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庙四周散落着枯树枝,庙宇破旧,供奉在高台之上的财神爷衣衫不齐,堆积了不少灰渍。
像是久无人来。
只一眼,秦殊便知晓老张头又同她撒了谎,不过不要紧,她有的是法子去折磨这等恶人。
依着李来娣脑中的记忆,这三位女子死的时日并不长,最早的也才去年冬日,尚不到一年。
秦殊低头望着庙宇周围,良久,她握紧砍刀寻了一处挖下去。
虽说时日不久,但依着尸体腐化的速度,她其实并不能挖到什么,但秦殊心里憋着股劲,势必要释放出来。
日头很快西斜,手下的泥土因冬日严寒而僵冷,每一下都很是吃力,即便她这些日子不断操练自己,却依旧生出些薄汗来。
秦殊挖着,忽然顿住。砍刀之下隐隐露出草席一角,她静静望着那上面沾染的泥渍,握着刀柄的手一下比一下用力,骨节被捏得几乎泛白。
半晌,她才缓缓卸力,一股难言的悲凉蔓延上心口,一点点堵塞凝固。
她们死得好生委屈。
秦殊就这么望着,脑子里蹦出这样的念想,酸涩随之袭来。不过是生为女子,她们什么也没做错,却连死都如此潦草侮辱。
秦殊眼底有晶莹的泪光闪烁,她还未没来得及同她们好好说几句话,远处已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她一瞬敛起情绪,侧耳去听。
这步子走得有些急,却有意放轻声音,行走间很是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逼近。
从军而来的高度机谨令她迅速屏住呼吸,紧急将翻出的泥土盖回去,随即握紧砍刀绕到财神庙侧面。
秦殊有预感,这人是冲她来的。
不过片刻,她瞧见了那人的衣角,顺着衣角往上,是一身漆黑的衣裳,头脸也是用着黑布蒙起来的,但那布料并不华贵,瞧着是最普通的,甚至有些粗糙。男人身量高大,只露一双眼,透着些凶狠,但眼下天色暗下来,她瞧得并不真切,只觉得很是陌生。
日光已渐渐消散,林中逐渐没了亮光,冬日滋生出的寒意在此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秦殊能感受到掌心的凉意。
得速战速决。
她看准距离,踩下脚边的树枝,故意发出轻微声响。透过庙宇墙体的缝隙,秦殊瞧见那道身影逐渐逼近。
砍刀起落间,男人猝不及防被秦殊伤到肩胛,迅速往后躲避。秦殊握着砍刀,反手不做停歇地再度劈去。
她这些日子的操练没有白费,加之这男人许是瞧她是个女子,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才令她如此容易得手。
秦殊踩着他的腿,二话没说扯掉遮掩他脸庞的布巾,胡子拉碴的,眉目透着凶悍,眼角还有道疤,她眉头微皱,并没从脑子里里搜罗到有关此人的信息。
她正要问,身下本被压制的男子突然暴起,袖中一把灰猛地朝她撒来。
秦殊一惊,迅疾往后躲避,却还是被迷了眼,身子一晃险些连砍刀都没能拿稳。
就这么一下,男人得了喘息之机,腰间拔了刀发了狠地朝她刺来。
秦殊落了下风,也没法再趁其不备出击,堪堪躲过夺命的刀,捂着发疼的左眼一路朝前狂奔。
身后是穷追不舍如豺狼虎豹似的恶人,她半点不敢歇,哪里有路就往哪儿跑。
直至滑坡处,秦殊往后望了一眼,几乎不做任何思考,猛地向下一跳,任由自己滚下去。
满地石子树枝刮擦,割破了她好几处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猝不及防地滚进了一处铺满枯叶的井坑里,重重摔下去,紧接着秦殊就听到腿骨“咔嚓”一声脆响,钻心的疼一瞬蔓延上来。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硬是没出半点声音。
呼吸发颤间,秦殊隐约听到闷重急切的脚步声,她几不可闻地往后挪动,尽量让身子贴紧土壁。
良久,那声音才终于听不见。
秦殊松了口气,后知后觉额角与颈边满是汗渍。
脚骨崴了,她如今动不了,夜色也逐渐暗沉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安稳撑过一晚,撑过去明日总有人上山的,她再伺机求救应当就能出去了。
秦殊靠着土壁,喘息了片刻,眼睛隐隐作痛,身子也逐渐发冷起来。
她心道糟糕,怕是逃命生出来的热汗闷久了又遇上这井坑中的扑面而来的冷意才会如此。头顶已然一片漆黑,散堆着枯叶,连微弱的光都瞧不见,真真是两眼一抹黑。
摸了砍刀,秦殊想划一刀逼自己清醒些,倏地有脚步声自远处响起,虽与先前那恶人的方向相悖,但她还是一瞬机警起来。
不过片刻,那脚步声越发清晰,她握紧了砍刀刀柄,下意识咽了咽嗓子。
若这贼人敢下来,她便是死,也要将他的命收走。
心脏狂跳,忽的,一道极其微弱的、摇摆着的火光照应下来。
紧接着,她听见熟悉清冷的嗓音,“李来娣,可还活着?”
不过瞬间,秦殊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瘫软地靠着土壁。她抬头去看,微弱的火光里,裴云谏那张清俊的面庞虽影影绰绰,却有种莫名的心安。
她嗓子有些沙哑,“没死。”
秦殊紧握着砍刀,咬着牙才支撑起来,左腿突突地疼,她没法站直,“我伤了腿,可否麻烦你带我上去。”
她与裴云谏之间,委实没什么情谊,但此时,她着实没有旁的法子了。
“既如此,你便在下面待着。”
淡漠的声音落下来,透着些回响,甚是无情。
随后,那摇曳的火光一下子消失在秦殊视线里,她听见裴云谏轻稳的步子,离这井坑越来越远。
秦殊垂下眼睫,意料之内地坐了回去,左腿太疼,她只能极缓慢地抻到一边,尽量不去碰它。
做完这些,她额角又出了层汗。
不过是在此处过一夜,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娘。
数个时辰没进食,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来,秦殊伸手捂了捂,干脆闭上眼,逼着自己不去想。
昏沉之际,她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一睁眼,那簇熟悉的火光已然顺着土壁一点点跟着裴云谏下来。他一身青绿的氅衣,原本干干净净,却因攀爬沾染了壁上的泥渍。
秦殊帮不上忙,只能干看着。
这样高的地方,裴云谏一介书生,倒比她想象中要壮实些,没有爬到一半便气喘吁吁,只中间一处没能踩稳,脚尖滑落,令他猛地下坠几寸,险些摔下来。
但动作终是敏捷迅疾的,稳住了身形。
秦殊瞧着他落地,形容虽有些脏污,但神情始终分寸不乱,面容清清冷冷,瞧见她时,也并未因她这倒霉境况露出半分关切或是旁的情绪。
只缓缓走近,将手中的火折子往她跟前移了一些。
火光微弱,秦殊却瞧见他被绳索勒红的掌心,心底生出感激与愧疚,“多谢郎君救我。”
她此刻低着眉目,整个人看着很是乖顺。
裴云谏握着火折子,平淡的视线自她凌乱的发丝延伸,扫过那张面色苍白的脸,最终顺着她脏污不堪的冬衣一路向下。
秦殊身子单薄瘦弱,如今因这一遭狼狈的仿佛随时会折损一般。
手腕至手背上好几处划痕,不严重却瞧得出悲惨。
裴云谏眼睫微垂,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抻得很直的左腿,缓缓蹲下,声音淡淡:“你这样迟早会连累到裴家,回去我便写和离书放你离开。”
秦殊一愣,被这话打得猝不及防,心头一跳,“我、我不曾——”
她刚出声,只觉得左腿忽然一阵剧痛传来,紧接着是骨头相接的声音,迅速的她都还未曾反应过来,疼哑了音。
下一刻,便见裴云谏收回骨节分明的手,重新握住火折子,起身掸了掸氅衣,面目清冷,“左右活动下,应当能走了。”
秦殊这才回神,唇瓣微动,方才想说的话一时都忘了个干净,只顺着他的话缓缓起身,双手支撑着土壁借力。
轻轻转动左脚,只余下一些轻微的疼,倒真的可以走两步。
秦殊眼底浮上喜色,唇角弯弯,笑起来眉目轻盈,“多谢裴郎君。”
裴云谏没多言,自顾自地走向绳索,“我先上去,然后再拉你。”
她自然没意见,还在后头指挥他应当踩哪块更稳当。等她也一同上去,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出了井坑,外边有冷风穿林而过,秦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觉得更冷了。
裴云谏收起绳索,走在她前头,“跟紧了。”
夜里到这会儿终于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但林中依旧漆黑,秦殊左腿虽接好了,却仍旧走不快,踩到不平的石子还会踉跄一下。
她跟在后头,慢慢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也开始不听使唤。
“裴郎君——”
秦殊险些又栽跟头,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旁的树枝,手心扎得生疼,“我好像有点看不清。”
她想起那贼人朝她撒来的粉.末,隐隐有些怀疑。
脑袋又疼又热,她拍了拍额角,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没两步便再也稳不住身形,实实在在地朝后倒去。
裴云谏眼疾手快地捉住她手臂,力道很重。
秦殊因这力道,被拉回来时猛地撞在他肩胛上,本就晕乎的脑袋此刻更是如同浆糊一般,疼的直抽气,“我、我得歇息片刻。”
实在是走不了了。
裴云谏低眸看她,先前在井坑里还苍白的脸眼下竟带出一点红晕,他眉头轻蹙,伸手去探。
果然一片滚烫。
裴云谏想起不算短的下山路,将她扶稳,淡淡开口:“我背你回去。”
秦殊一愣,还没想好拒绝的说辞就见他已然在自己身前半蹲下来,脊背宽阔,氅衣整洁干净。
她往后退了一步,“还是别了吧,我歇一会儿便好,可以自己下山。”
他今日救她,她心底是感激的,但却不想再如此麻烦他,毕竟下山的脚程并非一时半会。
“母亲在家中等得着急,你以为我为何会背你?”裴云谏头也没回,声音比方才还要低凉几分。
想到裴何氏,秦殊心底软下去,没有再反驳,乖乖伏身。
他背部宽阔结实,一点儿也不像文弱书生那样,反倒很是健硕有力。
秦殊觉得有点儿稀奇,又觉得他一人要护住母亲,这样也是应当的,若是文文弱弱的躲在裴何氏身后,那才不像样呢。
她头一回与裴云谏如此亲近,即便是迫于无奈,那双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得抓着他肩胛,上半身小心的分开距离。
这般姿势初始还算好,一小段路下来,她便有些腰酸手酸。
“搂紧。”
裴云谏稳稳当当地托着她下山,声色平静得像是背了捆柴,“你如此也会累我不好赶路。”
秦殊眨巴了下眼睛,秉着呼吸,只好伸手去搂他脖颈,动作轻而慢,脑袋缓缓搁在自己的手臂上。
脚下路并不平整,但她却并不觉得颠。
山中静得厉害,秦殊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隐淡的月光似有若无地洒下来,余光里是裴云谏清晰的脸庞。
他当真是生得好看,便是这半边侧颜,亦是俊秀无俦,眼睫黑密纤长,眼瞳黑白分明,几分清冷之色更是衬得他如同画中仙。
秦殊怔怔地瞧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井坑中他说的和离一事,一时有些紧张,腹中说辞来回翻转,最终小声轻问:“能不能晚些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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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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