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平静的望着他,并未剧烈挣扎,只轻声唤他的名字。
“薛居令。”
“薛居令。”
接连呼唤都被无视,原本还平和舒缓的语气遽然拔高:“薛居令你站住!”
谢毓微扬起下颌,目光凝在那颗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她想要同他好好聊聊。
可薛居令似乎并无此意。
长身少年听到身后喝令,就连头也未回,果断答道:“我不要。”
脚下的步子维持着不变的速度,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乌糟之地,让昏了头的谢毓清醒清醒。
“你给我停下!”
没有回音。
谢毓仍旧被薛居令牢牢牵着向前。他也不回头,仿佛一只会埋着头向前冲的斗牛。
叶隙碎光流转过额面,自肩肘逃离半空,汇入砖,谢毓被薛居令带着再度转过一道游廊。
眼见即将被带出金玉庄,谢毓也不再跟他啰嗦,几乎是作出决定的一瞬间便抬起脚直往薛居令脚背。
“啊——你干嘛?!”
脚背一阵顿力不打招呼地来去,剧痛袭来,薛居令蓦然顿足,失声低呼看向谢毓,圈在她腕间的手也跟着震颤了一下,不过仍没有松开分毫。
少年的眼不离她,脚下疼痛的那只脚掌腕扭转,质问道:“每次不是动嘴咬人就是动手动脚,谢毓,你是人还是狗?”
“我是戌年生的,可不就是狗吗?”
红衣少女看着薛居令生气的模样,笑眼弯弯,毫无怍色,“好好跟你说话不理我,我只好剑走偏锋了。”
“我哪有不理你?”
“连叫你几声都不搭理我!”
薛居令不忿:“最后一声不是理你了吗?”
“我是让你停下,你可没理我。”
闻言,薛居令气愤将她手举起来:“我不理你?要说不理人,你方才非要用自己手臂做筹码的时候才是不理人吧?任凭我在一旁如何反对都无动于衷,怎还好意思说我不理你?”
少年薄唇不断张张合合,谢毓就直直盯着他,表情不以为然,甚至还带着欣悦。
她动了动眉毛,忍俊不禁:“薛居令,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啊。”
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思绪像是熟透的浆果瓜熟蒂落摔烂成泥。
薛居令满腔怒火凝成了块,怔愣着在心中重复那三个字。
好、可、爱……
好可爱?!
“谢毓!!我看你真是魔怔了!你当这里什么说笑的地方?那个什么金老板,一看就绝非善类,我若放任你在那豪赌,他真的会砍掉你的手的!”
“我知道。”谢毓云淡风轻。
“知道还敢这样!”
“我有自己的谋划。”
“什么谋划?”
“你……”
“什么谋划也不能将你的安危搭进去啊!”薛居令打断她。
谢毓怔住,只吐出一个音节的“你”字卡在喉咙里,难以上下。
她悄悄敛去凝在眉梢的笑意:“可是玉玦……”
“玉玦、玉玦、玉玦!什么狗屁玉玦!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薛居令满目怒火,“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轻视自己的身子,叔父叔母知道了该有多伤心?你又不是三岁小儿,这样简单的利害你都分辨不清吗?况且——”
他双眉蹙起别过脸,放低了声音:“这样危险的事,你做决定的时候竟连一个眼神都未提前向我示意。谢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谢毓站在少年身前微微仰头,他面上不加掩饰的愤怒凝在虬结的眉间,倾然而下,方才那股莫名而起的陌生感又浮上了心头。
“老薛……”
臂间传来一阵轻压,薛居令略沉眸,几根葱削指节分明搭在自己袖侧,轻轻拉扯。
“对不起嘛,我不是有意要让你担心的……”
目光顺着红纱衣褶攀附而上,很快对上了一对圆溜黝黑的眸子,一贯舒展的眉此刻微微颦起,像是萦着些许委屈,却又拼命的想隐藏起来。
薛居令当下便心软了。
“……”他看着她微抿唇,说不出话。
袖间绷紧的肌肉缓缓卸力,方才还在体内咆哮的血液如同注入了温凉江水,归于平静。
高大的少年像是只突然镇静下来的怒兽,沉沉望着少女,等待她的下文。
谢毓的手仍搭在他的袖子上。这套从金玉庄内随意找来的衣物,远比不上平日里侍郎之子的衣装手感舒适,她轻轻用手指摩挲衣料,沉静开口:
“老薛,这玉玦是宋岚亭祖父母的东西,对他很重要。往日是我霸占着不肯归还,现下本想还他却还弄丢了,原本我便欠他的,若是不管不顾,那我欠他的就更还不清了。我祖父说了,做人可以没有学识,却不能连最基本的信义都没有,所以我必须把它拿回来。”
“你欠他?”薛居令脸上流露不悦,“你欠他什么了?当年分明是他莫名其妙负了你,怎还成了你欠他的了?”
“这……”谢毓踌躇一语,纠结一瞬后坦白:“……他救过我的性命。”
薛居令冷眼:“救你性命?你遭遇了性命之忧?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了。”谢毓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没打算细说,“反正就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我实在没法还清,所以我必须折回去,将玉玦拿回来。”
“你方才也听到了,金老板马上就要走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我们必须赶紧回去才行。”
薛居令敛低眉眼,疏落细长的睫羽掩盖瞳孔,像是在暗自思量何事,犹豫片刻后他提眉坚定望她,认真道:“既然一定要拿,那便将此事交给我。我立刻回去向父亲秉明金玉庄的不法勾当,乞他下令搜查金玉庄,待金吾卫将这金老板缉拿归案后,我再将玉玦带回来给你,如何?”
“你这方法自然是好,只是不免要耗上一阵时间,我有个更快的法子……”谢毓说着手掌攀上下颌,双臂环绕着胸。
“什么?”
想到这,方才还一本正经的谢毓,望向他一脸坏笑:“就是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
对上这笑容,薛居令心中一个咯噔,莫名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还不知她口中的“委屈”指的是什么。
*
暗场内。
被宽限一日的赌徒们尚未离开。有几个不怕死的竟在跟金老板讨价还价,其余人便也跟着留在原处。见证了事发全程的亡命徒们,眼见着那两个光彩照人的公子哥儿方出去没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身着女装的谢毓满脸笑意,面色与她满身红意交相映红,同行的薛居令却驻足门外,浑身湿漉漉的,袂边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金老板也不知为何,方才分明说要走,如今却还停留在此,对重新出现的二人也毫无讶异,就像是在等着二人回来一般。
一双凤眸瞧着折返归来的谢毓,懒懒发问:“谢公子这是发生了何事?”
谢毓微笑:“跟班不听话,我教训了他一番,现下已经服服帖帖不敢驳斥我的话了。金老板,咱们方才的赌约还作数吗?”
金老板手掌一展:“自然。”
骰盅上桌,完全相同的三颗骰子,金老板亲自掌盅。
“开始吧。”
金老板扫了一眼厅内赌徒,“可要让他们回避?”
谢毓拒绝:“何必多此一举?方才他们不也在此?有何好回避。金老板,我们还是赶快开始吧。”
面对谢毓催促,金老板仍未直接开始赌局,而是稍微偏过身子,投眼于门外身影,问:“何不让这位公子进来等候?”
“别管他,放他进来若是又搀和进来,坏了我们的赌局怎么办?”
听见话声的薛居令凛着眉,侧身冷冷向内望了一眼,恰好同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对上。对方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对视片刻后薛居令率先挪开了视线。
“哈……谢公子当真心切。”金老板托举骰盅的指节轻弹了一下,“那便开始吧。”
骰盅被举至空中,掌控者不急不缓的晃动,骰子在空荡的盅桶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因着金老板的晃动手法,这声音似乎还带着节奏,如同奏乐一般。
声声入耳,如同催命。
漆黑小盅平稳落至桌面,男人平视对面的“女子”,“三局两胜?”
谢毓并未说话,只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她的视线同其他赌徒一样,死死黏在尚未揭盖的骰盅上。
“谢公子可仍旧押小?”
“对对对,”谢毓快速点了点头,“你赶紧开盖吧!”
虽说薛居令始终抱着坚决反对的态度,可此刻也不禁侧目注视全场的焦点,等待那个结果。
分明的指节在桶身上打转,似乎有意放缓这个过程,磨蹭半天才揭开盅盖。
随着盅盖揭开,有低低惊呼相伴响起。
“五、五点!”
不过并非出自谢毓,而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赌徒。
门外的薛居令见此结果,也稍稍松了口气。
骰宝一般称为赌大小,是赌坊中最常见的一种赌法。各闲家向庄家下注,每次下注前,庄家将三颗骰子放在有盖的器皿内摇晃。各闲家下注完毕,庄家便打开器皿并派彩。最一般的玩法便是单纯买骰子点数的大小,总点数四至十称小,十一至十七为大。
谢毓方才一直押的都是小,不成想十几盅下来竟只出了三次小,输得血本无归。
这次依旧是押小,却没想到第一局便出了小,两个一,一个三。
谢毓唇角勾起一抹笑,难掩得意。
两个一,也算是她运气好,若是再来一个一,她便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金老板将她的笑意悉数收入眼底,也扬起一个轻笑的弧度:“哎呀,谢公子好像要翻盘了。”
“不不不,”谢毓笑着摆首,“这才第一局呢,下一局才是关键,尚未定论之前一切都未可知呢。你说是吧?金老板?”
“言之有理。”华服庄家淡淡附和。
“继续吧。”
金老板重新盖上骰盅晃动,很快又将它置于桌面,二人之间似有默契并未按寻常流程询问。这次金老板很利落,直接揭开了盖子。
十二点。
谢毓神色不见意外,似乎对这结果早有预料,或是对自己输掉一局的事实接受得很快。
“哈哈,我便说尚未定论吧,金老板这不是也胜了一局?”
“是呀。”金老板浅笑,“不过谢公子不觉得这样双方各执一筹的博弈才更有意思吗?”
“有意思?自然是有意思。气氛都渲染到这了,金老板还是趁热打铁直接开始下一局吧。”
“好。”
就像金老板说的,这样的局面的确极具张力,三局两胜,双方却各胜一局,最后一局的结果究竟如何,这样的期待感将满场人的胃口都吊到了最极致。
满堂痴目,望眼欲穿,有人不禁替谢毓紧张了起来,直觉一侧手臂隐隐作痛。
鸦青色袖边擦过桌面,最后一局的结果也紧随揭露。
“十、十……十六点……”
谢毓神色凝固,仿佛三魂七魄都已游离天际。
金老板露出了今日最明朗的笑容,颇为叹惋的轻笑道:“哎呀,十六点。”
“谢公子,你输了。”
还没等他授意,四方镇守的打手迅速上前两个,自后将谢毓的手折在后方,如同衙役羁押犯人。
方才最初认出谢毓的赌徒望着眼前一幕吓昏了头,不可置信的小声自喃:“金老板疯了?谢毓可是朝廷命官之子,他难不成还真要砍他的手……”
谢毓胳膊被架上桌,方才满脸横肉的打手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硕大的砍刀,寒光在刃面闪过一下湮灭于带着血光的尽头。
谢毓的脸被压迫贴至桌面,一时间神色惊惶,大喊了一声:“等等!”
不过此刻的谢毓与那砧板上的鱼没有任何分别,钳制她的两个大汉压根不管她的挣扎,反而加大了手上力道。那举刀的打手似乎干惯了这行当,还有模有样地喝下一口酒,蓄力喷洒在刀锋,像是秋季问斩的官衙之人一般。
一条胳膊被拉扯着抻在桌面,身体的其余部分则被挤在一处,那只直直伸开的轻纱红袖,仿佛已经成了与谢毓分离的另一部分。
她还在挣扎着,虽然没有任何作用。
沾了酒水的砍刀扬空,蓄力着往下狠狠一砍。
“等等。”
刀锋停在半空,谢毓扭头,金老板正面无波澜盯着她。
她知道是他喊停的,于是连忙仓皇提出自己的最后一个要求:“能、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
“什么?”金老板语气舒缓。
“我……”谢毓的头被死死箍在桌面,这个动作压迫着脖颈,让她的呼吸变得不甚顺畅,只得别扭地扭头看着他,“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那玉珏?毕竟关乎在下一条胳膊,我想最后看它一眼,可以吗?金老板。”
“呵……”
金老板自嗓间溢出一声轻笑,似乎对她的“临终之言”有些意外,一直慵懒无波的眸子透出几分荒谬,轻快答道:“自然。原本彩头也该放在明面上才是。”
他似乎觉得失了意趣,漫不经心地从袖中取出乳白玉玦,缓缓静置于光滑的桌面。
周围赌徒这也才得机会得见这块引发如此荒唐的赌局的源头,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东西,不禁疑虑:就为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赌上一条手臂?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谢公子,脑子有病吧?
不同于堂内其他人,谢毓盯住那块平平无奇的玉石的眼神可以称得上贪婪,似乎真是要在死之前过一把眼瘾。
可就在众人都被她这疯相不值或讥笑时,谢毓却突地从桌上蹦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两名有她两个大的打手。
两个打手被一股猛劲儿震得不住往后退,跳起的谢毓一把抓过还带着温热体温的玉石,朝外高喝一声:“薛六!”
揣紧了玉玦进怀中,殷红身影飞地奔向外。
金老板脸上又重现意兴,不咸不淡地发号施令:“抓住他们!”
几名打手快速拥上前,就在谢毓迈出房门的那一刻,一名打手的手指摸到了纤薄柔软的红色衣料,脸上喜色呼之欲出,只不过还未彻底释放出来便凝固在了嘴角。
一直默不作声的薛居令拦手上前,手上拿着一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青绿竹竿,横亘在门前。谢毓就同山间的野狸一般,机敏一弯腰钻过竹竿,在几名打手的拦截下钻出了暗场。
不过几人都配有长刀,很快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刀,尤其方才准备对谢毓“行刑”那个,握着的砍刀还滴着酒水,他最先回过神来,扬起手便要往薛居令砍。
长身少年往后一退,提膝利落往其腹部一踹,再将竹竿拔高往众人前胸一顶,数名打手因惯性连连退后,薛居令略一定手,抓紧时机抬脚往竹竿上一踹,一排人接连倒地。
与此同时,薛居令退身拉紧大门,将门闩推入。
回过身,谢毓已跑到回廊的拐角,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向,见薛居令往自己看,连连向他招手:“快!快走!”
薛居令两步并作一步奔向谢毓,刚汇合身后便传来屋门被破开的声响,回头那些个吃了瘪的壮汉,一个比一个的怨气重。
他们很快锁定了目标,指着薛居令:“那杂碎在那儿!捉住他们!”
“走!”这次轮到薛居令牵着谢毓,向前奔逃。
方才他已打探好房屋布局与地形,牵着谢毓的手来到一处门廊下,“你先上。”
这种时候多余的推辞无用且矫情,谢毓也不多言,踏着左右支点三两下跃上了墙面。那群人也跟了上来。
薛居令回头一眼,跃步登上墙面站至谢毓身旁,自然地再度牵起她的手,望进她眼中,“往哪儿去?”
“你还未想好?”
“不。九霄湖和雁林街,往哪边去?”
谢毓抬脚将欲上的一颗头踩下去,道:“九霄湖!”
“好。”
二人快速奔走在墙头,又从金玉庄跳到了别处下了墙。
天色渐晚,金红相映的霞晖铺满了天边,也浸满了整片九霄湖。
谢毓没想到,金玉庄的人比康王府的人还跟得紧,谢毓原本只想从往九霄湖的方向甩掉他们,哪想这群狗皮膏药竟然死死追了他们一路,竟真真将他们逼到了九霄湖畔。
夕运码头来往人员纷杂,河岸靠了几艘大船,将要离岸。
薛居令拉着谢毓躲在了岸边一堆货箱后,盯着十几米开外穷追不舍的打手,皱了皱眉:“金玉庄究竟给他们开了多少工钱?竟然追到了这儿。”
谢毓自一旁货箱也探出个脑袋,道:“也有可能是你刚才下手太狠了,他们自发的。”
“诶,薛六,咱们今天好像跑了一整天哪。”
“是啊,在墙上跑了一整天,也只有跟你一起才会有这样的体验了。”
“哈哈是吧?”
两人还在闲聊,下一秒面前藏身的货箱竟然飘至空中,移走了。
“???”
谢毓站直身子,原来从方才开始便有船工在搬运这批货物,直至方才,彻底搬完了,二人也彻底暴露在了金玉庄打手的视野中。
“他们在那儿!!”
“糟了。”
一伙人快速向这边移动,谢毓大叫不妙,瞄见一旁灯火通明的双层大船正在解缆桩上的首尾绳,当即想也不想就拉着薛居令跳了上去。
岸上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渐远,仿佛蒙了床被面,只听得到似有若无的余音。
薛居令被谢毓带着溜上船,跑了一道后蹲在了一堆货箱中。此刻见情形安定下来,钻出个脑袋,向谢毓问道:
“咱们这是上了谁家的船?”
“不清楚,我随便挑了艘跳上来的,这难道不是醉春风的花船?”
薛居令瞅了瞅四周,摇摇头:“不可能是醉春风的花船,花船上怎会这么一船货。”
“糟了。”谢毓一拍脑袋,“可是方才要离岸的就两艘船,若不是醉春风的花船,那便是上了漕帮的货船了。”
“糟了糟了,这船可是要离京的,咱们得赶紧下去才行。”
薛居令被她拉着起身,恍惚间好像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叩门声。
不过这一艘虽不是花船,甲板上的动静也并不小,两层燃有灯光的房间都闹哄哄的,像是在喝酒。因此薛居令也不确定自己听到的那两声动静是否属实,只任由谢毓把着自己的手腕向外。
“什么人?”一道女声骤然响起。
二人刚探出一半的头又弹似的缩回了缝里,薛居令反握住她的手,警惕侧聆外边动静。
叩叩叩——
方才未听分明,这几道接连的叩门之声却是清晰入耳。
“究竟是谁在外边?”女子的声音带着些许娇嗔。
二人竖着耳朵细听门开的声音,可紧接着门又被飞快合上了。
谢毓还以为是敲门之人离开了,静止半刻抖了抖衣服准备站起身,哪想方才还正常的女声突然又响起,还变得软媚如丝:“别扯人家衣服啊。”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谢毓觉得腿有些软,蹲在货箱间突然有些呼吸不畅。
怎么回事,薛居令说这不是花船啊……
回应女子的是一道喘着粗气的粗犷男声:“乖乖儿是不是等急了?快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女人的声音更软了:“啊……别往那儿啊……”
听着一堵木墙之外不断传来的淫词艳语,暗中的两人皆是震骇,谢毓下意识望向薛居令,却见他慌忙垂下眼,与自己错开眼神。
谢毓面色微窘:这是撞着哪对野鸳鸯私会了?
耳中淫.乱不断,偏那男人还不知停歇,故意问道:“这儿?”
听着隔墙动静,谢毓将发头发尾、眉毛额头摸了个遍,回避着身前的薛居令不去看他反应,只是那女人短短一息便嘤咛不断,叫她实在再没法装下去,她偷瞄了一眼薛居令,却发现了比撞见人偷情还让她震惊的事。
薛居令的脸好红。
从额头、耳廓一直蔓延至领口深处,整个人像是只刚从蒸笼里拎出来的湖蟹,若再稍凑近些还能感觉到蟹身上冒着阵阵热意。
“你、你……”
薛居令倒是没像她一样忙着摸这摸那,只不过从方才那男人进屋伊始便垂着脑袋,此刻听到谢毓的声音,才恍神般抬起脸:“我……怎么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脸红?”他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唔……好烫,可能是发烧了。”
“大热天的发什么烧?”
“今日下了几次水,现下还穿着湿衣,夜里风大,又跑了一路,发烧也不见怪……”
“真的?”
薛居令点点头,正欲回答,被一阵娇媚得能滴出水来的惊呼打断。
“啊……讨厌……你这泼皮就会使坏。”
“当真讨厌?我看你是喜欢的紧吧?小浪蹄子。”
“我才不喜欢呢。”
“当真不喜欢?看哥哥——”
世界骤然静了下来,后面的话没了声响。
薛居令满头滚烫,神思有些恍惚,迷蒙抬眼,对上了谢毓的眼睛。
他闭眼又睁开,努力将目光往那双深瞳更深处。
谢毓的眼睛总是很亮,哪怕在这夜里,在这暗处,也像藏了星辰一般,教他心头牵动。
沉寂间,谢毓的嘴型张合,说了句什么。但他仍旧听不见任何声音,耳朵微动了一下却丝毫无法动弹。
他稍稍偏了下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的耳朵竟然被谢毓给捂住了。
谢毓好像也发烧了,满脸通红,眼神闪烁却又分外认真的望入自己眼中。
砰——
一声尖利又急促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接着是很多声。
七彩流光在谢毓的脑后炸开,一下接一下让天地瞬间清明,原来是岸上在放烟火。
薛居令眼皮有些乏力,甚至快要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认真的望着谢毓,那张总是出没在梦中的脸被焰火照的清晰,正在与自己对望。
薛居令忽然笑了,在满船清辉的流彩光影中,他看到了他爱慕的人,确定了这段时日摇摆不定的心。
他好像
——喜欢谢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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