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轫的鹰跑了,在努尔单方面和他断联的第四天晚上。
转过天来,程轫和许民良拎着果篮去了县城,看望受伤的哈迪尔。
摩托车的轰鸣停下,程轫下车,就见许民良仍旧坐在车上,他撞了撞人,语气不耐,“走啊,愣什么。”
“程导。”
许民良的声音悠悠响起,冰凉掌心攥住程轫的腕骨,待他转身,就见许民良眉头紧皱,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叫他听得一清二楚。
“该不会,那天我跟你说的话,让人听去了吧?”
许民良忐忑不安,他记不清那日气冲上头同程轫说了什么,但那些话里,好像又都是事实。
程轫睨着人,顺着许民良的提示,他想到了和努尔取鹰那日回来后,许民良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场景。
可那日他满心想的,都是悬崖上努尔的亲吻,在许民良拍桌后,他才听了几嘴。
“你那天说了什么还记得吗?”程轫的视线凉飕飕瞟向许民良。
许民良吞吞吐吐,拔了钥匙拿在掌心,似乎想凭此借助一丝力量,“我就说你该把你要拍努尔的事告诉他,而且我们猎鹰节之后就会离开,你不能玩弄努尔的感情?”
“谁说我是玩弄?”程轫眉头狠狠一拧,揪着许民良的领口,气得七窍生烟,“许民良!你这嘴上能不能把个门!”
许民良连连拍打着程轫手臂,两人挣扎间,许民良手肘撞到程轫腹中,程轫轻嘶一声当即卸了大半力气。
许民良哀叹一声,接过程轫手里的东西,远远站在一旁,盯着慢慢缓过疼痛的男人缓缓开口:“其实我觉得这就是天意,被努尔知道也好,反正这就是事实,更何况,这么一闹,鹰也逃了,这就说明这只鹰和你没有缘分,但好在素材留了不少,养鹰那段,我们还可以让族人和已经驯好的鹰表演一段。”
程轫迈上台阶,许民良才转身抬脚,两人间隔一米距离,前后错开,不远不近,却能叫对方听清彼此的声音。
“说实话,程轫,我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明明此行马上就要完美收官了,但你好像并不满足,你总给我一种,这只是开始的感觉。”
“这里美景如画,但它仅仅适合短暂的欣赏和停留,你不能在这里沉迷,美丽的东西都会有人觊觎,我可以理解你想保护它的心情,哪怕我们离开了,依旧可以为它宣传,但如果你为它留在这里,我会觉得你疯了。”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走进大厅,程轫分担着许民良手中重物,转身,看着山水画里飘渺的连山,微微垂眸,轻晃着脑袋,淡淡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会留下吗?其实我觉得我不会,但你让我现在离开,我又舍不得,我想为这片山脉做点什么,我想我迷失了,因为一个放鹰的少年。”
曾有人说,人,会因为爱一个人,而爱上那片生养他的土地。
那时的程轫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现在,他想,也许是真的。
在他离开之前,请时间容许他为这里再做点什么。
哈迪尔的病房里,他的三个儿子都在,程轫越看越觉得,努尔和萨吾提依拉勒半点不像,哪怕是和哈迪尔在一起,也看不出一点遗传的痕迹。
听说程轫的幼鹰跑了,哈迪尔感到十分抱歉。
没有人提及雪山的事,巴吐尔不会去想他的两个同伴出现在雪山是蓄意报复,哈迪尔也不会问程轫和努尔吾其昆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山。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努尔和程轫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哈迪尔左右看着两人,嘱咐小儿子亲自将程轫许民良送到楼下,好似在给他们相处的机会。
遗憾的是,直到在楼下分道扬镳,他们也全程无言。
县城最大的超市就在县医院这条大街上。
刚进超市,许民良就在超市落地窗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脸庞。
跟着许民良在拐角处探头,在小巷里那两人回眸之前,程轫心下一跳,一把拽回许民良。
“是不是,之前在矮山,开摩托朝咱们打枪的那个人。”许民良哆嗦着声线,压着声音与程轫确认对方身份。
程轫肃着脸点头,许民良脚下一软,眼珠转着,准备掏出手机,“报警吧,报警把他先抓起来。”
许民良的手机被程轫一夺走,程轫压着许民良,听着小巷里的简短对话,稍一探头马上缩回。
“你没看到他对面那个是谁吗?”程轫悄声问着,“那个背影看着眼熟。”
许民良反复回忆着落地窗的侧影,脑海翻阅着近来认识的维族人,眼底一亮,不敢置信地回道:“是吾其昆,像他,特别像。”
平常在村落,他们都穿着当地特制的皮衣,今天吾其昆穿的是简便的运动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乍一看,他们确实不会将这人和吾其昆挂钩,但吾其昆露了脸,让许民良认出来了。
巷子里有超市后门的垃圾箱为他们打掩护,时而进出的超市员工叫巷中两人没注意到巷口上探出头的两人。
吾其昆在那名偷猎者手中拿过厚厚一沓钱币,一盒土烟被吾其昆塞到那名偷猎者口袋,两人相视一笑,吾其昆和那人说了话,那偷猎者拍拍吾其昆的肩膀,半搂着人朝巷深处走去。
程轫抬脚就要跟上两人,许民良拉住人,迎上程轫不解的眸子,许民良松了松力气,却还是带着微弱的希冀劝阻对方不要多事。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阿合奇的水很深,昨天吾其昆要杀偷猎的,今天吾其昆就和偷猎的成了一伙,你是个外人,你又能在这里翻出什么风浪,听我的,咱们就当不知道,过两天就走,行不行?”
程轫遥遥看了眼即将走出视线的两人,挣开手,将手机还给许民良,面上是无所谓的笑,“没事,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二十分钟后。
在许民良惴惴不安时,背后忽然响起巴吐尔的声音。
“许民良,你要买东西吗?程轫呢?”巴吐尔往许民良身后瞧着,找不见人,又朝超市里看。
许民良迎上努尔审视的目光,强笑着随手指了个方向,“他去厕所了,我得等他。”
巴吐尔了然点头,视线错落至许民良背后,面上绽开一个灿烂笑容,“吾其昆,你也在这!”
顺着巴吐尔的眼神,许民良僵直着身子回头。
摘了帽子的吾其昆正穿着方才那身运动衣朝他们走来,视线在许民良身上打转,回应巴吐尔,“嗯,我来买录像带。”
许民良看到吾其昆后的脸色很差,努尔注意到这一点时,吾其昆也一反常态地同许民良搭了话,“你和程轫一起来的?”
许民良虚假地笑起,连连点着头,冲三个少年挥手,“你们走吧,程轫去了厕所,我们等会就直接回去了。”
在吾其昆的提议下,努尔巴吐尔陪着他在超市逛了许久。
约么十多分钟后,程轫原路返回,许民良甫一看到程轫便大声呵斥着对方,像是提醒。
“诶哟!程导,你去个厕所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吃什么吃坏了?”
程轫快跑的动作停下,他一手捂着肚子,脚步慢下,装作沉重酸麻地朝巷口拖行。
途径超市那扇落地窗,程轫没忍住抬头,猝然便落入落地窗后守株待兔的吾其昆眼底。
两人视线相接,吾其昆直勾勾盯着抬不动脚步的程轫,眼神像极了山原里盯住猎物的野狼。
努尔走到吾其昆身后,上下打量了程轫,视线放在对方明显有墙灰剐蹭的裤脚,蹙眉时,瞥了眼吾其昆,叫着人一同离开。
程轫上了许民良的车,二人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跑。
巴吐尔在身后跳起来叫他们,他们也没回头。
走出去老远,路上只剩黄尘作伴时,许民良才终于忍不住同程轫唠叨,“程轫!吾其昆就是那个人!你才走没多会儿,吾其昆就在那条巷子里出来了!他没见到你,就拖着努尔和巴吐尔逛超市,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程轫摇摇头,他想到尾随偷猎者去到的那间民房,又想起准备离开时打了照面的一个人,他隐隐能感受到许民良对这里的害怕,不是没由来的。
“偷猎的,不是一个两个,他们在县城租了民房,窝点看上去不止这一个。”
“肯定的呀!他们是偷猎的,他们多精,狡兔三窟嘛。”许民良十分肯定地附和。
“还有一件事,我从民房那条巷子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林拓了。”
正在想林拓是谁的许民良,忽地一下在从程轫口中又听到一个让他震三震的消息。
“他也看到我了。”
而猛地想起林拓是谁的许民良,抖着手,将摩托开出一条扭曲路线。
“吾其昆和林拓,你不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太乱也太复杂了吗?”
毡房内是许民良刻意压低的声线,他坐在床边,行李箱在身边收了一半,许民良看上去有些颓废,对于叛逆的程轫。
“我想回到安全的地方,这里一开始的陌生让我看什么都带着憧憬,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魔窟,人在这里,是真的会发生意外的,但这个意外如果是人为可控的,那就,太可怕了……”
*
阿合奇县城。
超市巷口,看着努尔和巴吐尔在大路上渐行渐远,吾其昆倚靠着墙壁,掏出手机拨了电话。
“那两个外乡人好像发现我——”
吾其昆的话突然被打断,而对面人的情绪似乎还不错,偶尔还能从对方话里察觉到一丝笑意。
那头不知最后说了什么,吾其昆虽然不解,但只是颔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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