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璟瘫坐在廊檐下的竹藤椅中,长吁短叹。
他脸上的神情无比复杂,一脸噩梦后的心惊胆战。
那个梦里,一向脸黑如锅底的白令勋突然对他心慈面善起来,他战战兢兢地听白令勋唤了一声“我儿乖巧”,大掌堪称轻柔地摸了摸他呲毛的狗头。他还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父慈子孝当中,结果下一秒,白令勋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真面目,一口气传给他数十只引魂铃,同时昭告全族,要将整个渡亡世家都托付给他。
白璟低头看去,梦里的他,雪底描金的衣袍上,赫然系了一条绣满咒文的青色玉带。
这噩梦来得太过真实,他大叫一声惊悚醒来,吓得在房间里暴走十八圈才压下心头的恐惧,以至于忽略了窗外悄然退去的黑影。
白璟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脸都绿了。
吱呀一声,是堂兄房间的木门开了。
白璟坐直身子,一脸委屈,正要控诉自己的惨痛噩梦,却见一片裙角飘旋,竟是叶姑娘推门出来,而后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璟脸现惊悚,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片刻后,他麻木地转过脸,咽下那口茶,像是咽下一口血,喃喃道:“我还没睡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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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圆回房间换了身衣裙,又洗了把脸,这才清醒许多。
她的衣裙都被谢尽芜揉皱了。昨夜其实聊得不算久,可不知怎么,谢尽芜又故态复萌地缠着她腻起来。
他也不开口,也不主动,就这么满脸渴求隐忍地盯着她看。叶清圆伸手帮他闭眼,叫他早点睡了,他的睫毛在她的手心轻轻地颤,又喃喃说自己心口很痛,委屈得不行。
叶清圆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方才邪印发作的时候他死命隐忍着不吭声,此刻都快要好了,他却又说痛起来。
最后还是亲了几下才好。
外头北风呼啸,听着就冷,谢尽芜往床榻里面让了让,叶清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钻进了被窝里,立刻被谢尽芜连人带被子抱在怀中。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听外头风雪急一阵缓一阵,檐角风铃清脆悠长。
因为拥得很紧,所以不觉得冷。
谢尽芜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下巴眷恋地蹭在她的发顶,鼻端满是她身上的清甜香气。
他像是半点安全感都没有,非要与她十指相扣才肯入睡。结果十指相扣了还是睡不着,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耳畔听到叶清圆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一颗心喜欢得快要化了,直到天亮才涌上些许睡意。
早上叶清圆醒来的时候,就见谢尽芜半边身子都贴在她身上,挺直的鼻梁贴在她的脸颊,睡得正熟。
她动了动手臂,有些费劲地挣开他的桎梏。
她的衣裙在床榻上压得有些皱。转身看去,谢尽芜不知何时已经枕在了她的枕头上,侧脸被窗外雪光映照得清隽干净。
叶清圆走过去,看着他熟睡的模样,蓦地想起他的小字。
清和,清和。
谢尽芜竟然有这样的小字。
难怪他从不许她这样叫,原来是觉得难为情吗?
叶清圆有点想笑,心想,这简直是过分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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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璟又在竹藤摇椅上瘫了一会儿,才见叶清圆下楼来。
她从厨房里取来牛乳倒进茶杯里,又添了些他刚煮好的红茶,茶匙轻轻搅拌,笑道:“奶茶。”
白璟目瞪口呆,接过来很谨慎地抿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难道叶姑娘真的是天才?”
叶清圆轻笑着摇头:“是我们那里很常见的喝法。”
“初阳镇吗?我上次去那里的时候,没见过这样喝的啊。”
叶清圆抿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刚才我见你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怎么了吗?”
“这……唉!”
白璟苦着脸将昨夜的噩梦告诉她:“我还从未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呢,醒来好久都是懵的。”
叶清圆若有所思道:“或许不是梦呢?”
白璟:“……更惊悚了!”
叶清圆道:“你听说过心影吗?”
“略有耳闻。这道术法是渡真世家研制出来的吧,据说一开始只用来追踪、探查情报的,结果因为太缺德被禁了。”白璟思索道,“你是说,我之所以会做噩梦,是因为心影?”
“昨晚谢尽芜也见到了一只心影,那只心影被破之后化作了白鹤。”
她提昨晚,白璟就想起她清晨时从谢尽芜的房间里出来,顿时又脸红地扭过头去。
顿时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道术法除了施术者本人之外,其他人是破不了的。堂兄竟然能破心影吗?”
叶清圆摇头:“我们猜测这与他所中的邪印可能有点关系。他的邪印,或许可以克制心影。”
“心影是渡真世家研制出来的术法,堂兄无论如何也和渡真扯不上关系啊。白鹤、白鹤……”
白璟琢磨了一会儿:“说起这个,不知姑娘是否听闻过,谢氏一族尊崇白鹤。”
叶清圆不曾听闻,在她看的版本里,谢氏一族已经被灭门了。
白璟回忆道:“我们族里的祠堂中,挂有历代宗家子女的画像。其中有一幅画,是姑姑和姑父的。”
也就是白灵宣和谢拱辰。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抓去祠堂里认人,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挑着好玩的看。他们其实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雪底描金,胸口有振翅青鸾。可唯独姑父的衣服不一样。”
白璟比划了一下:“他的大袖上有三道墨色暗纹,袖口、衣摆处有墨色滚边,毛茸茸的,乍一看去,就像鹤羽。父亲跟我讲,那是谢氏一族的袍服,白鹤寻仙。”
檐下风铃清脆响动,谢尽芜不知何时站在二楼的木栏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叶清圆的脸上露出笑容:“你醒来啦?”
“嗯,”谢尽芜踩着木梯走下来,在茶桌旁坐下,“在谈什么?”
白璟摸摸脑袋:“没什么呀,在聊姑姑和姑父的事呢。”
谢尽芜的脸色冷冷的,眼潭沉静幽邃,还有些没睡醒的倦意:“说来听听。”
他多年不与渡亡世家来往,此时也纯粹是好奇。
他其实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父母的事。
谢拱辰和白灵宣,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一样,他去过很多地方,却都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讯息和传言。
叶清圆托着下巴看他,见他低垂的长睫下藏着小心翼翼的渴望,心中蓦地一阵柔软。
白璟清了清嗓子,斟酌道:“这些事,我也是听族中的长辈们讲过的。授课时,长辈们一直都将姑姑当作族中子弟的榜样。”
“父亲也讲过,他们那一代的子弟中,姑姑才是最有天赋的。那时候他们要结队外出收魂,有些魂魄破碎不堪,还有些怨恨太重,难以应付。可唯有姑姑天赋与能力皆是过人,一支引魂铃,能渡方圆十数里的残魂。”
白灵宣的心思太玲珑了。族中长辈们打太极的功力炉火纯青,惯于话留三分让年轻人们自己去悟。可不管他们说什么,白灵宣眼珠一转也立刻心领神会,把事情办得妥帖稳当。那时渡亡世家都把她当作下一任家主培养。
而白令勋,只是她的副手而已。
白璟笑道:“可是姑姑不喜欢待在渡亡世家,她说家里太闷了,死人比活人还多。看着热闹,可其实只是闹,站在烈日之下都叫人觉得冷飕飕的。所以她总是跑出去玩,经常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来。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姑姑竟就和姑父成婚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姑姑不肯讲。”白璟回忆道,“只是听说那天族中长辈们有的郁闷有的发火,还有脾气火爆的,恨不得提着引魂铃当场渡了……咳,可最终还是心软松了口,派人送去了好多贺礼,又派了姑姑从前的贴身侍女阿楚、还有族中侍卫青松亲自过去,生怕姑姑缺衣少穿,受了委屈。”
谢尽芜很安静地听着,中途没有说一个字。
白璟又笑:“直到两年后,姑姑和姑父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堂兄回来探望,长辈们才终于放了心。”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的,白灵宣眼睛亮亮,脸颊红红,面上洋溢着的是过去十几年里都不曾有过的幸福与惊喜。
她不肯再与亡魂打交道,也不喜欢住在太喧闹的地方,谢拱辰便专门为她圈出一片山头,僻静却不荒芜,亲手将她照顾成了一个养尊处优、天真娇憨的小妇人。
自家的姑娘过得好不好,从脸上就看得出来。只要她开心,就算不肯承接家业、也不再引渡亡魂也无所谓。
反正家里有的是人为她兜底。
也是从那个时候,渡亡世家看到谢拱辰那身白鹤寻仙的衣袍后,才终于搞清楚,原来白灵宣嫁的是谢氏族人。
可惜再往后讲,就是灭族惨案了。白璟很知趣地住了口,转而哭丧着脸道:“姑姑就可以随意外出、想不学就不学。我就不可以,凭什么?难道渡真世家就没人了吗?”
他嘟囔了一会儿:“我也不想成天和亡魂打交道啊,其实也怪吓人的。”
事死如事生。白璟的心态明显没有转变过来。
他又说:“姑娘或许觉得我那两个侍卫挺吓人的吧?唉,其实他们已经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最为俊俏的人了。”
叶清圆差点把茶喷出来。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都是些闲谈的话。叶清圆非要谢尽芜尝尝她做的奶茶,谢尽芜很配合地饮了一口:“味道很好。”
白璟附和道:“我觉得这种喝法可以拿到酒馆和大家分享一下。”
叶清圆戳破他:“主要是和雁含妹妹分享吧。”
白璟笑得害羞:“没那回事。”
叶清圆被他这种青涩感染,也禁不住眉眼染上笑意。
谢尽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本就有些倦意的眼眸此刻添了几分阴沉。
和别人也笑得这么开心。
叶清圆无知无觉,她看着院子里缀满枝头和青砖的雪,偏过脸笑道:“谢尽芜,我们去堆雪人吧?”
谢尽芜不太理解她的这些乐趣,但是无限度地纵容。他眨眼掩去眸中的阴郁,放下茶杯说好。
叶清圆笑意盈盈地看向白璟:“要一起吗?”
话音落下,谢尽芜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白璟身上。
白璟顿时觉得脖子冷飕飕的,摆手婉拒道:“不、不必了,待会我和雁含妹妹还有约。”
他伸手向外指了指,鬼鬼祟祟起身,连忙溜了。
开玩笑,谁要和你们一起堆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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