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宴的手劲没有李昭河大，宋颜被掐着脖子虽有些难受，但不影响说话。
她不清楚李昭宴为何突然杀气四溢，只能小心试探，“二弟，你吓我也没用呀，我刚刚说的就是实话。”
“嗯，我相信大嫂呢。”
李昭宴的声音很温柔，手上的动作也很温柔，骨节分明的手指贴着她的脖子慢慢收紧，温水煮青蛙那般，致命于无形。
宋颜冷汗涔涔，秋风吹过，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此刻她非常确定，李昭宴这个疯子，真的要杀她。
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却不甘心直接使出保命符，憋红脸问，“既如此，为何杀我？”
此时不问，待她脱险，更不可能从李昭宴口中得到答案。
不知缘由，她就没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死到临头，不必知道。”说罢，李昭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让我，死个明白。”宋颜气喘吁吁，感觉下一刻就要断气。
她想，不管李昭宴给不给答案，她都要尽快亮出保命符了。
不料，李昭宴提了一个奇怪的条件，“若你发誓，九泉之下无二心，永伴我大哥身侧，我可为你解惑。”
宋颜趁机讨价还价，夸张地喘着气，“掐着，脖子，我说不了……咳咳，松手……”
李昭宴爽快松了松手，修长的手指虚虚贴在宋颜的脖子上。
宋颜赶紧深吸几口气，待呼吸均匀，又问李昭宴，“奇怪，你不是觉得我不守妇道配不上你大哥吗？为何还要我死后缠着他？”
“少废话，快发誓！”李昭宴的情绪有些失控。
提起这个，李昭宴就心疼他的傻大哥。
想当初大哥英俊勇武，村里爱慕他的姑娘不少，他偏偏对这个城里捡来的肤浅女人情有独钟，从军后每次寄家书，必叮嘱他好好孝敬大嫂。
哪怕他将这女人勾三搭四的荒唐事迹告诉大哥，大哥还表示理解，说新婚守寡不易，未改嫁他人已是难得，让他教导弟弟妹妹多些包容……
可这宋氏当真没有心，大哥尚在丧期，她就偷了大哥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哪怕如她所言，无情郎未私奔，也当真对大哥没有半分情意。
原本，只要宋氏未给大哥戴绿帽，他可以饶她不死的，但……
宋颜见李昭宴情绪不对，赶紧开口，“我发誓，九泉之下永伴我夫君李昭海身侧，若违此誓，愿下十八层地狱。”
她不信鬼神，这种话用来忽悠古人，既好使，又无心理负担。
见李昭宴神情缓和，宋颜追问，“看在你大哥的面儿上，告诉我原因吧，否则我死不瞑目。”
李昭宴沉吟片刻，语气有些不自然，“宋氏，你不该勾引我。”
“啊？”宋颜翻了个白眼，正想否认，就被狠狠掐住脖子，这一次，她感受到了绝对的力量。
李昭宴发起狠来，一点也不像文弱书生。
宋颜艰难吐出五个字，“我有，十三经。”
“呵，你这种只看皮囊的肤浅女人，就算有银钱也不会用来购书吧？何况你身无分文。”
提起梦寐以求的十三经，李昭宴难掩激动，有些关不住话匣子，“你目不识丁，怕是连十三经有哪些都不知道。”
见李昭宴情绪失控，宋颜知道自己性命无虞了。
脑中的图书库，就是她的保命符。
“四书五经，加上公羊传，谷梁传，咳咳，尔雅……”宋颜拼着最后一口气，报十三经书目。
她脑子缺氧，神智有些不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若能逃过此劫，定要强身健体，否则空有武术招式，毫无用武之地。
这种任人鱼肉的无力感，她不想再经历了。
在宋颜感觉要断气那一刻，李昭宴终于松开手。
他潇洒起身，拿出帕子将那只碰过宋颜的手擦了又擦，居高临下地命令，“说下去。”
宋颜狗腿地“哎”了一声，喘着气把剩下的两本典籍说完，“还有，《左传》，和《孝经》。”
语气里丝毫没有怨气和怒气，甚至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主要怕李昭宴突然发疯，不等她说完就掐死她。
她向来能屈能伸。
李昭宴有些惊讶，本以为，这女人只知“俏郎君”。
不过他面上不显，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呵，十三经是科考必考内容，你能背个书目也正常。”
宋颜挑了挑眉，自信一笑，“我全都会背，你可以随便考我。”
李昭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呵，口出狂言。”
多少人寒窗苦读，尚无法熟记四书五经，这女人倒好，夸下海口说能背十三经。
要知道，除了四书五经，剩下的四本典籍重金难求，一般藏于世家大族。
可除了童生试只需四书五经，往上的科考必考十三经，此外还涉及诗赋策论等。
世家大族为打压寒门子弟，在源头减少竞争力，囤积了大量科考用书，只留少数基础书籍流通于市。
市面上的书籍价格昂贵，种类不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寒门子弟即便散尽家财去购书钻研，也无法全面备考。
而他是寒门中的寒门，天赋异禀又如何，徒增烦忧罢了。
不甘当个农家子，无缘成为状元郎……
李昭宴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却透着抑郁不得志的悲凉。此时恰逢乌云遮月，大地笼罩在黑暗中。
宋颜看不清李昭宴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赶忙道，“我先背《公羊传》吧。”
不等李昭宴说什么，宋颜直接开始背诵，“隐公元年，春王正月……”
公羊传篇幅很短，宋颜一口气背完。
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把月亮也勾了出来。
在月光的照耀下，李昭宴身上的阴郁之气散去不少。
宋颜第一次在这个少年的眼里看见了希望之光，不免陷进了灿若星河的眸子里。
李昭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薄唇轻启，“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此句出自何处？”
话音刚落，宋颜秒答，“《中庸》第一章。”
惊得李昭宴说不出话来。
宋颜扬了扬下巴，带着点卖弄的意味，“中庸全文三千多字，总共才三十三章，简单得很，要不要全背给你听？”
“不必了。”李昭宴立刻拒绝，语气有些冷硬和……别扭？
宋颜以为李昭宴不信，又道，“要不，你随便考我一章？”
“没兴趣。”李昭宴别扭拂袖，作势要走。
可不能让这女人发现，他只会背《中庸》的第一章。
当年他上学堂，父亲只凑够束脩，无力购书，他只能靠夫子，夫子讲多少他背多少。
他参加童生试当天清晨，在待考室听到同考的学子们背诵他完全没学过的内容，一问之下，才知童生试除了考三字经文和四书，还要考五经。
幸而在一片嘲笑声中，有位比他稍年长的赵姓小公子，热情地将所有书籍借给他。小公子原想送书来着，书童提醒“老爷会责骂”才作罢。
他一目十行，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将珍贵的五经欣赏了一遍。
只是，《中庸》一书只有第一章，赵小公子说，昨夜烦闷，撕书解乏。
是啊，自己视若珍宝的书籍，对世家公子而言，可随手赠人，可随意撕毁。阶级鸿沟，如何跨越？
可笑，他竟还对科考心存幻想，听到宋氏说十三经，便心猿意马。哪怕不信这女人有藏书，也愿听上一听。
转念一想，一个来自城里的肤浅女子，接触的书籍尚且远在他之上，世家子弟的见识岂是他能比拟的？
思及此，李昭宴迈开长腿，朝家的方向走去。
宋颜见李昭宴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等一下，我脚崴了，二弟你得负责啊。”
她这人就这样，敌进我退，敌退我攻，见缝插针，得寸进尺。
既然李昭宴收了杀心，说明她的保命符管用，可胡乱蹦跶。
“放手！”李昭宴僵着身体，咬牙切齿道。
这女人，真不知羞。
若不是看她有几分才学的份上，指定掐死她。
“你先答应背我。”宋颜非但不松手，反而得寸进尺。
她发现李昭宴有个弱点：太纯情。只要脸皮厚，就能治住他。
“休想！”李昭宴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这双没有分寸的小手惹的。
“那我给你背《中庸》的注解。你扶我回家不过分吧？”宋颜见好就收，降低了诉求。
她本来也没指望李昭宴背她，谈判嘛，当然是先提高条件，才有“让步”的余地了。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颜说完，便自顾自地背诵起来。
她花了大半个小时，将“当代”，也就是北宋著名理学家和教育家程颢程颐兄弟的《中庸义》，《中庸解义》背完，并结合“后世”朱熹的《中庸章句》，康有为的《中庸注》等名家注疏，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宋颜说到兴奋处，摩拳擦掌，早就松开了李昭宴的大腿。李昭宴却一直愣愣杵在原地，明显受到了降维打击。
“怎么样？有你想要的书吗？《十三经注疏》，《四书集注》，《五经正义》等等。我过目不忘，你想要的书籍，我都能背哦～”
宋颜将尾音拉得老长，目的明显，就差将“求我”两字写在脑门上了。
李昭宴低头定定看着她，沉声道，“说吧，什么条件。”
宋颜抬头，径直望进李昭宴深沉的黑眸里，满脸写着诚恳，“拜我为师，我助你金榜题名。”
闻言，李昭宴嗤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被远处跑来的李昭清吸走注意力。
“二哥，不，不好了。”李昭清气喘吁吁跑到李昭宴身旁，声音哆嗦得厉害，“三哥他，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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