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公馆前,姚玫再三强调盛华影视公司的boss姓林,但真正掌权的人姓陈,前者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后者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叫我千万千万不要认错人。
我无奈地扶额,“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们开公司犯法吗,非要给自己搞出个替身,麻烦。”
姚玫见时间还早,怕我待会儿犯迷糊,把关于那位陈姓神秘老板的事情简单讲了讲。他和我同岁,严格来讲比我还小三个月,却已经赚到了足够我过完下下辈子的钱。我适时地啧声:“人比人,气死人。”
姚玫一脸严肃,让我别打岔,继续道:“他的人生履历堪称一部狗血小说,亲生母亲是老陈总的原配,可老陈总后来碰上经济困难,抛妻弃子,娶了另一家的千金。原配夫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两年就过世了。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过得贫穷潦倒,后来因为陈夫人不孕不育,再加上老陈总上了年纪之后越发想念自己流落在外的骨血,所以把他接了回来。”
我听得瞠目结舌,“陈夫人乐意?”
毕竟是丈夫原配的孩子,心里多多少少得有些膈应吧。
“起初也闹,闹得整个圈子里都知晓了,可彼时的老陈总早就不是那个落魄到需要依附她娘家势力的人了,不但把孩子安排进公司接管外贸,还将名下股份划给他一大半。一夜之间,这个孩子从弃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
我没料到竟然还有这种曲折的故事,唏嘘地喟叹了句:“命,真是说不透...但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虚情假意的家人不重要,冰冷寒凉的家不重要,有钱就行。钱是不会骗人的。况且这位小陈总现在财利双收,算是时来运转了。
姚玫啧声:“没有的事儿,他到陈氏的头几年一直不安生,宁愿出来打工住破楼,也不住陈家的别墅,更遑论他死活不肯认这个爸,让老陈总愁的要命。后来...后来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终于肯留下来,激动的老陈总将这座公馆划到他名下...圈内人猜测,他放着陈氏的企业不管,非专门开个影视公司,其实是想借陈氏的势力开辟自己的路。说到底,心和老陈总没在一块儿。”
我不好评判别人的事情,却隐隐能理解这位小陈总的心情。商人重利轻别离,再面对抛妻弃子的父亲,心里不生怨怼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这件事放在我身上...我管它什么深仇大恨,反正我没出息,只爱钱。
姚玫瞧见公馆一楼的灯亮起来,管家推开大门出来迎接,她赶紧打开镜子补了补口红,换上笑脸,熟稔的同对方打招呼。
管家礼貌又生疏地交代:“先生在后院,请跟我来。”
“好。”
厚重的漆木大门缓缓向两旁打开,铺满石子的小路蜿蜒进花园。因为下午下过雨,能闻到一股混着泥土的青草味。我不缓不慢的跟着,趁机打量四周的环境,暗暗喟叹有钱人的世界真是豪的离谱,仅一角花园,比我所住的小区占地面积都大。
走得近了,传来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
戏台搭在池塘北边,隔着一段距离,亭子里背对着我们坐了个男人。
管家让我们在原地稍等,他过去同对方耳语两句,男人一言未发,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态度漫不经心,实则是故意耗着我们。
姚玫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转头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知道今儿遇上了个脾气不好的主儿,恐怕得被剥层皮。但我们这趟来本就是为了道歉,做错了事,得罪了有头有脸的人,难免要吃苦头。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心态早就放平,无非服个软、低个头,所以在这一刻,我丝毫没有危机感,还能抽出精力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男人的背影。
我做编剧已经有年头了,笔下诞生的雍容华贵的男主数不胜数,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塑造形象所用的华丽辞藻在此刻全部败给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我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来自他的压迫感,头皮阵阵发麻,方才在公馆外和姚玫插科打诨的休闲一扫而空,平静如水的心情逐渐泛起波澜,心脏跟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敲击桌面的指尖跳动,久违的感受到了窘迫和煎熬的滋味。
台上的戏曲声终于停了,我站得腿脚发麻,稍微活动了下,余光瞥见一侧的小道上走来对男女。
男的已经谢顶,笑容可掬,手里拎着一瓶酒。我立刻意识到这位就是明面上的盛华影视公司总裁,姓林。
旁边的女人年岁不大,身段妖娆风情,长相明艳,掐着嗓子娇滴滴地说:“哥,托你办的事儿到底成不成啊...”
男人没有看她,却也没有拂开搭在胳膊上的手,冷声:“站好。”
女人明显是怵他的,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站直了,双手背在身后,收敛了风尘气。
姓林的那位往亭子外瞧过来,四目相对时,我赶紧讨好的向他献上殷勤的笑容。
他冷脸偏过头,仿佛方才和女人待在一起展现出来的温和只是我的幻觉。
“……”万恶的资.本家。
我在心里骂他,表面上还得老实巴交的端着恭敬。
男人接过他的酒,稍微侧了侧身子,让女人坐在自己旁边。
园中的光影是天然的修饰,照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分明是张浓颜,表情却万分寡淡。
我有点儿近视,隔着这段距离看不清他的眉眼,其实不需要看得太清,虽然分别了数十年,可我该死的认出了他——
陈屿桉,不会错。
我耳边一阵轰鸣,百感交集。
突然想笑,又有点儿想哭。
最终,嘴角扯出了个比崩溃还难堪的弧度。
十年不见,原来他早就走出了那条昏暗不见天日的小巷,摇身一变,成了前呼后拥的公子哥儿。只有我被困在原地,孑然一身,随波逐流。
那些尘封的、曾经被我努力遗忘过的回忆开始翻涌,搅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尤其心脏最疼。我遏制情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他跟那两个人推杯换盏,看女人将柔荑搭在他胳膊上,一脸亲昵的喊他“哥哥”。
非常不合时宜的,我想起以前矫情的时候也爱这么叫他,然后被他捂住嘴,凶巴巴地呵斥一句:“你别挑我火...”
而现在,他一脸无奈地应下那女人酥麻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试图跟她商量:“人都给你带来了,你自己跟他们沟通。”
女人立刻发作,“我不!”
是了,这个女人我和姚玫都认识。
真正的名字不清楚,圈里人都叫她vivian,是今年刚火起来的模特,她盯上了萤果影视公司正在筹划的新剧,姚玫是制片人,我是编剧。她是怎么被塞进来剧组的我不清楚,也没问过姚玫,只是这位大小姐难伺候的很,明明是个女三号,非要让导演给她加戏,剧本上哪儿不顺眼,立马让助理一通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下令修改。
现今影视市场里,编剧的话语权微乎其微,人人都能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早就习惯,秉着只要有钱赚一切都能忍的原则,按照她的吩咐改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作品无法避免被改的不像样子的下场,播出之后网上一片吐槽。
众人要么骂编剧脑子有坑,要么嚷着给导演寄刀片,剩下的便是心疼自家的哥哥姐姐们接了这么一部烂片。
我和姚玫认识时间挺长,私交甚好,经了这么个无妄之灾,心里头都不舒服,于是某天晚上都闲着的时候约出来喝酒解解闷。人喝上头之后,什么话都往外说,我根本记不清那天在酒吧和姚玫吐槽了什么,隔天vivian耍大牌的话题上了热搜,爆料者甚至发出了我们吐槽的音频,再加上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工作人员匿名爆料,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再后来诸事不顺,我也懒得一一细说,但最终都被压下去了,vivian照旧出席活动,人气丝毫没有受损。而我和姚玫忙着收集证据状告那位不道德的录音狗仔,再接着,就收到了来自陈氏的“邀请”。
我看着亭子里有说有笑的两人,眼睛被刺得生疼。处理感情的神经早该死掉了才对,可现在竟然一突一突的,有了复活的趋势。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每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都是有底气的,或来自自己,或来自他人。我谁都没有,自己也靠不住,偏偏我嘴上没个把门,喝醉酒了就大放厥词,净给自个儿招惹祸端。
而且,这回还招到前男友的现女友头上,像影视剧里常见的恶毒女配,为了推动男女主感情才存在,“坏事”做完,只有顶着风雨等待命运安排的份儿。
亭子里,vivian在给陈屿桉倒酒,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切,不明真相的人恐怕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我恶寒地抖了抖,随即好笑的反应过来我白跟了他那几年,原来在床.上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人还有这么变态的喜好,但就算早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在讨他欢心这件事上没有天赋,vivian叫声“哥哥”,千娇百媚,能让陈屿桉抖三抖,而我叫声“哥哥”,他只会嫌恶地皱眉,让我赶紧滚。
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雨,寒冷刺骨,落在身上的细雨像蜘蛛网裹得密不透风,我不适地揉了揉心脏的位置,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亭子里的欢笑声终于停了,我看见陈屿桉站起来,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我以为他会看到这儿。可他没有。
他不知跟管家说了句什么,然后起身和其他两人一起从另一侧的小路离开。
等他们的身影一消失,姚玫立刻松了口气,揉了揉腿,拉着我往树荫下走。
管家在前面带路,甚至连一句留我们喝口热茶的客套话都没有。
我问姚玫,“这算解决了吗?”
“算吧,”她压低声音,“小陈总没解气,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那就好。”我打开挎包,从包里拿出一小支药,插.上吸管。
姚玫正小声嘀咕“下回在家里喝酒,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骂谁”,见我小口嘬药,她一顿,表情柔和不少,关心地问:“心脏还难受?”
“好点了。”
我没瞧见垃圾桶,先将空瓶握在手里,“心肌缺血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别这么紧张。”
“屁。拖的时间久了会发展成冠心病,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姚玫帮我把卫衣帽子戴上,嘀咕:“别感冒了...”
我心里一暖,抿着嘴对她笑笑。
这些年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大病没有,都是些小病,钻进血肉里细细密密的折磨人。
有时我同姚玫开玩笑说,上了年纪都这样。
她让我赶紧滚蛋,还没三十岁,装什么老气横秋。
可是我一见到依附在陈屿桉身边的vivian才明白自己确实是老了,没了朝气,如一株枯死的老树,剩下干瘪的躯干继续在人间经受磨难。
管家拉开大门,向我们示意“慢走”,转而视线一顿,恭敬地叫了声:“陈先生。”
一道低沉地嗓音在身后响起:“雨大,你们拿把伞。”
我脚步骤然停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
姚玫笑吟吟地:“多谢陈先生。”然后拽了我一把。
我脚下一滑,往她这儿踉跄了一步,卫衣帽子顺势滑落,手中的瓶子应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然后,陈屿桉看清了被淋湿的我,可怜巴巴的我,落魄困窘的我。
旧情人见面,我过得不如他好是最伤面子的事情。
我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或者用什么“超能力”将这一幕从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剥离。明明出过很多次糗,可我仍旧最忍受不了在他面前露出软弱。尤其他的表情开始崩裂,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苗头,比耳光还让我难堪。
我的内心已经四分五裂,可表面上仍旧淡然自若,在他嘴唇蠕动,叫出我名字的前一刻,抢先开口:“好久不见,老同学。”
“……老同学?”姚玫诧异,目光不断在我和他之间徘徊。
陈屿桉大步走过来,将伞罩在我和姚玫头上,他站在雨幕里,大衣很快被打湿。离得近了,我终于能彻底看清他的模样。没太变,还是帅的不像现实中的人,唇薄又绯红,高鼻梁,最漂亮不过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眼中原本泛起的潋滟华光,在听到我一句“老同学”之后一点点褪去了,藏着让我看不懂的黯淡。
我突然想笑,他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是个装深情的好手。
天空中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落,打湿他的墨发,顺着下颚线滴落。我的心脏又开始抽痛,窒息的感觉如同潮水裹挟住我,让我无法自然呼吸,憋得喉咙也开始痛。
天地之间因为这场暴雨变得喧嚣,却盖不住我失控的心跳,整个身体都被震得发痛。
我的指尖已经冷到失去知觉,接过伞时甚至没有发觉触碰到他的肌肤,隔了有两秒钟,温热的感觉传来,我像被烫到一样往上挪了下,佯装淡然地道:“谢谢你的伞...”
“...客气什么。”
他说,然后手向上,紧紧抓住我。
我吓了一跳,企图挣脱,雨伞跟着颤抖,伞面上积攒的雨珠哗啦哗啦地掉落,悉数落在我的肩头。我被他这副固执强势的态度弄得有点儿想哭,咬着唇死死憋住翻涌的情绪。
陈屿桉同我僵持了很久,久到一旁姚玫看着情况不对来制止,“那个,陈总...”
他冷不丁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叫我的名字。一字一句,非常认真。
“秦浓浓。”
“……”
我受不了他这么叫我,没了耐心,索性不再抢那把伞,撂架子转头就走。
陈屿桉长腿一迈,挡在我面前。
我愤然地抬起眸,到嘴边的讽刺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他清冷自哀,像片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树叶。我心里猛地一刺,觉得他可能是疯了,表面还有几分对上位者的尊重,但嫌恶、鄙薄在不断加剧——
装什么呢。
陈屿桉。
十年前不告而别的人是你。
十年后和美人你侬我侬的人是你。
背着美人来和旧情人纠缠的也是你。
所以你现在露出这幅嘴脸,装给谁看?
陈屿桉百分百看透了我的嘲讽,毕竟他从前就非常擅长戳破我的伪装,然后慢慢松开抓着我的手,脸上带着失意,不甘地说:“当初不告而别,是我不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他说:“我还爱你。”
我无言以对,心想:多有意思。
爱,是他以前从不肯施舍给我的情感。而且,他竟然用了“还”这个字。
我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竭力探究出一丝一毫他说谎的破绽,可惜未果。
伴随着又一声轰鸣,我清楚听到崩裂的脆响,好像来自我的胸腔,又好像来自我的大脑,亦或者是来自绷在时间表盘上的那根生锈的弦。
一刹那,风停雨歇。
时间轮.盘飞速转动,止于二零一八年。
四周光景也随之倒退,画面定格在记忆中阴暗潮湿的出租屋。
我思绪恍惚,抬头看见的不是漆黑的伞面,而是陈屿桉那张精致寡淡的俊脸。
他堵在出租屋门口,寸步不让,目光如炬,态度同样强硬,语调平直地说:“就算是我发的租房启事漏写了这一条又怎么样,你还没签合同,现在知道也不晚。这房子是我的,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最后再强调一遍,我,绝不跟女生合租。”
宝儿们!又见面啦!激动地搓手手^ ^
算是一篇古早味的酸甜文……?
注:vivian是男主的亲表妹,即姨妈家的妹妹,有血缘关系的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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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秦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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