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刀磨得锃光瓦亮，尤其刀刃，锋锐得能一把割断脖子。秦殊握着刀柄往他发皱的脖颈处抵近一寸，结结实实挨上。
凉意一瞬袭来，老张头紧张地想吞口水，却又不敢动，生怕划出血来。他梗着脖子看她，声音有些发虚，“来娣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殊没理会他，错开视线瞧见被他挡住的李秀娥。身无长物地躺在床榻上，身上青红的痕迹刺目异常，整个人瘦弱单薄，眼里噙着泪，紧紧咬着唇瓣，模样屈辱却又死寂。
只一眼，又将视线挪开，不再看她。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下去，浸入鬓发。
秦殊握着刀柄的手止不住地收紧，心口狠狠沉下去，如刀子割肉一般钝痛。忍了忍，她一手拎起旁侧散乱的衣裳盖在李秀娥身上，“别冻着了。”
她声音轻软，像是怕惊到人一般。
李秀娥神色麻木地胡乱裹着，低垂着眼睫，又有泪掉落。
秦殊移开目光，看向老张头，拧着眉头一脚踢在他黑漆脏污的棉裤上，“穿好了！”
老张头哪敢不应，哆哆嗦嗦去拉，手里破旧发毛的鞭子随着动作不住地抖着，“有、有什么话好好说，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可是要破皮——”
他虽然嚣张，但最怕死。从前能在村子里大嚷大闹皆是因为旁人没有他这不要脸的本事，但遇到动真格的，自然一下子就没了气焰。
秦殊在裴家过得好了些，虽依旧瘦弱，但整个人看上去有精神许多，又因着一路赶过来，双颊残存了些红晕，此刻瞧着很是风韵。
老张头一双色眯眯的眼顿时便挪不开，后悔当初没有像带走李秀娥那般带走秦殊，否则这样的美人儿可就是他的了，他想如何便如何。
至于这李秀娥，虽说也不差，但定是比不上李来娣的。
越想他心里越痒得厉害，再者也并不觉着她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来得太巧，他毫无防备罢了，才会落至下风。
等他找到时机定要反扑，将李来娣也办了才好。
“我让你说话了吗？”秦殊面色冷冽，手中砍刀握得很稳，将他又一脚踹到了椅子上。
这一脚力道不低，老张头捂着肚子痛得面颊扭曲，靠倒在破旧不堪的椅子上，龇牙咧嘴，“臭娘们！”
他下意识低吼，还没完全睁开眼，一个小小圆圆的东西突兀地进了嘴，他在反应之际被一只手狠狠一抬脖子，那玩意儿就顺着喉咙滚进了他肚子里。
秦殊顺势点了他的穴位，随后拽了张凳子过来坐，那把砍刀随意搁置在桌上。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老张头面色大变，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并不知晓什么点穴，只以为是方才吃的东西导致，紧张不已。
秦殊淡淡扯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点暂时死不了的毒药罢了。”
待在床上麻木出神的李秀娥有了点反应，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惊疑，那眼神像是初次认识秦殊一般。
云淡风轻的话令老张头愤怒交加，面色铁青，“李来娣你他娘的疯了吗？”
秦殊抓起先前被他落在地上的毛鞭，握在手里拉了拉，算不上多有韧劲，但暂时用用倒也尚可。
“什么？”她懒淡地抬起眼眸，像是未曾听见刚刚的话。
毛鞭是老张头自己做的，也亲手用来折磨过不少女子，抽在旁人身上的时候，看着那一条条印子只觉得身心舒畅又兴奋，可若这毛鞭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要叫他皮开肉绽？
老张头只消一想，便觉得骨头都疼。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连周保长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就是收了他一两银子的李家当初被他大闹一通也退了五百文回来，这么个黄毛丫头居然敢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你若敢动我，叫我伤了疼了，我定要闹得全村皆知，叫你和你们李家的脊梁骨都被戳破！”
狠话说得都喘气儿，秦殊眼底划过一抹轻蔑，抻了抻毛鞭，一鞭子抽在他下身。
力道不重，动静却大。
老张头听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方才的硬气与威胁是半分都没了，痛意一瞬袭来，他动弹不得，疼得想呲牙，却不敢再辱骂她。
“咦，张叔这是什么表情？”
秦殊故作疑惑地凑近了些，毛鞭握在手里把玩，“第一次尝试吧张叔，定是还没过瘾的，我素来孝顺，也惯于满足长辈的心愿，今日定让您万分痛快了。”
老张头惊恐不已，急不可耐地摇头想要拒绝，可那毛鞭已然不由分说地抽下来了。
他本就一身老骨头，哪经得起这么抽打，几下就涕泗横流地告饶。
秦殊揉了揉微酸的手腕，一手随意撑在张开的膝盖上，“张叔既知道痛，便该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今日若对你下死手，再将你扔到无人可见的山里，再引来猛兽，你觉着村里何人会为你讨公道？他们都只会认为你流年不吉，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老张头吸了吸鼻子，嘴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老脸上糊满了泪。
她将毛鞭往桌上一甩，老张头吓一跳，一双眼再无半分色意，只警惕恐惧地盯着她，“你、你到底是何人？”
秦殊闻言，顿了顿回头瞧了床榻上的李秀娥，她面色平静，对这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情绪起伏。
心中压了压，她一脸无辜，“我可以是李家长女李来娣，也可以是被你害死的那几位女子。”
老张头此刻狼狈得很，想着她异常的举动，又想到那些女子是如何死的，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你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话虽如此，眼神却飘忽。
秦殊敏锐地捕捉到，敛了松意，一本正经到有些严肃，直视着他的双眼，“你既不怕，又为何不敢看我？”
她不疾不徐道：“我问你，她们怎么死的？”
老张头皱着眉，一脸横肉，带着几分不耐得凶气，“就是病死的，村里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可问的？”
秦殊一寸一寸逡巡着他脸上的情绪，连眼都不曾眨过，“葬在何处？”
老张头有些不悦，触及到她颇为犀利的眼神又还是回应道：“就葬在后山了。”
“具体方位。”
老张头不能动，很是憋屈，张口就来：“西南方，我随意葬的。”
秦殊眼睫垂了几分，这回倒是没再继续问，转而将话引到老张头还未来月下村之前。
老张头也不敢不应，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叫她拼拼凑凑的整出来个大概。
原先是在一户商贾人家做下人，因着手脚不老实被训过一次，求死求活的才再度留下来，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半年就忍不住又去主人家屋里偷珠宝，叫主家夫人瞧见，就因夫人意图报官，他便下死手将人勒死了。
自此便卷了金银珠宝一路逃亡，及至月下村更名改姓苟活着。运气尚好，遇到新皇大赦天下，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活着。再者月下村过得又舒适，他便也在这儿安家生根了。
秦殊看着这等畜生，险些压不住脾性，忍了又忍，“你将人勒死，就没有过愧疚吗？主家留下你，你就如此回报？”
老张头回忆得有些上脑，有些不快地反驳：“他们若多给我一些贴补，我又何至于没有足够的银钱花？都是下人，家生子的月钱却比我高上一倍！”
秦殊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你这等该死的人不死，良善之人却因你丧命，当真可笑！”
她紧攥着拳头，用力到骨节发白。
察觉到狠厉之气，老张头一下子没了气焰，“问也是你要问的，又要逼着我说，你对我打骂我都认了，可你绝不能杀我，杀了我裴家也逃不脱罪责的！”
秦殊冷着脸轻嗤一声，“谁说我要杀你了？”
老张头紧绷的身子总算松快一些，转而又听到她淡淡的质问声：“先前那几位女子葬在何处了？”
他一愣，险些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转了转，结结巴巴地回：“在、在南边。”
秦殊有些好笑地盯着他，“再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说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砍刀，手指在刀刃边轻轻敲击。
声音不重，却拨动着老张头再度紧绷起来的神经。
他额角突突地跳，咽了咽嗓子，“在、在北边，对！北边！”
秦殊缓缓抬眸瞧他，一个跨步倾身逼近，嘴角扯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欣赏了两下老张头惊慌的面色，转而一刀对着他身下扎去。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整个屋子，李秀娥原本麻木的脸色也有了波澜，不可置信又仿佛吓到一般，紧紧盯着秦殊。
老张头穿着很厚的棉裤，血渍很慢地渗出来，他疼地面颊直抽搐，身体却因被点穴丝毫动弹不得，痛苦万分。
“最后再问你一遍，究竟葬在何处了？”
秦殊的手还紧紧握在刀柄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次想好了再说，我有的是时间，你若再不好好说，我就替阎王爷收了你这等祸害人间的恶徒，也自有办法令我与裴家不沾半点腥，你大可以试试。”
她不疾不徐地出声，老张头疼地止不住抽气，只觉得神经都在胡乱蹦踏，整个人都难受得紧。
给了喘息的片刻时辰后，秦殊淡淡催问：“想出来了吗？”
老张头终于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也知道这个臭娘们真的会要了他的命，他好不容易逃到月下村又等来天下大赦，若死在这臭娘们手里岂不万分可惜！
他深深吸了口气，疼得有些口齿不清，一句话说了好半天才说清。
西边有个财神庙，就葬在财神庙后面。
至于为何葬在财神庙边上，说是感到神仙托梦，需要献祭已死的女子，所以他将人折磨病死后就会丢到财神庙后埋葬。
“简直荒唐！”
秦殊素来不信鬼神，什么托梦什么献祭，不过都是他找来的借口。
一想到那样妙龄的女子被迫嫁给这样的色徒，在无数折磨中度过短暂的一生，死后连个坟冢都没有，就这样可怜的生来，卑微的死去，她心底便涨涩得厉害。
拔起砍刀，又引起一阵惨烈地嚎叫。
砍刀尖端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缓慢地滴下来，秦殊秉着一口气，搁在他衣领上慢条斯理地来回擦拭。
“今日之事你最好把嘴巴给我闭紧了，但凡有半点声音透露出去，牵扯到裴家，你就等着三日之后七窍流血而死，人死可是如灯灭。”
秦殊冷冷盯着他恶臭的嘴脸，“当然，你若听话，不再折磨秀娥，我会每三日让秀娥将解药给你。”
老张头又气又恨，可想到身体里还有毒药，又半点不敢违抗，声音浑浊又急切，“我、我一定守口如瓶，我不想死！”
秦殊收回刀，看了李秀娥一眼，声音坚定，“他若敢欺你半分，活不过今冬，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秀娥张了张嘴，嗓子却好像瞬间哑了似的，吐露不出来半点声音，眼眶一酸，滚烫的泪啪嗒掉下来。
她偏过脑袋，被子下的双手止不住收紧。
秦殊收了砍刀，往屋门外走去，日头尚佳，照在身上竟有些暖意。
老张头在后面急急地喊叫：“你别走，给我解开啊！”
她头也没回地走向院外，声音淡淡：“半个时辰后自行失效。”
在老张头愤怒又无奈的目光里，秦殊走了很远，一路直上西边的财神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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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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