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各个坊都开始活动起来,妇女剁菜刀的声音混杂着小贩的叫卖声演奏出一首早市交响乐。
永宁巷口七八个幼童人手一串糖葫芦,正围成一圈嘴中念念有词:“神女重欲圈官臣,百破定规人上人,奢侈无度造玉池,难为众生真太子。”
柯雨正准备着公主的早膳,一名外府来的小厮步履匆匆地赶来,附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进公主府仅仅一年,她早已养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习惯。
“知道了,你下去吧。”
放下手中忙活的事,走到殿内朝云还在和李南云挑选今日上朝的朝服,柯雨进屋后打发其余婢女再关上门,开口道:“殿下出事了。”
李南云听完柯雨的话只是浅笑了一下:“那看来还是选这套紫色的,不然又有人要上谏说我朝服不合规了。”
她对此早有预见,倒也是不意外,换完衣服之后突然开口:“难为他们还要编这么多童谣。”
柯雨为她递上朝带:“可要让慈幼院去调查一下。”
自齐武十八年她接管慈幼院、居养院、安济院、漏泽院四院以来,整改颇多,当时四院建立以来纰漏百出,李嵩天颇为为难,这烫手山芋无人敢接,四院除了孤儿便是乞儿和老者,最能算得上是可用的,无非也是些仵作和收尸人。
如今就算说临安城遍布了她的眼线也不夸张,“你安排吧,先上朝,看看那些老古板今天又准备了什么酸词。”
正值卯时天还未全亮,官员们拖着沉重的身体,在一众暮色中一抹鲜活格外亮眼,紫色的绫罗朝服搭配上赤红色珊瑚挂链,深邃的眉眼显得整个人攻击性十足。
胆小一点的官员只是绕着她走,稍大胆点的上来对她横眉竖眼,这时候李南云都笑问对方为何不问安,看着他们不得不拱手请安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其中最甚者当属礼部尚书司空凃,几乎每次见到她都要上来长篇大论,目的只有一个要她自愿辞官,这次也不例外,一走进宣政门就能看到这个小老头左右张望寻找她的身影。
一看到她如同鲨鱼闻到了血腥味,迅速围了上来,不长的一段路,他却走了很久,不难看出他的右腿有点坡,是早年南下治水时留下的旧伤。
不同于李南云五花八门的配饰,他的朝服可谓称得上模范,是可以被拿来当典例的,“殿下安。”,李南云说不上讨厌他的原因就是他每次都把礼数做得很足。
“司空大人,可是在此等候多时?如今已是深秋,大人年岁已大还是应该多穿一点。”
“微臣多谢殿下挂怀,恕臣多言,林氏一族意图谋反,即是林巍,殿下也不应该把反臣留在身边,此人必对皇家心存怨念,要是一时兴起,对殿下行刺可如何是好。”
眼前人比她还矮上半头,李南云看着他的模样不禁乐从中来,“我还以为司空大人每日都在咒我出事呢,没想到大人这么担心我的安危。”
司空凃大摆了一下朝袖:“殿下这是说的哪的话,微臣绝对不会私下行巫蛊之术,再说既已贬为奴籍,一个奴才如何能任公主府官职。”
李南云见路才走了一半他还是喋喋不休,只好出言打断:“我回去就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绝了他所有可能。”
小老头明显被她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到了,“这也大大不可。”,李南云被他问得有点烦了只好加快脚步留下一句话:“司空大人还是留点口舌到朝上在说。”
司空凃跟不上她的步伐只好作罢,谁料刚出虎穴又遇财狼。
“殿下安。”,苏泽沉在临上朝前也来向她问安,真不怪李南云多想,这两天他们说得话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苏大人也是来劝谏的吗?”,仔细看看苏泽沉今日和往日倒是大不相同,着暗兰花纹襕衫,难得还佩了香囊散发出淡淡的兰花香。
“臣只是来告诉殿下童谣案大理寺已经在查了,殿下不必挂怀。”
李南云玩弄着腰间挂着的玉坠:“大理寺什么时候这么闲了,这点街头巷尾的小事也要管。”
苏泽沉几乎立刻察觉到她的疏离,只回答:“事涉皇子,职责所在。”
朱咨敏从后殿走来,官员们都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上,他扯着独特的尖细嗓音唱道:“群臣议事,以达圣听。”
“恭迎圣上。”
司空凃抢先上前一步,开口道:“臣有事要奏,长公主殿下奢侈无度,骄横无礼。还未出嫁变得天子圣恩得实封,如此殊荣却不严于律己,如何做万民表率?”
李嵩天轻挑眉头对民间的传闻也略有耳闻,“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啊!”
他高高举过朝板义正言辞地说:“长公主殿下应当即日退朝,前往广仁寺修身养性,为民祈福。”
李南云低下头暗笑,这小老头还是识时务,对圣上任命林巍的事只字不提,只关注她的个人品德问题。
李嵩天并不接他的话头,转头看向她悠悠开口道:“坊间传闻,你在府中私造玉池,可有此事?”
李南云回话:“公主府中并未有玉池,只有往年贵妃所赠玉桶一只。”,每年谢贵妃都喜欢送她一些骄奢淫逸的礼物,不过她也乐得收下。
母后早逝,后位空悬,贵妃一家独大,总是爱时不时给她使点绊子,这次的事说不定背后就有她的手笔。
“既是没有,那就是有人故意编排皇子,上次林氏的事在先,如今又构陷公主,朕看倒是有人利用百姓,其心可诛。”
这是显然不打算处置李南云的意思了,司空凃只好默默回到队伍中,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天子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众所周知,多次违背祖制,为她开恩。
苏泽沉向前一步,他的位置在李南云的几步远,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兰花香,“回圣上,大理寺已着手在查,目前已有进展。”
李嵩天点点头大手一挥:“既涉及长公主,便让你俩二人合查,也好早日找出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华清宫内一名身着淡粉色祥云纹丝绸正斜躺在一把竹编的摇椅上,灵兰从殿外端着一碗玉露团放在胡桃木的小桌上。
“娘娘,今日上朝皇上下令让苏大人和长公主共同查童谣一事。”
谢卿衿浅浅一笑并不抬眼,但抬手间白嫩的手臂露出半截,纤长的手指挑起勺子细细品尝了一口,挥手摔了瓷碗:“是御膳房的人越来越没用了,还是你们在糊弄本宫?”
一言既出,满殿下人立刻跪下,齐声喊着:“娘娘恕罪。”,灵兰皱着眉头打发其他人下去,随后送上南方进贡的方山露芽泡好的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要不要请景王进宫,商议此事。”
滚烫的茶碗擦过她的脸颊,原本白皙的肌肤立刻变得通红,但她也不敢掩面,立刻跪下磕头声响彻整个大殿。
“娘娘息怒,是奴婢多嘴了。”
谢卿衿起身低头看了灵兰一眼,“眼下恨不得人人都盯着本宫,这时候把他叫进宫,难不成是要昭告天下是我在背后算计她不成?”
她来回踱步几圈,本来只想借司空凃开口,又马上到先皇后忌日,要是能把李南云送去广仁寺,中秋宴会就能由她一人主办了,谁料苏泽沉也掺和进来,若牵扯上景王就得不偿失了。
“行了起来吧,跪得我心烦,我现在就提笔想办法把信送到景王府。”,灵兰立刻起身给她研磨,谢卿衿提笔写下几行,斜了一眼她发红的脸颊:“下去给自己上点药,别让人说我虐待下人了。”
这条短短的信经过太液池穿过东内苑最后从延政门出宫,被人放在食盘下又贴在胸脯上,最终落在了景王的案台上。
宣纸上赫然写着:吾策流言,圣上彻查,灵兰表兄,三日必除。
李宸磊将纸条教给侍从,他接过看了一眼随后放在烛火上变为灰烬,“殿下可要立即动手?”
檀木桌被狠狠捶了一下,李宸磊开口:“如今风声鹤唳,丰乐巷突然死了个街使,怎么不叫人起疑,母亲做事总是顾前不顾后。”
“殿下,别伤到手了,官吏去世都由漏泽院先派人记录,此事怕是瞒不过长公主的眼睛。”
“如此,就不得不给他找一个死得其所的理由了。”
丰乐巷口,两名街使正一边巡查一边闲聊,沈灵青正洋洋自得对同僚炫耀着:“我假以时日必要升迁。”
另一人答话道:“咱们这些底层官吏,哪有那么容易晋升,沈兄还是不要空口白话了。”
沈灵青耻笑一声:“你懂什么,我妹妹在宫里当差,贵人金口玉言,可能有假?”,对方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或许真的确有其事,连忙奉承道:“那沈兄发达后,可别忘了小弟啊!”
沈灵青故作姿态的开口:“那是自然,今晚的巡查……”
“沈兄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你好好回去休息吧。”
子时夜半,大多屋内早已安寝,寒风四起,大街上一名刘街使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提着灯笼照明。
他不禁暗自犯嘀咕,也不知道沈灵青说得是真是假,但这大半夜的狂风倒是实打实的真。
前方突然传来争吵声,他听到声响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忽的想起来今天不是他当值,若是去处理,那明日还要去主簿那里回话,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想了想还是转头走了。
街角争论的一对男女,女子率先发现没人过来,开口道:“他怎么转身了,要是不来怎么办?”
男人显然也没想到有这种状况,边拉过女子边往他刚刚转身的方向走去,“殿下下令,今晚他必须死。”
“大人!”,得到命令女子立刻开口叫住他,那刘街使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追上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
“大人,我家男人这又要去赌了,家里还有孩子病着呢,我拦他,他还要打完,求大人替我做主啊!”
他看着女人声泪俱下地控诉,不得不上前处理:“圣上明令禁止坊间私下赌博,你怎敢再犯。”
男人急忙装作狗腿的样子:“大人,您别听这娘们瞎说,根本没有的事。”
刘街使看着女子泪流满面,上前安慰道:“要是确有其事,自有王法处置。”,女人连忙摆手道:“大人,我还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把他抓起来。”
边说边作势钳住了他的双手,男人得到暗示绕到他身后拿出小刀一把刺到他的颈部,刘街使本还在和她解释顶多是回衙门签保证书,不会真的把他关起来。
突然感到颈部一阵刺痛,下意识伸手去捂,居然摸到了一把冰冷的匕首,浑身一冷,踉跄几步直直倒到地上,闭眼前恍惚看到那女子正朝着他笑。
刘街使迷迷糊糊间感觉全身的热量都在流失,好似又听到一声倒地声,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了,他只想到家中妻子此时应该还煮着夜宵等着他回家。
他三年前与邻家猪肉铺的妹妹成亲,去年还生了个女儿,虽然他一人份例微薄,但好在妻子心灵手巧时常做些绣品贴补家用,今天出门前他还与娘子说,若是沈兄真的高升,自己的份例说不定也能升上一升,或许就有钱送妞妞去女学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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