周胜,见过她目光柔和地给周胜买小吃,见过她温柔地擦掉周胜脸上的奶油。
明明自己才是关白凤的亲生女儿,关白凤却抛弃了自己,转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野种。
周冉恨她,也恨周胜。
“我为什么要接电话?我为什么一定要满足她弥留之际的愿望?她想我了?想和我说话?”她冷笑了一声,“那为什么当初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我送出去?”
双眼晕着泪,不管不顾地说着恶毒的话,“你的妈妈为什么会想我?我是她的女儿吗?那我们是什么?”
“姐弟?”她含着泪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眼眸里渗出几分怪异的兴奋,衣服上沾染的桂花香气朝周胜笼过去。
“周胜。”她个子比他矮,却一步步向前,把他逼退抵在冰凉的墙上,嗓音低了下去,“你真的很虚伪。”
周胜掌心扶着身后的墙,骨节分明的手指青筋凸起,他偏头躲避着周冉的气息,垂眸,胸腔随着呼吸节奏起伏,“对不起,姐姐。”
果真是虚伪,周冉想。
明明可以直接推开她,又或者侧身走掉,周胜却偏要乖巧地抵在墙上,后背贴在微凉的墙面上,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似被她欺负了。
他长得好看,向来又最会装可怜,周冉在心底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们一家子混蛋!你!周兴宗,关白凤,一家子畜生,不要脸的畜——唔!”
她还没骂完,一只大手忽然拢上了嘴唇,把她的话堵回喉咙。
“姐姐,妈妈还在这里,不要说……”少年单手捂着她的嘴巴,怕她后退出声又搂上她的腰,动作强硬,神态却脆弱,小声恳求她,“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说妈妈,求你了……”
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周冉被他桎梏得死死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口鼻一起被周胜的掌心填满,她呼吸不畅,用力推开她后,在灯光下有些惨白的脸出现了几分怪异的红。
被周胜闷出来的。
她微微弯着腰,扶着椅背喘息,听见周胜又一声“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余光捕捉到地上靠过来的影子。
“滚!”她抬头狠狠瞪他,厌恶的表情不偏不倚映入少年漆黑的瞳孔。
朝她靠近的脚步也随之顿住。
她不想去看周胜,只是坐在木椅子上,双手靠在椅背上,余光落在撞了关白凤骨灰的棺材上,她眨了眨眼睛,脸颊埋进双臂里。
她觉得委屈。
一家子混蛋!周胜更是混蛋!
周冉低着头,眼前一片昏暗,蜡烛燃烧的烟味和纸钱烧焦的味道钻进鼻腔,闻着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微凉的泪水滚进衣袖里。
时间很晚了,院子里的亲戚走了大半,宵夜的味道飘进堂屋里,和屋里本就混乱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直冲周胜的鼻腔。
掌心不属于他的温热早就散去,那股淡淡的桂花香也逐渐消弭,周胜偏头看了一眼,那人埋头伏在椅背上,原先抖动的肩膀此刻没有了一点动静。
膝盖的酸麻缓了过来,周胜盯着掌纹看了半晌。
一抹余光落在黑色的棺木上,他似被一道惊雷劈了一下,浑身颤了颤,眼神慌乱。
化纸盆里的火快灭了,暗色的纸灰迅速蔓延,很快把化纸盆里的那点火苗吞噬掉,唯有底部留了点若隐若现的红色。
起身,周胜直直越过趴在椅背上的那人,从墙边堆放的袋子里拿出一叠纸钱。他抱着那之前走回棺材前,一张一张把之前分开,投入化纸盆里。
呼吸节奏一点一点慢下来。
他想起母亲弥留之际,艰难地用气声和他说,想给姐姐打个电话。
母亲的病来势汹汹,仅仅两周而已,黑发已然白了大半,苍老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还没到四十岁的女人看起来像五六十岁,皱纹爬上了她苍白的脸,眼眶里视线浑浊,似在想着什么。
周胜忍着泪朝母亲笑了笑,从一旁拿起了女人的手机,点进通话界面才想起来他没有姐姐的号码。
电话最终还是打出去了,因为他发现母亲的手机存了姐姐的号码,备注:小冉。
铃声响了几下就被挂断了。
又试了几次,依旧如此。
周胜抿着唇,握着手机的双手微微颤抖,又拨打了一次。
这次没有被挂断,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
在“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的播音腔女声里,母亲断了气。
火焰从化纸盆里蹿出来,舔舐着围过来的冷气。
他又跪在了棺材前,低垂着眸。跳跃的火苗肆意舞动,摇曳的火光映在少年脸上,光影快速交替,少年线条利落的五官忽明忽暗。
眸光却一直晦暗不明。
姐姐。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
素白的厅堂里,身形清瘦的少年孤零零地跪着,双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阴影,同时也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骨节分明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像是祈祷,又像是忏悔。
过了许久。
外面的人声小了许多,几个中年人围着燃起来的火盆喝酒聊天,畅谈国家大事的声音不时撞入厅堂里。
周胜扶着膝盖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孩身旁,弯着腰,嗓音轻柔:“姐姐?”
淡淡的桂花味又笼过来,周胜喉咙滚了滚,小声提醒道:“姐姐,别在这里睡,一会儿起来肩膀会很痛。”
声音很小,几乎是气声,吹得周冉后脑勺上的发丝动了动。
他垂着眸,压下来的视线落在她露出来的耳朵上——玉白的耳朵,跟她的手一样好看,玲珑剔透里透出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周胜见过它变红的样子。
腾腾地冒着热气,鲜红欲滴,像妖精一样勾人魂魄。
喉结不知不觉往下滚了几圈,他懊恼地垂下头,再不敢把余光落在那黑色的棺木上,只是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怕吵醒她,他动作很轻。
“姐姐。”他又小声叫了一声。
趴在椅子上的那人没回应。
周胜直起腰,似在思考着什么,没几秒,他弯下腰,抬手从后面穿过她的肩膀下,动作极为轻柔地把她抱起来。
周冉体重很轻,但由于他顾虑极多,又怕弄醒她,于是他的动作看起来有几分笨拙。
尤其抱着她从厅堂侧门出来,往楼上走的时候,周胜发觉她似动了一下,柔软的身体擦着他的胸口晃了晃。
周胜险些撞上楼梯的墙。
“姐姐。”他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在他喉间短暂地凝滞,“我带你上去休息。”
怀里的人没动了,气息均匀,淡淡的桂花香缠绕着两人。
周胜把她抱进房间,接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随后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在厨房里翻出了一点吃的东西,他正抽出筷子时,周兴宗走了进来。
“爸。”他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嗯。”男人喝了点酒,像是前来巡察的皇帝,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想起刚才亲戚对他的夸赞,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饿了,吃点东西,再守一会儿就去休息。”
“好。”
转身正要走,男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姐呢?”
嘿嘿嘿姐姐在弟弟床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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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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