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侯府要办赏花宴请人过府观戏吃酒,侯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日日忙乱。姊妹们也在旁帮忙,协助两位太太料理琐事。倏忽过了半个月,办赏花宴的日子终于到来。
侯府请了戏班过来,园里新搭了个家常小巧的戏台。戏台依着园里的花圃而建,如今正是花期,桃花梨花开得正盛,湖边的柳树随风飘荡,桃红柳绿,相映成趣,倒真是个赏花的好去处。靳云乔得了空,携了婢女小螺,两人且在园子里悠闲自在地逛着。
“姑娘,如今既不是年又不是节,侯府怎么就想着办宴呢?”小螺很是疑惑,开口问道。
“傻丫头,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这么个漂亮的园子盖好了,没人共赏岂不是可惜了?”靳云乔捡起被风吹落的桃花,随手丢入水中,湖里的锦鲤以为是食物,一口吞入腹中。
“那不就跟从前隔壁住着的萍姐儿一样吗?每次做了新衣服或得了新头饰,她总要故意在我们面前显摆一下。”小螺歪着头想了想。
“差不多是这个理儿,”靳云乔掩着嘴笑了笑,“咱们两个私下里说说就罢了,别让人家听见了,住在别人府上要小心谨慎一些。”
小螺嘟着嘴:“姑娘,我虽没读过什么书,这些道理还是懂得的。”
“我不过白嘱咐你,免得惹出什么是非。”靳云乔叹了口气,“侯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咱们白白在这里住着,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岂有不嫌着的。”
“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我都晓得的。”小螺旋即又开心地说道,“今日老爷、太太今日也会过来侯府赴宴呢。”
“姑母在外面寻了一处房子给爹娘住着,不知道他们习不习惯。”两人走到湖心亭坐下,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栏,四面雕镂窗子,糊着纸,凉风习习,是个纳凉避静的好地方。
“谢夫人今天也会过来呢,”小螺压低了声音,附在靳云乔的耳边悄悄说,“我听谢姑娘的丫鬟说,两位谢公子都会来呢。”
小螺口中的谢公子分别是谢以彤的亲哥哥和叔叔家的堂兄,上次上京途中,曾有一面之遇。靳云乔心想,谢以彤的亲哥哥性子恣意妄为,一派纨绔习性,她的堂兄弟倒是完全不同,为人谨慎,谦和有礼。
“谢家如今领着工部的内帑钱粮,采办杂料,”靳云乔说,“谢家的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了,担子自然都落在他们两兄弟身上了。这等好机会,自然要来侯府逛一逛,。”
靳云乔推开窗户,看了看外头,说:“看来宴请的贵客都到了,咱们也不能躲着,且出去吧。”
女眷们的宴席设在园子边上的花厅里,众人来到这里,先是极力夸赞了一番园子里的景致,彼此让了一回,方才入座。
侯府的姑娘们自然坐在一起,辛芷兰悄悄拉了一下靳云乔的衣袖,说:“靳姐姐,你瞧,那是我们大姐姐呢。”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一个丽人从前院进来了,脸似银盆,眉如新月,头戴坠珠流苏金钗,一袭浅绿色的素罗衣裙,长可曳地,袖口用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莲花。
辛若兰来到姊妹们这边,高兴地说:“几个月不见了,妹妹们可还好?”
辛芷兰挽着姐姐的手,亲昵地说:“我们很好,老太太和太太也好,大姐姐放心吧。姐姐,这位是二太太的娘家侄女。”
“大姑娘安好。”靳云乔问好。
“好,好,妹妹不必客气。”辛若兰盈盈笑道,“今年多大了?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靳云乔一一回答。姊妹几个说了一回话,辛若兰便回去伺候自己的婆母。说话之间,几个媳妇丫鬟已然捧着酒菜过来,预备开席。席间觥筹交错,红飞翠舞,玉动钗摇,好不热闹。一时吃毕,靳云乔四处张望,在老太太那一桌上,自己的母亲和各位女眷聊得火热。
靳云乔心想:既如此,我还是晚点再和母亲说话吧。自己刚刚喝了一杯合欢花浸的酒,脸上有些热,且去外面散散再回来。
小螺一直留意着,知道自家姑娘不胜酒力,便去倒茶,想着给姑娘醒醒酒。
靳云乔左顾右盼,没看到小螺,便自己去园子里了。她从前没喝过酒,喝了一点便脸红起来,心突突地跳,人也有些晕晕乎乎的。走到一墙之隔的假山旁边,这里种了几棵李子树,开了满树的花,树下有一架秋千。这里空无一人。靳云乔坐到秋千上面,因觉得有些热,她便用力一蹬,如此一来,秋千荡得更高了,感觉十分舒爽。一阵和熏的暖风吹过,细碎的花瓣落到草地上,如同一层薄雪覆在嫩绿的草地上。靳云乔一时不小心,手中擦汗的帕子被风吹走,挂在了不远处的墙上。
靳云乔心下有些懊恼,幸好墙边有一块平整的供人闲坐的大山石,她站上去,踮着脚,伸手想去拿墙上的手帕。
忽地墙上的镂空雕花小窗冒出了一张脸,靳云乔唬了一跳,差点没站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谢家的二公子。对方也看到了她,急忙穿过围墙,忙作揖道歉:“靳姑娘,实在是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靳云乔心惊肉跳,捂着胸口想:果然不能在别人背后说闲话,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公子怎么这里?倒是唬了我一跳。”靳云乔惊魂甫定,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我随兄长过来赴宴,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想来是走错路了。”谢昭蕴说着,看到靳云乔双颊绯红,“姑娘敢情是喝多了酒?”
靳云乔摸了摸脸,还是有些潮热,小声嗫嚅道:“只喝了一杯,不太习惯。”
“原来如此。”谢昭蕴笑了笑,站在靳云乔方才站的石头上,他身形高大修长,穿着天青色宽衽儒袖的缎袍,轻松地就把墙上的手帕拿下来,递给靳云乔。
“多谢公子。”靳云乔微微一笑,谢道。
“不打扰姑娘了,告辞。”谢昭蕴说完,就自行离开了。
靳云乔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恰巧这时,小螺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一钟新茶,脸上挂着薄汗:“姑娘让我好找……咦?那个人是谁?怎么有些眼熟?”
靳云乔没答话,将茶一饮而尽。
回到席上,众人都已移步至园中观戏。靳云乔刚坐下,辛芷兰就悄悄问道:“靳姐姐,你可好点了么?”
“好点了,多谢妹妹想着。”靳云乔说道。
“靳姐姐不习惯喝酒吧?”
“偶尔年节间才会抿一两口。我们家人口简单,我父亲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喝两盅酒。”靳云乔想想自己不胜酒力,差点出丑,心中犹觉自悔。
“原来如此。想来多喝几次就习惯了。”辛芷兰点点头,随后使唤自己的丫鬟,“去厨房端些酸汤来,给太太、姑娘们解解酒。”
丫鬟领命而去。
“谢妹妹费心了。”靳云乔感谢道。
“这有什么值得放在嘴边的?”辛芷兰微笑着说,指了指那边,“靳姐姐,你看,那位坐在大姐姐旁边的诰命夫人,正是她的婆母呢。”
顺着视线看过去,靳云乔看到一位年过四旬的妇人,容貌普通,穿着秋香色锦缎的衣裳,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听说大姑娘嫁的是翰林府上。”靳云乔说道。
“正是,翰林府是书香世家,姐夫如今在礼部任职,听说颇受器重。以前听太太说,靳姐姐的祖父曾是扬州知府?”
“是。因为受了些牵连,辞官回乡。后来也没有再出仕。”靳云乔解释道。
“从前祖父还在的时候,他老人家说起靳老太爷被牵连之事,总是多有惋惜。”辛芷兰说道。
“两位老人家是同榜的进士,情谊自然非同一般。”靳云乔说,“我在家也时常听祖父提起老侯爷。”
“后来,先头的太太去世时,太爷做主,让老爷娶了现在的太太,老太太那会还有些不乐意呢。”辛芷兰说道。
“我们家原寒素,根基浅薄,怨不得老夫人。”靳云乔说,心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其实只要人好,比什么都强。”辛芷兰柔声说道,想起一些往事,心内有些感叹。
此时已是午后,日头有些晒了,台上点的戏也差不多唱完了,赴宴的女眷们都说身上乏累,撑不住,纷纷告辞。老太太、太太们苦留了一回,送了客人,各自回房歇息。
靳云乔主仆两人也回房安歇,经过靳氏的院子时,想着和姑母说说话。两人走进院里,这个院子是从花园隔断过来的,三间正房,两边有厢房游廊,比起老夫人的正房大院,这里显得小巧别致。往日里,许多丫鬟婆子都在廊下侯着,如今却无人在此。
靳云乔心想:莫不是姑母已经歇午觉了?正想着回去,忽地听见自己爹娘的声音在里头传出来,她示意小螺不要出声,蹑手蹑脚靠近,躲在窗户旁边偷偷听着。
“阿姊,”说话的是靳云乔的父亲,“你给个准话吧。”
“这些事如何是你阿姊做得了主的?”靳氏有些生气,“我虽嫁过来几年,但在侯府上有公婆,还有事事压我一头的妯娌,娘家也是式微,膝下又无儿女,你让我怎么做主?”
“阿姊,我膝下唯有这一个女儿,只盼着她能得一门好亲事,也就罢了。”
靳云乔听到她的父亲提起自己,且说得是婚事,不由心里一咯噔。
“这里是金陵都城,那么多人家,总得慢慢去相看。”靳氏叹了口气,安慰自己的兄弟,“只要门第相差不远,人品好就行。”
“我是想着……”靳父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别想那些没用的,”靳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侯府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老太太那里就过不了,更别说大太太那里了。”
靳氏见自己的兄弟不出声,便继续说:“当初我能过门,是因为老侯爷一意孤行,其他人违拗不得,才嫁入了侯府。况且只是个继室。虽嫁过来几年,许多事我也说不上话。真真是‘黄柏木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侯门虽看着高贵,也不过是衣食不愁罢了。”
靳氏心内有些酸涩,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们过来投靠我,就是想着给侄女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我会留意的……”
后面说什么,靳云乔已无心再听,趁没人注意,两人便偷偷溜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爹娘一意孤行,定要上京陵投靠姑母,原来为的是我的亲事。”靳云乔思忖道,“只是我们家家道中落,自从祖父辞官回家后,便没有再出仕。父亲中过秀才,后来也没有考上举人。一无家世,二无恒产,谁又会看得上我这种女子呢?”
想到这里,靳云乔不由有些灰心,觉得前路渺茫,不知道去往何处。小螺察言观色,知道姑娘正自烦恼,不敢说话讨姑娘的嫌。两人回房后,靳云乔懒懒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心里想着无数心事,终于抵不住困倦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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