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由他抓着手,没有收回,讥诮之余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这算什么,迟到的爱?后知后觉的深情?
我一心一意对他的时候他不珍惜,隔了这么多年,再来跟我讲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至于报复...我哪有这份闲情逸致,只求他赶快消失,别再干扰我的生活。
“陈屿桉。”我蜷缩手指,不再想触碰他的肌肤,但那股灼热的触感还是从指尖传到了心口,烫的我浑身一抖,于是到嘴边的伤人的话变成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关怀,“你还在发烧,赶紧回去吧。”
陈屿桉没动,慢慢放下我的手,将水杯搁置在入口的鞋柜上,面露窘色,“我忘记带钥匙了...”
我歪头,脸色不善,“什么?”
他重复:“刚才出来的急,没带钥匙。”
我:“……”
要不是看在他连外套都没穿,脚上还踩着一双棉拖,真以为他在故意诓骗我。
楼道里的窗户少了半扇,物业一直拖着没来修,冬日寒风凛凛,呼啸声不绝于耳,我被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仍觉得冷。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妥协,让出一步,叹:“进来坐吧。”
我不知道这个举动对不对,但如果将他丢在外头冻出个好歹,我恐怕担待不起。
陈屿桉在入口的垫子上踩了踩,跟着我进屋。
“你在这儿住很久了吗?”
他拘束地坐在沙发上,打量一圈,问:“编剧的工资不低,你怎么不租个好地方。”
我不想跟他聊私事,进屋倒杯水,将感冒药抠出来放在桌上,划拉手机找开锁公司的联系方式,而后听见他说:“我还没吃饭...”
我才记起他有胃病,缓缓叹出一口气,想骂他,话到嘴边却懒得说出口,于是放下手机转身回厨房热了热昨晚吃剩的肉包和小米粥,端到他面前,冷道:“快吃,吃完了回家。我给你联系开锁公司。”
茶几太矮,陈屿桉弯着背脊,慢条斯理地喝粥,乖顺的不像话。
我耳边莫名响起他那句“什么都听你的”,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鬼迷心窍似的出声叫他,“陈屿桉。”
他立刻抬头,一双幽静的眸子盯着我,喉结滚动,发出一道闷哼。
我一时不着急跟开锁公司联系,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环着胳膊,问:“你和刘导认识?”
“之前合作过。”
“你跟他提过我写得剧本,可,你又是怎么知道原创者是我?”
那是我早年的作品,写得并不出色,确认改编影视之后,经过专业编剧团队的润色,再加上导演组和演员们的加持,最终拿了奖。我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环,无人关注,甚至在后续的宣传工作中,我的名字根本没有出现过。
他又是从何得知?
我猜测:“你查过?”
陈屿桉将塑料袋子裹在手上,抓起包子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含糊地道:“不用查。开影视公司前,我找了许多获奖电视剧看,其中有个情节,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
过去时间太久,我作为原创者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写了什么。
陈屿桉说:“女主角穿了件吊带绿色长裙,倒在木船上玩水。”
简单的一句话,我便立刻想起来了,却不是关于剧本,而是我们之间真切发生过的事情。
升大二的那年暑假,我和陈屿桉去郊区爬山,坐船穿过山间的水路。隔着船舱,老翁在那头,我们躲在另一头接吻。
他揽着我的腰,吻的很温柔。
我难得在他这儿感受到失控的汹涌的情愫,胸口剧烈起伏,吻到手指蜷缩,浑身发热,四肢无力,一齐倒在床板上。
陈屿桉将我的头发拢到一侧,指腹擦过我的眼尾,轻道:“裙子都湿了...”
我伸出手去拨弄水,看平静的河面上荡开一圈涟漪,久久未平息,然后笑起来,“陈屿桉,我突然明白了永远的意思。”
他疑惑:“嗯?”
我凑近,脸上带着小女生的羞怯,轻轻啄了下他的唇角,满眼爱慕,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永远。”
这句话,后来被我用在剧本里,借着女主角再一次说出口。
陈屿桉说:“我一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这剧本是你写得...我在主创团队的名单上找了很久,没有发现你的名字,去找人打听,也没人知道你的名号。我有预感你就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所以开了盛华,想着只要你还做编剧,有朝一日总能再见。”
我垂下眼睑,心里不能说毫无触动,同时也明白这份触动有多么离谱。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我心脏的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嗅到危险气息立马警惕的蜷缩进甲壳中,不敢让他触碰到,缓了缓,我才开口:“过去的就别提了...”
“好,我不提从前。”
陈屿桉放下瓷勺,和碗沿碰撞发出“咣啷”的轻响。
他真诚地问:“那我能和你聊以后吗?”
“...不能。”
我闭了闭眼,抓起手机将编辑好的消息发给修锁公司,得到对方的回复之后立刻起身,抛下句:“吃完了收拾干净。”便要回房间。
陈屿桉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在我没来得及反应时自背后紧紧相拥。
室内的温度高,我只穿了件薄衫,背脊清晰的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连喷洒在耳边的呼吸都变成烤人的火舌。
“放开!”
我剧烈地挣扎,却被他越用越紧,冰凉的液体从滴落在脖颈处,我猛地顿住,不可置信的微微偏头,却发觉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过了好久,陈屿桉才开口,声音里难掩哽咽:“写剧本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
我堪堪闭上眼睛,不想因为他的话而动容。
他喃喃:“不想的话,又为什么会写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我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成拳,努力忍耐情绪泛起的波澜,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陈屿桉一如既往的好本事,三两句话轻易就能将我搅得一塌糊涂,让我心软、烦躁、束手无措。但凭什么...
每回都是他来主导局面,我就这么低廉吗?
玩够了,戏耍够了,被他弃如敝履。
我睁开眼,通过玻璃看到彼此依偎的背影,弯了弯嘴角,面色凄凉,说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刃,照着他的七寸狠狠扎下去,“当然会想,毕竟你对我而言,只有激发灵感这一个作用。不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实在不怎么开心,往事也忘的差不多,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我早晚得找别人...”
“利用也行。”
陈屿桉迫不及待地打断我的话,掌心抵在我肩上,稍微用劲儿将我转过来,面对面站着。他的眼角泛着红,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急切地说:“我不在乎这些。”
我被他胡搅蛮缠的态度弄得疲惫不堪,从没觉得他这人如此油盐不进。
陈屿桉喋喋不休:“何必要找别人呢,他们能做到的,我也能...”
“对啊,”我敏锐地抓住字眼,扬眉,“你能做到的,别人也能做到,你又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我何必非你不可。”
“……”
陈屿桉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撑在我肩头的手掌不安地摩擦了下,神情迷茫。
我拨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整理好心情,道:“我们试过一次,彼此折磨的过程和无疾而终的结果就是我们不合适的铁证,所以你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放下吧。”
“放不下。”陈屿桉撩了把额前的碎发,眨眼的功夫,落寞消失的无影无踪,语气里带着股强烈的决绝,“我不逼你重新接受我,你也别逼我放下你。”
“……”
我无语,觉得这人好赖话听不进去,也不再跟他浪费口舌,抛下句:“随你。”
*
vivian不知道从哪儿搞来我的微信,加了好友之后开始不间断的消息轰炸,从她在剧组的一日三餐,到生活的点滴小事都跟我分享,还非让我跟她也汇报。我不喜欢和别人聊私事,每回要么装看不见,要么敷衍了事。
十一月中旬,vivian的新剧杀青,约我到南方玩。
她说自己是在南方长大,过不了北方这么冷的冬天,非拉着我一起去找个温暖的地方“渡劫”。我原本已经想好了拒绝的理由,可一想到最近确实没什么工作,闷在家里保不齐会跟陈屿桉碰上面,倒不如出门躲一躲,所以便答应了。
vivian允许我带着朋友一起,可姚玫年后订婚,这几天和张耀亭擢选场地和婚纱,忙的不可开交。我识趣的没去打扰她,独自拎着行李箱赴约。
到地方才发现和vivian一起来得伙伴是之前加过我好友的男生。
自从我不耐烦地请求他不要再打扰我,他真的就没再有任何的动静。突然见面,我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态度,有几分过意不去,跟他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幸而这男生是个心大的,一点儿没介意,还恭敬地叫了声:“秦老师。”
然后主动帮我和vivian拎包。
在飞机上聊起来,我才知道他们最近合作了一部电视剧,虽然没有对手戏,但大家私下玩得不错,这次一道出来的还有几个人,都是些新生代的演员,因为工作结束的早,已经提前到了目的地。
我一听名字都是些不认识的人,社恐症都犯了,后悔没拉着姚玫一起。
vivian全然没注意到我的不自在,认真计划接下来的日程。我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飞机颠簸让我胸口发闷,旁边vivian聒噪的声音也停了。
我睁眼往旁边一瞧,发觉她已经睡着。
男生递过来毛毯,友善地笑:“秦老师,盖上睡,别感冒。”
我道谢,抬手关掉顶上的阅读灯。
两个半小时之后落地,我睡得浑浑噩噩,揉着眼睛跟他们从vip通道出来,远远看见有辆黑色保姆车停在出口处。
vivian指挥司机安置行李箱,然后亲昵地挎着我的肩膀,说:“我哥特地嘱咐人安排了全程,保管让我们玩得舒心。”
“陈屿桉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知道啊,他问,我随口就说了。”
vivian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的情绪,“也不止提了你,一起来的人他都知道,主要是怕我有什么危险...秦老师不会介意吧?”
我摇头,“没事儿。”
那男生坐了另一辆车,vivian说话没了顾虑,同我聊起她的职业。
“其实我大学本科是学生物专业的,看不出来吧?”vivian笑:“因为长得漂亮,毕业之后被选中做了几年模特,算小有名气,机缘巧合之下转型做起演员。那时候,我哥根本不知道我早出晚归的在忙什么,直到我第一场戏拍完,用片酬给他买了块劳力士,他才知道我在偷摸拍戏。”
我开玩笑:“然后他索性开了盛华影视,把你签了。”
“没没没,他是为了你。”vivian一脸正色,“哥哥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你在做编剧,又打听不到你人,索性开了家影视公司,到处碰呗,就觉得总有和你见面的时候。”
“……”
我一梗,陈屿桉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刺激的我五脏六腑隐隐不舒服,恍然觉得不该开启这个话题,阀门一旦打开,情绪便如洪水猛兽,止也止不住。
vivian却聊到兴头上,拉着我的胳膊,一双眼亮晶晶的,跟陈屿桉卖乖的样子很像。我心情异样,别开脸掩饰情绪,不敢跟她对视。
vivian好奇:“秦老师,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
“就,大学同学呗。”
“一见钟情?”
“...不是。”
我挠了挠眉梢,纠结该不该跟她聊这些。当不经意间对上她的视线,我一瞬想起陈屿桉,大脑短路,有些话脱口而出,“我不是个会一见钟情的性格,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他那时候过得不好,我见他这么辛苦,挺心疼,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疼就转变成喜欢了。”
vivian喟叹:“心疼男人,是女人不幸的开始。”
我噗嗤笑道:“这么说你哥?”
vivian两手一摊,无所畏惧,“反正他又不知道。”
说着,她掏出手机看时间,壁纸上是个女人的背影,飞速划过,可我敏锐地捕捉到,眼睛一眯,不敢置信地问:“那是我的照片吗?”
vivian将熄灭的屏幕再次摁亮,大大方方的给我瞧。
“我哥手机壳里一直夹着这张照片,我偶然发现,觉得好看,想着应该是他喜欢的人,那也就是我未来嫂嫂,总归是一家人,所以没跟他打招呼,偷拍下来做壁纸了。”
她忿忿道:“都怪他不拍正脸,否则当初我也不会认不出你,闹出尴尬。”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宛如打翻了一瓶子醋,悉数淌进胸口,酸涩感太浓,余味只剩下苦。
大一那年夏天,我信了网上的胡言乱语,认为长发会挡住好运,于是一意孤行去剪短了。店员拿着一张花里胡哨的宣传页,把我哄的晕头转向,添钱专门烫了一下。
就是vivian壁纸的这个造型,发梢刚过肩,向内扣,额前有空气刘海儿,穿了条白色棉质短裙,站在出租屋门口收晒干的床单。
陈屿桉趁我不注意拍下了照片,竟然保存了这么些年。明明那时,我满心欢喜的问他好不好看,他耷拉着眼皮,瞧都没瞧,敷衍地嗯了声,我天真的以为他不喜欢...
vivian还特地举起来让我看,啧啧称赞:“多清纯啊,没想到我哥喜欢这类型的...”
我赶紧把她的手拉下来,羞赧地道:“你别提陈屿桉。”
vivian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你们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被她的话噎住,呃了声:“...那倒不至于。”
“你这些年身边没别人,是彻底封心锁爱了?还是因为没放下我哥?”vivian的语气没有一丝恶意,单纯好奇罢了。
我缓缓叹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可仍旧耐心的解释:“我没有特地为了谁而保持单身,只是已经习惯了独活。造成一个人性格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我对恋爱没有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和陈屿桉那段失败的感情,他是其中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部分。是我自己主动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我觉得很舒服,就想这么活,仅此而已。”
交谈间,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vivian收起手机,拍拍我的手背,低道:“好吧,那我不瞎掺和了...你们不和好,我还能用你的照片做壁纸吗?真挺好看的...”
我轻笑:“随意。”
“谢谢秦老师。”
“不过,你是偷摸用的,不怕陈屿桉看见责怪你?”
vivian冲我扬起下巴,一张明媚的脸露着娇俏,信誓旦旦地道:“他有把柄被我捏着,短时间内,可以容忍我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我冲她笑一笑,心里却无比酸涩。
哪怕知道他们是至亲,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陈屿桉竟然是懂如何疼人的。
被他疼的姑娘,原来能如此娇艳。
...
...
收拾行李让我热出一身汗,看时间还来得及,我简单冲个凉,从行李箱翻出短袖和短裙,穿戴整齐到大厅和其他人汇合,向海边出发。距离生理期还有不到一周,保险起见,我没下水,坐在沙滩上的遮阳伞下欣赏风景。
视线里出现一只线条结实的胳膊,我抬眸,发现是那个男生。
他将果汁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顺势坐下来,问:“秦老师怎么不去游两圈?”
我不方便说是身体原因,借口道:“技术不行。”
他懂了,笑:“大学没有游泳课?”
“有,那会儿学的不认真。”
“期末考试过了?”
“勉强过了。”
——陈屿桉整天带着我到学校的泳池去练,呛了好多水才学会的。
我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收回去,翻出包里的防晒霜,试图通过别的来转移分散的注意力。手一滑,防晒霜掉在沙滩上,我穿得裙子太短,不方便蹲下,想让他帮个忙,下一秒,沾满了沙粒的瓶子被捡起来。
陈屿桉拂去表面的沙砾,阴鸷的眸子扫过我旁边的男生,脸色顿时更沉。
我却顾不上这些,也不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伸出手,抓住瓶子的另一端,试图抢过来。陈屿桉没松手,垂眸端详我的脸,对视半晌,我先开口,不容置喙地道:“给我。”
他一点、一点地松开手指,将防晒霜归还。
紧接着,我听见他那毫无波澜的语气,“够听话吗?”
我一顿,反应过来之后,不可思议地抬眼看他。
陈屿桉蹲下,和我视线平直,眉间往下压,再次用失意的神情面对我,谨小慎微地问:“有没有,稍微喜欢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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