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回府后被谢仲承拉着问了好半天,虽说谢毓反复言明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位何方王,可谢仲承仍旧紧绷着脸,深色没有半分放缓,今日宴上的状况至今仍叫他心有余悸。
第二日又在谢毓临行前语重心长交代道:“毓儿,此乃圣上交代的差事,事关咱们大渊的脸面和与北樑的邦交,你可一定得办妥了,万不能叫那北樑人看低了咱们大渊。”
“明白。”
谢毓点头,谢仲承又道:“那个何方王,出生低微,性情十分古怪,若是在你面前发作,你可要切记要多让着他些,有什么不满都先忍着,不许动手!”
“清楚。”
谢仲承不放心地点点头欲转身,方侧过身子又开口:“还有……”
“好了好了!”谢毓打断他,自后推着他上马车,“我要去四方馆接人了,您也赶快上朝去吧,别耽搁时间了。”
谢仲承被自己女儿推搡着上车亦无恼意,而是撑在木柱边缘,誓要补充最后一句:“我就再啰嗦一句!总而言之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知道了知道了!”
四方馆离谢府不算近,谢毓难得牵了山风出门,通体雪白的骏马驰行过几条街,遥遥便望见了四方馆。
尚未稳住马,谢毓便瞧见四方馆门前站了声势浩荡的两列人。
也不对,说是两列人,其实慕容连这边也就他一个,但他从头到脚花里胡哨得像只五彩鹦鹉,一个人愣是营造出了一队人的仗势。
勒住缰绳,谢毓下马向见着她而聚拢的人堆而去,除了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慕容连,谢毓疑惑地看向本不该出现的宁阳。
慕容连先一步凑上前,嗔道:“谢公子总算来了,可叫本王好等呢。”
“哦。”谢毓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而后转向宁阳,“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凤仪宫的宫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陛下派你来的吗?”
“我……”
宁阳还未说话,一旁的侍女先开口训斥道:“大胆!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公主?”谢毓微张嘴,指向宁阳,“她吗?”
“大胆!竟敢对公主不敬!”
宁阳终于没忍住呵斥道:“退下!”
侍女闻言退至一旁,宁阳这才对谢毓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是宫女,我是公主……”
谢毓还沉浸在宁阳方才那一声有力的喝斥中,思绪飘散着咽下一口口水,没法将眼前这个威风十足的公主跟她在天水宴救下的那个柔弱小宫女联系在一处。
宁阳清了清嗓子,站定拿出气势来,“再说了,北樑有客来,我作为公主自然要尽好地主之谊,怎么能将这事全甩给你一个人呢?”
放完漂亮话,宁阳又向前两步凑近谢毓,小声地说:“恩人,听说这个何方王难缠得很,我是来帮你的。”
谢毓脑袋还有些懵懵的:“那、那真是多谢殿下了……”
慕容连走上前,弯起一双凤眼,“宁阳公主,当着人面说别人坏话似乎不太厚道吧?”
谢毓稍稍清醒一些,对着慕容连质问:“你为什么会认得她?”
“这话该问谢公子自己才是吧?”慕容连微微一笑,“你自己的公主你为何会不认识?”
“对哦……”谢毓偏过头嘶一声,暗自低语,“我为什么会不认识呢?”
宁阳见状又不动声色朝谢毓挪了两小步,小声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谢公子,我不会怪你的。”
这有什么?不认识更好!不认识他那天还是救了她,这不更加说明谢公子是个心地善良、不攀炎附势的好人了吗?
谢毓没想到嘀咕被本人听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道了声谢:“多、多谢殿下了……”
宁阳看着她的态度,微微鼓起腮帮子,道:“谢公子你不用老是跟我道谢的。”
“好、好……”
一旁的慕容连见状在一旁连啧了好几声,出声道:“谢小公子,今日的行程是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谢毓点点头:“今日去九霄湖,跟着我吧。”
宁阳白慕容连一眼,嘟囔道:“急什么!”
谢毓看着这两个明暗勾心斗角的贵族,不免暗自叹了口气,突然怀念起宋岚亭的冰块脸,这样看下来,宋岚亭还算好相与的。
叹完气,谢毓一个翻身上了马,悄悄对着山风的耳朵道:“山风,这几日恐怕要难过了。”
慕容连对着山风打量了一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朗声道:“对了谢小公子,本王没有带座驾来,就勉强勉强跟你同乘一马吧。”
“不行!”
谢毓看向激动的宁阳,飞快眨了两下眼。
慕容连也转头看向这位咋呼的大渊公主,温声问:“为何不行?”
“你不能跟谢公子坐!”
“为什么?”
宁阳理直气壮道:“因为我要跟谢公子一起!”
“……”谢毓险些摔下马。
不是,她谢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
慕容连无语:“你不是有马车?瞎凑什么热闹?”
“反正你不许跟谢公子一起!”宁阳死死盯住他,“本公主不准!”
“你不准?”慕容连轻笑一声,“那本王就非要跟她一起!”
话毕,还不带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慕容连提气一个飞身到了马上,紧贴在谢毓背后,两手自后方环住少女腰身,抓住缰绳策马即驱。
二人背影一骑绝尘而去,只在空气中留下男人轻飘飘一句“有本事就将本王从这马上拽下来。”
“殿下,怎么办?”
宁阳捏紧拳头,盯住远去的二人,愤愤道:“还能怎么办?还不赶紧追上去!”
与此同时,在暗处目睹全程的人也凝眉盯紧了慕容连的背影,腰侧的拳头几乎要胜过陨铁……
不明就里的谢毓被慕容连莫名其妙地带走,一瞬间将谢仲承早间交代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坐在前方曲肘狠狠向慕容连腹间送了一拐。
慕容连来不及闪避,实实在在受了谢毓一击,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谢毓心道昨日大仇得报,畅快一笑:“痛快。”
被打的慕容连不怒反笑,自鼻间吸入一口气,柔声道:“谢小公子真记仇。”
谢毓微笑:“何方王说的哪里话?我绝无此意啊,是不小心的。”
慕容连维持着脸上表情,“那也没关系,本王是不会同谢小公子计较的。”
“何方王气度过人。”谢毓不走心的夸奖,“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何方王方才这般一声不吭便上来不太妥当吧?”
“让谢小公子受惊了吗?真是对不住。”
慕容连一手操纵着缰绳,另一只手抬起便要去拈谢毓的发,被谢毓躲开后,道:“其实本王也是为了谢小公子好啊,宁阳公主是女子,还是你们大渊的宗室之女,若是谢小公子于她同乘一马,这可说不清了。”
“呵。”
谢毓讥笑一声:“难道和何方王共乘一马就好了?”
敌国王爷,昨日刚在圣上面前说些意味不明的话,现在又跟她乘同一匹马,这不是摆明了想将她往火坑里推吗。
“那自然是好啊,跟本王一起,难道谢小公子还能说出哪一出不好来吗?”
“何方王,有人说过你很自恋吗?”
“自恋?”慕容连略一惊讶,又漫开笑来,“本王以为这叫自爱呢。”
谢毓无语看向别处,“……”
“哈,到了。”慕容连勒马,用下巴点了点谢毓的后脑勺。
谢毓颦眉,蓄力狠狠往后一撞,这次慕容连长了记性,稍稍一偏便躲过:“谢小公子别激动啊。”
“何方王此前来过上京吗?”
慕容连看着眼前这颗圆润的后脑勺,自然答道:“头一次来。”
“那何方王怎么会知道九霄湖在哪里?还知道四方馆过来的路线。”
身后人不答话,谢毓笑了笑,正欲进一步追问时,慕容连却像是憋了许久一般,突然笑出声来。
“九霄湖素来有盛名,前日在四方馆下榻后,便有鸿胪寺的官员热心带我们来看过夜景了。”
慕容连笑了,谢毓的笑却凝在嘴角了。
慕容连抬手用食指戳了戳谢毓的脸,笑意吟吟:“谢小公子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本王可以现在一并解答了。”
谢毓冷脸:“下去。”
慕容连委屈:“谢小公子别凶本王啊。”
谢毓无语合眼,再睁眼后,皮笑肉不笑:“尊贵的何方王殿下,请您下马准备登船吧。”
慕容连跳下马,微笑:“谢小公子言重了。”
谢毓亲自将山风送到了马厩,叫来专人看顾,临走前,谢毓贴近山风,轻抚它额心:“山风你先委屈一会儿,待会儿回府了就给你洗澡,明日不带你出来了。”
出来时,慕容连正得意洋洋地站在码头,后继赶来的宁阳与他隔了一丈远,纤长颈项之上的脑袋正四处张望着,视线扫过谢毓时,总算露出笑来。
谢毓朝他二人走去,宁阳等不及向她一步,“谢公子你来了。”
谢毓朝她福了福身后站定,“二位殿下,船只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吧。”
今日天气温和明媚,正适合游船,九霄湖中已经陆陆续续进了不少船只。
谢毓选这艘船有双层船板,一层防风雨日晒,二层视野更开阔。询问过两人的意思后,三人最终决定在上层赏湖景。
船只规模甚大,一层有供侍者准备吃食的小厨房,为了招待贵客,谢毓特意请了天香楼的大厨坐镇。几人坐了没一会儿,酒水餐果便依次呈上来铺满了食案。
“二位殿下请用。”
宁阳丝毫没有要用食的意思,亦无观景的打算,只坐在谢毓同侧,不时又看她两眼,到后来直接盯着不挪眼了。
慕容连瞧着对面二人,翻了个白眼摘下一颗带霜的葡萄送入口中,转过头眺望湖景。
恰到好处的日光洒在湖面,初生的新荷与深绿在湖面或成片的点缀着,各式小舟渐近渐远静止在如画景中。
虽非第一次尽览,慕容连仍忍不住站起身来,感慨这广阔大泽:“当真是一片乐土啊……”
他忽然回头问:“谢小公子常来九霄湖游船吗?”
谢毓点头:“得闲的时候便会来。”
“真好啊……”慕容连望向湖心的粼光,“北樑立于旱地,大多子民甚至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光景。”
“这……”谢毓一时间难以适应慕容连这副认真模样,犹豫了一会儿,也认真起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都各有所长吧。”
慕容连回首看她,笑意没有平时浓烈:“谢小公子说得不无道理。”
二人对上视线,谢毓莫名觉得这一刻的慕容连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并且萦绕着一股熟悉之感。
或许是她的打量太过明显,慕容连转瞬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凑到谢毓身边,揽过案上酒杯,塞进谢毓手中,“英雄所见略同,谢小公子快快与本王共饮一杯!”
谢毓疯狂躲避逼近唇峰的酒杯,拒绝道:“我不能喝酒!”
“没下毒,谢小公子就不要推拒了。”
“不不不!我是真的不能喝!我、我有隐疾!”
此言一出,谢毓左右两侧的人都僵住了。
宁阳最先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对着周围侍候的人斥令道:“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退下去!”
吩咐完的宁阳维持着背对谢毓的姿势,迟迟没有转回身去。
慕容连也缓缓坐正身子,为难道:“不喝本王也不会勉强,谢小公子也不必这么自毁名声。”
谢毓看着古怪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都误会了什么。
不是,难道世上的隐疾就只有那一种吗?
“不——”谢毓正想解释,忽然发现这事解不解释对她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这玩意儿又不是遗传的,坏不了他爹的名声就行了。
于是谢毓放弃解释,改而道:“这样吧,我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谢毓伸手拿起茶壶,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得右下方传来一声:“谢毓?”
谢毓眉头一皱,看向右下方。
另一艘船隔着两丈远的距离,船板上安置了一桌阔面食案,围坐了约莫十几号人。喊她的人是唯一站起来的人,直直盯着谢毓的方向,在看清谢毓的脸后,大笑道:“谢毓,还真是你啊!”
谢毓也看清对方,“高晋?”
高晋好酒色,学识方面无甚造诣,却又喜欢常常招揽一群比他更没有墨水的人聚在一处,给自己营造一种谈诗文、论古今的学士之态。今日便是如此。
慕容连见谢毓反应也向旁边的船望去,暴露在了高晋等人的视野中。
高晋仔细打量着这名从未见过的男子,忽而狂笑起来。
对着谢毓喊道:“谢毓,这又是你在哪收的小倌?怎么?世子爷腻了,薛居令也不够看了是吗?竟还找了这么个相好时刻带在身边,真是世风日下啊!”
高晋说完这番话,他那一船狐朋狗友相视而笑起来,明明许多都不认识谢毓,却还在那捧着高晋笑得前仰后翻,就同真有这么回事一般。
“高晋!”
高晋回身时刻身后传来谢毓的斥喊,又转回身。
“啊!”一盏瓷壶擦过高晋的脑袋砸在他脚边碎成几瓣,引起高晋及其后周边几人从案前弹起身。
高晋狞恶瞪向高处的少女, “谢毓你——”
谢毓立于舷边护栏,自高处睥睨气急败坏的高晋,“喏,我看你那没有茶水,送你一壶,给你洗洗你那张臭嘴,或者不会说话可以给把嘴给缝上。”
慕容连静默在一旁,望着笑放狠话的谢毓,微眯凤眸,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
高晋下意识掩住嘴,在意识到自己丢份后又立刻挺起胸来,张牙舞爪道:“你急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先前传你是个断袖还有人不信,现下被我逮个正着,我看你是恼羞成怒了吧谢毓!”
“我恼羞成怒?”谢毓嘲谑一笑,伸手指向慕容连,“高晋,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在这口出狂言?”
“不就是你的姘——”话声未完,高晋脸上被什么东西糊住了脸,打断了句子。
抬手揭下一看,竟然是块污脏的破布,“谢毓你太过分了!”
谢毓摊手:“祸从口出,我也是为你好。”
“你等着!看本公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高晋咬碎一口牙恨恨朝船舱内走去。
慕容连趁此贴近谢毓后背,谄笑道:“这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我们是一对儿,这样说来本王同谢小公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有夫妻相?”
谢毓嘴角抽搐:“何方王殿下对谁都是这副模样吗?”
“没有啊。”慕容连瞄了一眼起身朝这边来的宁阳,“本王对她就不这样。”
“谁稀罕你这样?”宁阳挤过来将二人隔开,“不许你离谢公子这么近!”
“你说不许就不许?本王偏要贴着谢小公子!”
慕容连像是等着宁阳来激自己一般,猛地贴上谢毓,几人并成一列凑的又近,这一动作撞动谢毓的同时宁阳也被撞动倒向船舷。
“殿下小心!”谢毓仓忙伸手拉住宁阳小臂,却在稳住她的那一刻瞳孔一瞬间收缩,与此同时周围又响起了多道惊呼声。
谢毓当即将刚拉回来的宁阳略微偏转方向推向甲板,一支锋利的箭自二人间隙飞速擦过,谢毓的侧颈转眼浮出一道极细的血线。
宁阳被扔向反方向,谢毓却顺着她方才要摔去的方向向后倾倒,方才牵住宁阳的手往头顶扬起。
“谢公子!”
宁阳伏在铺在甲板之上的软毯上,朝谢毓坠落的方向瞪大了双眼。谢公子又救了她一次。
一二层甲板的宽度相差无几,因此一层边缘只有一节两人宽的过道,谢毓从二层摔下去必然会跌入水中。
可过了一会儿二层的人们也没有听见物什落水的声响,于是纷纷凑至护栏边缘伸长脑袋向下看。
宁阳也经侍女搀扶走到护栏前,延颈向下,只见谢毓被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拦腰抱在怀中,稳稳停在船头旷处。
慕容连扫过这一画面,淡淡道:“这就沉不住气了……”
谢毓望着忽然出现的薛居令,整个人还未清醒过来。
“薛六?”少女杏眼圆睁,对着方才从天而降将自己接过的薛居令懵懂的眨眼,一只手下意识去触摸他的脸,“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脸上传来别样的触感,谢毓的手指凉凉的。
少年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两下,讪讪将谢毓小心翼翼地放下地,“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谢毓被放下地后仍旧仰着脑袋盯着他:“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船?我竟然不知道。”
薛居令沉默着回避她的眼神,谢毓跟着他的眼神转圈,还欲继续追问时,二层传来宁阳的问话:“谢公子你没事吧?”
谢毓不得不作罢,先回答宁阳:“回殿下,我没事。”
宁阳舒口气而后定向对面船只上持弓的高晋,道:“你是哪家的?”
宁阳刚说完,随侍她身旁的侍女便立马颐指气使训斥道:“大胆贼人!竟敢谋害宁阳公主!”
“宁、宁阳公主?”高晋咽了咽口水,将长弓悄悄往身后藏。
高晋周围的人群中有人悄悄低语,惊惶道:“该不会是陛下最宠爱的那个宁阳公主吧……”
高晋结巴问道:“公、公主怎么会跟谢毓在一起?”
宁阳:“这还轮不到你来管!”
高晋连忙跪下,隔空谄媚道:“是是是,公主所言极是。”
他这一跪身边立刻跟着跪了一圈,纷纷俯首系颈。
这时谢毓已经伴着薛居令回到了二层,宁阳看了谢毓一眼,立刻便发现了那道被箭镞划伤的血痕。
她生气地看向高晋:“你竟然伤了谢公子!”
“公、公主恕罪!我错了!我知错了!”
“三日之内,本公主要听到你登门向谢公子道歉!否则——”
“是是是!”高晋连忙打断宁阳的否则,全然没有方才对上谢毓时的嚣张模样,“谨遵公主命令!我一定登门向谢公子道歉!”
宁阳看向谢毓,眼神顿时从凌厉变得可怜,像是在给她一个交代。
“多谢殿下,”谢毓粲然一笑,“我早就看这个高晋不顺眼了。”
宁阳对上谢毓的目光,视线并不闪躲,而是转笑回应道:“谢公子开心就好,短短数日,谢公子便救了我两次,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了……”
“殿下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对了——”宁阳看向紧跟在谢毓身旁的薛居令,“这位是……”
谢毓顺其目光看向薛居令,牵起薛居令的袖子将他往前带了一步,不过还未来得及张嘴便被自后而来的五彩鹦鹉抢先一步开口:“你这么喜欢谢小公子,难道不认识他这位老相好?”
“老相好?”宁阳细眉微蹙,同时又努力地舒展。
“是呀——”趁宁阳自作纠结时,慕容连踱步至谢毓身侧,二人间不过隔了寸许之地,温热的气息攀上少女的耳畔,“老相好都追到这儿了。男、女、通、吃,谢小公子还真是**夺魄哪。”
臂间一紧,谢毓再稳住身子时人已经到了薛居令胸口,整个人紧紧贴在身后少年的胸膛,没有一丝缝隙。
她微微仰头,脑袋还未转过半又被一只大手按了下来,薛居令低沉的声音自颅顶传至耳窝:“不要看我,我现在的表情不好看。”
“怎么可能。”谢毓脑袋抵在宽大的手掌下方,悄悄嘀咕道。
上次在长清河谷都灰头土脸成那样了也很好看啊。
“呵,幼稚。”
谢毓重新看向慕容连,只见妖孽般的男人搭着眼皮将手指微微曲起递至唇前吹了口气,脸上是不屑的表情。
“殿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慕容连垂下手,向后拨弄鬓角的长发,“只是觉得九霄湖也没什么意思,谢小公子还有没有别的去处?”
“没意思?你适才不是还说好吗?”这才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又没意思了?!
“适才是适才,现在是现在,更何况——”慕容连看了她身旁的薛居令一眼,“被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扰了心情,哪还有兴致?”
谢毓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当即便神色严肃起来,“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他叫薛居令,有名有姓,是我谢毓的朋友,还望何方王殿下能够放尊重些。还有——”
“方才殿下说的什么老相好,我还没跟殿下计较呢,殿下还是不要一直挑战我的耐心了。”
谢毓说这话时,整艘船上只有他身后的薛居令神情好看一些,其他人皆是一副不甚自然的表情,尤其是宁阳,盯住护在薛居令身前的谢毓,眉眼间五味杂陈到了难隐藏的地步。
“没关系阿毓,何方王殿下是客人,不必过于较真。”薛居令微微颔首劝她,嘴角在谢毓看不到的地方压下又扬了起来。
慕容连将薛居令嘴角的弧度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咬了咬牙不情不愿附和道:“就是,本王是客人,这就是谢小公子的待客之道吗?”
谢毓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换了口气慢悠悠道:“今日原本定的就是在九霄湖赏湖景,这连湖心都还未到呢,何方王殿下想去哪儿?”
“今日游湖,那明日呢?”
“喜光寺。”
喜光寺是上京最大的一座寺庙,坐落城西白头山,虽说大渊并没有推崇哪一教派为国教,但子民大多信奉佛教。上京城佛寺众多,其中喜光寺建制最宏,香客也最多,在中原都算得上是有名的大寺。
谢毓去喜光寺的安排在众人看来都十分合理,除了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喜光寺?”慕容连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刀扇,斜遮住唇鼻,“为什么不去洛壹寺?”
“洛壹寺?”谢毓挑眉,奇怪慕容连为何会提起这个名字。
不止谢毓惊讶,除了薛居令表情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外,船上众人也都是一副讶异之色。
在喜光寺名声鹊起之前,整个大渊最负盛名的寺庙便是慕容连提起的这个洛壹寺,只不过早在数十年以前一场声势浩大的变故之中,洛壹寺就大势已去了。过了几年,它的位置也被后起的喜光寺给取代,洛壹寺这个响彻大渊的名字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当中,现今更是几乎很少会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因此慕容连此举才会引起众人这番表现。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似乎都陷入了一段共同的回忆当中,不过又都十分默契的没有一人说起相关之事。
“你怎么会知道洛壹寺?”谢毓问。
谢毓问话时,宁阳与薛居令也一并紧紧盯着慕容连,似乎很关注这个回答。
慕容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家的异样,闲散摊开刀扇,道:“这个寺不是很有名吗?我儿时常听我母亲提起。”
慕容连儿时,那时候的洛壹寺的确知名当世,也不见怪。
“噢……”谢毓了然点点头,复看慕容连,“你想去吗?”
慕容连点点头,难得正经道:“我想去见见母亲心心念念的地方。”
“那好吧。”谢毓呼口气,“洛壹寺也不算远,只是除却来回路程,可能并不能在寺中待多久。”
说着她又别开眼,睫羽轻覆在眼睑之上,稍稍放低了声音:“我可没有权利让你在别处留宿,天黑之前必须送你回到四方馆。”
“我知道。”慕容连答道,看向谢毓的眼中多了些温情。
谢毓嗯了一声,不习惯被慕容连这样盯着,于是转眼看向宁阳,问:“那殿下还要去吗?”
喜光寺庭广人众,而洛壹寺冷清寂寥,且较喜光寺而言路程也会远上一些,谢毓怕宁阳觉得没意思又烦累,便事先询问她的意向。
没想到宁阳一口便应下,要跟他们一道去。
确定好人数,接下来便是安排车马,原本谢毓作为向导是安排这一切的负责之人,可薛居令出现后,这些事务十分自然地就承接到了薛居令手上,谢毓反倒做起了甩手掌柜,一时心悦,叫谢毓都将追问薛居令为何会突然出现的事抛到了脑后。
待薛居令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将车马带至大家面前时,谢毓摆着下巴长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薛居令的肩膀:“老薛,有你真好。”
薛居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半推半就接下谢毓的这一声“真挚告白”,道:“快让殿下上车吧。”
谢毓依言回身对宁阳和慕容连相请:“二位殿下请吧。”
宁阳抬眼看向车驾,两驾马车,形制相差不大,于是随意选了一辆上了车。
而没有被邀请的慕容连,不满地走近谢毓,指着另一辆马车问道:“你让我坐马车?”
薛居令不顾他所问对象是谁,回道:“殿下是贵客,自然是坐马车了。”
“不行。”慕容连瞄了一眼一旁站立的两匹骏马,“我也要骑马。”
“啧。”谢毓拧眉睨他。
薛居令:“可是如今只有两匹马。”
薛居令的话说到了慕容连的点子上,他咧开嘴瞟向谢毓:“那还不好办?”
薛居令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图,正要严词拒绝时谢毓又啧了一声。
他不解的看向谢毓,只见谢毓挤出个笑脸,对着慕容连道:“殿下要乘马,这还不简单?”
早上慕容连没马时便是和她共乘一匹,看来现下又想如此。
慕容连微笑:“谢小公子真是一点就通。”
下一秒他的笑脸又垮了下来,谢毓说:“这样我的马给殿下骑,我去坐马车不就好了?”
“诶——”慕容连抬手。
谢毓将他手按下,笑意明媚:“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一溜烟儿钻进了马车,留下一脸吃瘪的慕容连。
薛居令望着轻微摆动的车帘,不由得轻笑出声,招致了一旁慕容连的白眼,薛居令抬手道:“殿下,请——”
慕容连不情不愿地翻上原本应该与谢毓共同使用的马鞍,大伙准备就要出发。
不过在此之前,出行队伍又做了一些变动。
谢毓钻进马车后,又被另一辆马车上的宁阳叫了过去。谢毓原本以非血亲男女同乘一车不太好,可宁阳说着两辆马车队伍过于繁重,会拖慢行车速度,令下人半拉扯着将谢毓拽到了自己车上。
真将人弄到自己车上后,宁阳又变得有些拘谨起来,只与谢毓打了声招呼之后便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时不时瞟一眼谢毓。
队列顺利出城,慕容连没能得逞后只独个摇摇晃晃行在最前面,也不管有没有人领路。
薛居令则是两头兼顾,大部分时候紧追着慕容连在前,不时又会回到马车边,隔着窗帷询问谢毓与宁阳的状况,是否需要放缓速度等。
先前几次都无事发生,只是这一次薛居令还未开口便听见了舆内人交谈之声。
“没事,殿下您问吧,谢某无有不答!”
宁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谢公子,您真的和谢美人是兄妹吗?”
“如假包换,殿下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谢公子和谢美人不像是兄妹,”宁阳认真看向谢毓,“倒更像是姐……”
“姐??”谢毓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呀。”宁阳回正脑袋,头靠车壁傲娇道,“谢美人比谢公子出老,我觉得她不像是你的妹妹,倒更像是姐姐。”
谢毓先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尔后吐纳了口气,正色道:“殿下,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妹妹的坏话。”
“……对不起。”
“我替谢美人收下殿下的道歉了,希望殿下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
“谢公子……喜欢女人吗?”
谢毓眉梢又是一跳,没忍住吸了口气。
“殿下这是什么问题?”
“因为方才在九霄湖的时候,那个人说的话……”
高晋?他说了什么?他好像说她是……断袖??!
谢毓惊坐起:“当然不是——”
惊到一半又偷看宁阳一眼,她犹豫了。
今日宁阳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堂堂一国公主哪用得着来看顾远宾?更何况她的意图还这般明显……
唉,她不过是顺手搭救了一下,怎么会酿成这样的局面?
谢毓僵在原处,宁阳焦急地追问:“不是?不是什么?不喜欢女人吗?还是说……”
她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后面的话完全听不清楚。
谢毓纠结了一瞬,立刻决绝地点了点头,难以为情道:“没错,就是殿下想的那样……”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还烦请殿下能替谢某保密。谢某在此谢过殿下大恩了。”
薛居令在听完谢毓宁阳的对话后整个人便僵滞在鞍上了,连身下马儿超过了慕容连都没发现,还是听到谢毓的呼声后才回过神来。
“老薛……薛六……薛居令!”
“在!”
薛居令恍然回神,咧张着嘴调转马头,眸光熠熠地望向后方几丈远的谢毓。
他连忙驱马至谢毓身前,这才反应过来谢毓周围空荡荡的,于是问道:“公主和马车呢?”
“走了。”谢毓摊手,“都走了。”
“走了?为何?”薛居令佯装不知,强压住嘴角问。
谢毓一本正经回答道:“殿下说她突然想起来宫中还有些事情要办,十分紧急,因而决定立马回城,就不与我们一道去洛壹寺了。”
薛居令满眼盯着谢毓,一双桃花眼弥漫着比之以往盛极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水来。
笑意终究还是没抑制住绽放在嘴角,他道:“那还真是一件大憾事,没办法了,那就只能我们一起陪何方王殿下前往洛壹寺了。”
“阿毓,你乘我的马吧。”
“好。”
“阿毓~~”
二人齐齐看向发出这道怪声的五彩鹦鹉,五彩鹦鹉看向谢毓,漏出下三白:“不是谢小公子,我都停在你这儿半天了,你为什么不坐我的马?”
谢毓没管身边这个怨妇,翻身到了薛居令身后,对慕容连眨眨眼道:“我不太信任殿下的骑术。”
“薛居令!出发!”
“得令!”
薛居令夹紧马腹,绝尘而去,出发瞬间空出一只手绕到后方精准地捉住了谢毓的手带到了自己腹前。
他脸朝着艳阳高照处,朗声道:“坐稳了!”
后方的慕容连也策马追赶,远远朝着谢毓喊道:“谢毓!我可是北樑人!你敢质疑我的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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