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未央宫时,颜莳身上的衣衫也干得差不多了,崔嬷嬷将她领进内殿后就退了出去。
颜莳站在外间依稀能听见里面人的说笑声,她忽然有些不想进去了。
可惜天不随人愿,也许是听见了动静,容贵妃直接带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来得正好,清儿这几日来陪母妃,你也见见。”
她口中的“清儿”便是容大姑娘容云清。
颜莳目光有些躲闪,好在容贵妃没太难为她,让人领着容云清去偏殿歇息。
待人走后,容贵妃正要同颜莳商量她的“婚事”,还没开口就听见她说:“儿臣后日便要前往江淮,归期不定,儿臣不在母妃切记保重身子。”
此话一出,容贵妃瞬间将“婚事”抛诸脑后,急问道:“江淮正值水祸,你过去做什么?是不是你父皇下令让你去的?母妃这就去……”
“是儿臣求父皇下的旨。”颜莳一脸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一个姑娘家现在去江淮能干什么?”
哪怕殿内并无旁人,容贵妃说这话时依旧压低了声音。
颜莳面色淡然:“母后将儿臣推上太子之位的时候怎么忘了儿臣是姑娘家?儿臣身为太子,自然是去做一国太子该做的事。”
“要是你出了事,你让母妃怎么办?”
颜莳回道:“母妃独揽后宫大权,前朝又有容家相助,只不过少了儿臣一个傀儡而已。”
她很少反驳母妃,但她说的也是实话。
母妃并不喜欢她,又或者说是有些恨她,恨她为何不能是个男子,还要她大费周章掩饰,一旦事情败露,便是株连全族的祸事。
所以颜莳从来没有自由的权力,她身边的所有人和事物都由不得她喜欢或不喜欢,一直被迫接受的日子,她早受够了。
“母妃歇息吧,儿臣告退。”
再谈下去也无果,天色不早了,她还有事要办。
颜莳离开未央宫时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她,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方才那位表妹。
思及此,颜莳顿时头疼起来,她本非男子,自然也不可能娶妻,好在她后日就要离开,容云清也到了议亲的年龄,拖不得,说不定等她回来,容家早给她定好了亲事。
颜莳先回东宫换了身衣服,转而差人去寻宋景玉。
当年为了让她更像是个皇子,母妃在开蒙时也给她寻了个伴读,与她年龄相仿,只是出身不高,是个落魄世家子。
宋景玉便是从那时起就跟在她身边,正因为他出身不高,又只是个伴读,母妃并未将宋景玉放在心上。
如果说这皇宫里她能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宋景玉算是一个。
借着太子伴读的身份,宋景玉在工部领了一个员外郎的差事,这次去江淮,颜莳准备带上他。
天色渐深,暮色四合之际,颜莳终于见到了人。
宋景玉身着官袍冲着颜莳行礼道:“不知殿下如此匆忙寻微臣是为了何事?”
颜莳打发了身旁伺候的宫人,等到殿内只剩她和宋景玉时才开口:“宋大人可知晓江淮的事?”
宋景玉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是指江淮水患之事?微臣略有耳闻。”
颜莳点头,“孤已经向父皇请命,亲去江淮处理水患。”
“微臣愿随殿下一同前往。”
宋景玉很聪明,他知道颜莳不会平白无故寻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太子殿下除了他之外在朝中基本无人可用,但只要眼前人还是太子,他就要抓好颜莳递来的机会,落魄氏族也不比落魄太子好到哪去。
颜莳微微点头:“工部那边,孤会让将你的名字记在随行官员名册中,宋大人回去好好准备吧。”
宋景玉临走之前,多嘴说了一句:“殿下此去定要留心处在江淮的藩王。”
“宋大人是说宣淮王?”
颜莳对这位宣淮王印象不深,似乎前些年来过皇宫,朝中异姓王不多,宣淮王也只是得了块好封地,据她所知此人资质平庸,并无建树。
宋景玉在工部办事,相比于困在皇宫的她消息更灵通些,也许他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小心点总是没错,“孤记下了。”
送走了宋景玉,颜莳开始着手收拾行装,因为身体原因,贴身伺候她的只有母妃陪嫁带进宫里的一个老嬷嬷,是为数不多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如今嬷嬷年纪大了,颜莳能自己做的事就不会去麻烦她。
此去少说也要两三月,为了维持身形不变,伪装身份,她离不开容家找来的秘药,颜莳从床铺边的暗匣里拿出两瓶药丸,这些应该够了。
颜莳刚把药丸收好,便看见平日里照顾她的吴嬷嬷端着汤药走过来。
“殿下怎么自己收拾起来了,快放下让奴婢来。”
颜莳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嘴边消散不掉,在看见嬷嬷要把冬衣也塞进行囊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嬷嬷,孤最多也就在江淮待上三月,况且江淮一带天气本就温和,用不上冬衣。”
“殿下没经历过水祸,多带些保暖的衣裳总不会错。”
然后,颜莳就听她提起了往事。
“四十年前,江淮也曾发生过水祸,奴婢幼时的家便是江淮,因为水祸才逃难到京城,被人牙子买到容家,总算是得了口吃食,保住了命。”
说话间,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殿下别嫌弃奴婢话多,奴婢只是忽然想起往事有些没忍住。”
颜莳拿着帕子走到吴嬷嬷面前,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嬷嬷描绘着当年同样处在水祸中的江淮。
“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会选择背井离乡,只是当时的江淮在水患过后,又出了瘟疫,连粮食都买不起的时候,看病更是奢望,奴婢当时虽然年岁不大,但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逃亡路上随处可见无人收敛的尸体。”
四十年前,那时还是皇祖父掌权的时候,“江淮的官员就眼睁睁看着无所作为?”
“刚开始的时候,官府还会开设粥棚,加固堤坝,可时间长了官府也撑不住,朝堂的赈灾银两又迟迟下不来,再待在江淮只能是等死。”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僭越,吴嬷嬷噤了声,拿帕子擦干净眼角的泪花,开始给颜莳收拾行装。
颜莳指尖发紧,轻声道了一句:“这次不会了。”
像是承诺又像是保证。
吴嬷嬷没忍住又掉了几滴泪,她伺候殿下十多年了,算是最了解殿下的人了,女子又怎么,她倒觉得殿下比那些只拿俸禄不干实事的朝堂官员强多了。
夜深了,颜莳站在书案旁执笔写下了一封密信,为了稳妥地将赈灾银两运到江淮,她还要安排一件事。
次日,颜莳正要带人去清点银两,还未走出殿门,就听见一阵脚步凌乱的声音,敢在东宫冒冒失失的也就只有她的胞妹永安公主了。
颜莳眉眼间终于带了些笑意,她站在殿外看着身着鹅黄色袄裙的小姑娘跑过来。
“皇兄!”
颜莳虚扶了她一下,轻声道:“慢点,别摔了。”
永安借势抓着她的袖子问道:“皇兄,母妃说你要去江淮,是真的吗?”
颜莳眸光微黯,轻轻点头,看来是母妃让永安过来劝她的。
她比永安大了八岁,还记得当时母妃得知自己又有身孕时有多高兴,寻了无数方子,只求自己能真的生下一个儿子,一连几月,她都没能见到母妃。
当时她还不懂,以为是自己不够用功才惹了母妃生气,后来她就明白了,但她从未讨厌过永安,反倒很喜欢看着她玩闹。
“皇兄要去帮那些因天灾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已经快连饭都吃不上了,永安想帮他们吗?”
永安听后重重点了点头,“想!”
然后颜莳就看着永安将平日里最宝贵的玉佩从腰上解了下来递到她手上:“这个给皇兄,虽然永安舍不得皇兄,但永安也想帮他们,让他们吃得上饭。”
颜莳轻笑了一声,倒也没到要让她典当玉佩的时候,不过她还是接过了小姑娘递来的玉佩,总归是她的一番心意。
“那皇兄就替江淮的百姓谢谢永安了。”
~
因为吴嬷嬷的话,颜莳在临行之前去太医院挑了两位太医随行,还将太医院里晾晒的药材“洗劫一空”,宫里的贵人想要用药太过容易,不如让她带去江淮,也好多一份保险。
临行那天颜莳婉拒了皇帝要为她送行的打算,在天色微熹时动身前往江淮,因为身体原因,颜莳没骑马,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随行的除了两位太医,还有工部侍郎容凛以及户部一位员外郎名叫左杰。
另外还有一千禁军跟随,远看去确实声势浩大。
颜莳撩开车窗回头看了眼城门,她能接触到的朝政不多,内阁之中遍布阉党眼线,她也不知颜氏还能撑多久,与其安坐京城等死,倒不如去做些她身为太子该做的事。
这次随行的工部侍郎容凛和她算得上有亲,他出自容家旁系,这次跟来明面上是为了协助颜莳,但暗地里容家派他过来要干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容凛自持官位最高,又和颜莳有亲,刚过京城外十里亭就跑到她马车外求见。
颜莳手下可用之人甚少,所以只要他们不胡来,也不是不能用,于是她准了容凛的求见。
怎料容凛一看见她就开始“告状”:“殿下,臣有要事要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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