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托克猎鹰队的领头人,是个少年。
古老传统的国家,永远对传承有着至高无上的敬意。
年老的猎鹰队成员将先锋位置,留给了村落最年轻的三个男人。
五颜六色的旗海下,七八个姑娘盛装出席,跟随悠扬的音乐舞动身姿。
猎鹰节即将开始,以努尔为首的猎鹰队进场绕行一周。
□□的马,肩上的鹰,脚边的犬,会配合人,一起完成这次庆典,三场赛事过后,夺得魁首的人,会得到奖品。
在赛出名次之前,奖品始终保持神秘,它安安静静盖着红绸,摆在哈迪尔身前的桌上。
许民良和程轫举着相机满场飞,跳舞的姑娘们下场,第一场赛事——猎鹰认主,即将开始。
巴吐尔抽了号牌,参赛位置靠后,见许民良扬着笑脸朝他跑来,人还没有反应,依图就伸长了脖子去蹭人。
许民良摸了摸依图的脑袋,拍拍巴吐尔的腿,巴吐尔俯身之际,许民良在纷纷扬扬的人声中抬高音量问:“你们怎么这么兴奋?那礼物贵重吗?”
程轫挤过人群,就听见了许民良的问题,第一轮比赛的人上了场,程轫在空地支起相机,冲向下马的巴吐尔。
难得有巴吐尔严肃的时候,程轫弯唇一笑,镜头放大,将巴吐尔的回答记录下来。
“贵重,可以当作宝贝传去下一代,那是属于阿克托克猎鹰队的荣耀。”
许民良眯起眼睛点头,环顾一周,却没见巴吐尔的猎鹰,“就要轮到你们上场了,你的鹰呢?”
巴吐尔的脸瞬间涨红,牵着依图的缰绳撇开脸,分外心虚地挠了挠脑袋,“我没有鹰,我借了我阿塔的鹰,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去哪儿了。”
话落,周围能听懂巴吐尔汉语的人大笑出声。
骑马等待入场的人依次前行排队,不知名的大汉嗓音低沉地说了一句,竟引得众人上马朝场内看去。
“他们说领头人上场了。”许民良同巴吐尔告别,隔着一段距离冲程轫喊着,“快去拍努尔。”
村落居民早先便在哈迪尔那里得知了两个外乡人的意图。
于是,程轫每每肩扛手提去到一个地方,那周围的百姓就会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向两侧人颔首致谢,在场内响起一道长喝声后,急匆匆冲到人群最前头。
阳光明媚,晒得人暖洋洋,黑溜溜的马匹上,是个肤色较深的少年郎,精瘦面庞棱角分明,他扬首冲人群中央摆手的另两个少年打招呼,半阖的双目和勾起的唇角显得他格外恣意。
他略微低头,抬手抚摸鹰头,转身面朝山崖时,后背挺直,架起右臂,浑身肃杀。
许民良的镜头里,少年仰头看向彩旗时的眼神,是势在必得。
努尔的长毛皮袄只套了半边身子,巴肯站在带着牛皮手套的右臂上,鹰头听着身后传来的唤声不断转动。
挽起衬衫袖口的手臂将前胸骨哨送至嘴边,开场锣声之后,努尔面上猝然绽开一抹笑,他振臂高举,短促哨声响起,巴肯同时起飞。
八只猎鹰前后不一,但目标一致,他们齐齐朝着栓系彩旗的崖顶飞去。
然而在落脚时,却有两只鹰径直飞出众人视线,人群轰泱笑出声,那两位猎鹰队成员面上没有挫败,反而也跟着一同大笑着离场。
彩旗飘飘,六只猎鹰高矮错落着立在崖顶。
他们不知道自己才完成任务的一半,在接下来没有任何命令与召唤的三分钟里,陆续又有两只猎鹰飞离,一只向后飞入丛山,一只则提前朝着主人飞回。
坚守原地的四只鹰里,逐渐有不耐烦者开始低头顺羽。
唯余一只额前一抹白羽的猎鹰,定定立在边缘位置,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动作,他低垂着脑袋,鹰眸似乎在看地面。
程轫的镜头缓缓下拉,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马背上,仰头望向上空的少年。
驻停时间一到,留在场上的四人迫不及待地唤回自己的猎鹰。
每一对人与鹰,都有独特的方式进行交流,有人短喝一声后连拍两下手臂,有人似马啼长鸣扬手甩鞭,啪一道击空声在山间响起,巴肯身侧那只猎鹰便煽动翅膀回归。
努尔再度含住骨哨,操纵着外力向后退了几米。
长长一声哨鸣后,久久立在崖边的猎鹰回之一道鹰啼,巴肯展开双翅,直线向下滑翔。
三只闻讯归来的猎鹰回程路线也不尽相同。
早先那只起飞的猎鹰在崖顶上空盘旋两圈才慢悠悠下落,巴肯身侧那只猎鹰先是高高飞起,在巴肯俯身下冲时,才冲破天际,收起翅膀向下方急落。
“猜猜谁会赢。”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将程轫惊了一跳。
程轫才将那落在努尔身上的镜头拉远,将这恢弘的一幕尽数框在取景器里,才有时间偏头看向来人。
“您也来参加猎鹰节?”
林拓扬眉弯唇,指了指程轫身前的相机,躬身看着镜头中高举猎鹰的桀骜少年,开口带着欣慰,“这小子灵着呢。”
人群欢呼声中,场内,外力载着高举巴肯的努尔转了几圈。
程轫收了相机,看着身侧还没走的男人,想到这里的赛制,忽然问道:“他们的魁首要怎么算?”
“三场赛事都是头名,才会是猎鹰节的魁首。”
“那如果没有人三场头名呢?”程轫蹙眉追问。
“那就没有人得到奖品,”林拓上下打量着程轫,颇有种看傻子的感觉,视线移到场外下马的努尔身上,林拓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每年猎鹰节的奖品都很值得珍藏,听说今年的奖品,是这个村落最早的猎鹰队领头人的东西,没有人不想要。”
程轫好奇林拓是如何知道这神秘大奖的,但他想起前几日在县城偶遇林拓时的情景,忽然又闭上嘴,不再多问。
第二场赛事,是捕猎。
猎鹰队的成员需要借助猎鹰或猎犬掠得猎物,鹰犬进山,主人留在山口,最先出山者为胜。
许民良在巴吐尔的帮助下上了山,在他的视角下,能清晰拍摄到鹰犬进山后的全貌。
程轫将相机架在山口一侧,林拓帮忙给他提了支架,于是便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边。
但林拓的声音很好听,板板正正的普通话伴着一丝沙哑,像掺着瓦砾的风,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如同要将听者风化,让人感受沧桑的变化。
“以前猎鹰节在这一事项参赛的没有猎犬,这些赛事全部都是为鹰准备的。”
林拓倚着山壁,叼着烟看向蓄势待发的几只猎犬,为它们终于能参与进这盛大的节日感到高兴。
事情很简单,可林拓并不打算平铺直叙。
“某一年某一个村落的猎鹰队,在雪山遇到了偷猎队伍,那支偷猎队伍武装齐全,还养了七八条狼青,猎鹰队当时带了三只猎犬上山,为了保护主人和猎鹰,全部牺牲。”
“而在这之前,他们刚刚结束一年一度的猎鹰节。节日庆典当天,几只猎犬看着赛场蠢蠢欲动,它们眼底想参与其中的期待,一辈子都刻在了猎鹰队心里。”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将一只动物看得如此重要,正因为人们将这些帮助他们生存的动物视作珍贵,所以才会为了这些生命,一次次与外头不明此理的人产生冲突,甚至是不计后果的报复。
想到佧马,程轫没由来得将问题岔开,开口前,将摄像机的录音关闭,声音放低,“那个偷猎的还活着吗?”
“……还活着。”林拓眯了眯眼,亲眼见着猎犬一跃进入山谷,健硕四肢蹬起的尘土都暴起两米多高。
两人默契的安静下来,可不肖片刻,林拓的下一句话,竟杀得程轫措不及防,心口乱跳。
“那网子有时间就烧了吧。”
“你知道?!”
林拓这句话,无非就是告诉程轫,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甚至作为一个警察,还蓄意为犯下故意伤害罪的人隐瞒事实。
尽管程轫自己选择了为努尔和吾其昆隐瞒,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林拓为两人隐瞒。
“你知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程轫凑近林拓,双眸死死盯着面前人波澜不惊的面容,“那是犯罪!他们即将成年,你该给他们一个警示,不然他们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这么极端的处事方法追悔莫及。”
林拓嘴里的烟上下上下晃了晃,他抬手将程轫推开,吐出一道烟雾,沉默良久,直到山口猛地窜出一只猎犬,林拓突然轻叹一声。
两人转头,看到猎犬和主人兴奋激动地簇拥在一起,那男人将黄色猎犬浑身摸了个遍,检查完身体,拍拍黄狗的后背,站起身,冲周围挥舞马鞭。
随着主人起身,那猎犬的舌头缓缓收回,它脚下踩着灰兔,立在主人身侧,威风凛凛,不见方才高兴与撒娇的模样,很是可靠忠诚。
有这么一瞬间,程轫都以为,这是从哪里退役下的警犬。
“入乡随俗,因地制宜。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不能全凭法律去苛刻他们的行为,外邦收复回来永远都存在隐患,如果法律给他们带来了伤害,那我们的管辖就出了错,他们会失望,在边界,失望的人受到蛊惑,可能会做出对于国家团结不利的事。”
林拓上前一步,将相机的录音功能打开。
“牧民无法接受自己的猎犬受到伤害,他们会为猎犬复仇,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曾经有一只野狼伤了村落一只猎犬,猎鹰队找了两天,也要为猎犬报仇。某种意义上说,这里的人们,将鹰犬马都视作家人朋友,是不可伤害的伙伴。”
“这样的生活传承了上千年,但偷猎者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安逸。”
林拓停顿了很长时间,抬手将录音关掉,同程轫一起看着努尔上场备赛时,林拓睨着程轫的后脑,看向没来得及躲闪的努尔,轻笑一声。
“我们警局有不少偷猎者的罪证,他们非法捕猎,甚至将不少动物制成了标本,在他们的加工厂里,我们甚至找到了三窝刚出生不久的雪豹。”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拍摄顺利,最好大火大爆,让所有人都警惕非法捕猎、杀害濒危野生动物的人。”林拓踩了踩烟蒂,拍拍程轫的肩膀,转动手臂,活动四肢,冲人扬了扬眉毛。
“我相信程导有这个能力,后面的比试我也会上,别只顾着拍努尔,也记得拍拍你的汉族兄弟。”
“拍你算什么?”程轫调试着相机,见证努尔再次赢得头名后,冷嘲,“林警官亲自下场,与民同乐来了?”
“哈哈哈哈,也可以,也可以这么说。”
林拓笑得牙不见眼,笑声传到散开的人群里,努尔耳尖动了动,与上场的巴吐尔击掌,目送巴吐尔时回身,状似不经意间,看了眼淹没在人群中的程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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