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兰被押入了天牢。
一片昏暗中仿佛有幽幽鬼影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潮湿的气味。
月光越过窗棂,跨过篝火,溜到她被捆住的脚边。
徐昕兰是被老鼠的“吱吱”声吵醒的。
在问审堂被判下罪行后,她就在行刑台受了鞭刑。其间徐昕兰疼得直接晕了过去,再睁眼就到了这死气沉沉的牢狱。
她闭上眼,凝聚法力,尝试探测仙脉。
还好,仙脉还没有被废。
她还有机会越狱。
徐昕兰还没高兴太久,眼帘里就印入一双石青云头履。
再抬眼,只见来人一袭月白长袍,手握折扇遮住半张脸,如若忽视他此刻的眼神,还真是一位翩翩俏公子。可偏偏他一双桃花眼嘲弄地盯着她,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
来人正是谭颂天。
徐昕兰疲惫地闭上眼睛,知道有人会落井下石,但没想到竟然来得那么快。
谭颂天啧声:“要不是闻师妹需要纯灵血修补仙脉,你现在早就被废仙脉了。”
敢情她还得感谢闻宁和他们的宽宏大量?
她都不好意思揭露他们的真面目,他倒好,还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
要不是纯灵血只有在仙脉完好的时候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她现在早就是个废人了吧。
再说她被废仙脉只是早晚的问题。
徐昕兰心中暗暗嘲讽,过河拆桥他们不是最擅长了吗?
曾经徐昕兰天真地相信过他们,也真诚地把他们当做亲人朋友一般的存在。
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徐昕兰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长长记性。
这些所谓的同门师兄师姐也曾靠近过她,不过都是因为要借用她的纯灵血。
但他们又不屑于请求她,于是他们就换了个法子。
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映,徐昕兰眉头紧拧。
当初他们是怎么做的来着?
首先一个陌生的师姐跑到她的身边,急切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大师兄遇难了!”
徐昕兰一听到“大师兄”三个字,立刻条件反射地反握住师姐的手,沉声问:“大师兄去了何处?”
而后师姐犹犹豫豫地吐出“山洞”二字,徐昕兰当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一直到千年巨蟒冰冷地吐着蛇信子时,徐昕兰还对他们的说辞信以为真。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巨蟒只是陈斐映的灵兽。
那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被戏弄的呢?
是她在被巨蟒甩到石壁上,听到错骨的声音。
是头破血流之际她听见头顶冒出阵阵嗤笑。
“陈师姐,你看她那样,还真以为大师兄需要她个废物来救。”
"师姐,她的血看起来好脏,我都不想用了。"
“那不行,虽然看起来恶心,但毕竟是纯灵血,你们伤势严重,必须用它修补。”
······
交谈声此起彼伏,徐昕兰头疼欲裂、意识模糊,却还是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当时充斥她头脑的只有“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骗她至此?就算要她的血,跟她好好地说一声,她也会慷慨应下。
就算被取走纯灵血相当于赤脚在针海走一遭,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她也愿意。
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如此作弄她。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颤抖着眼睫,强忍着不肯让它落下。
那是徐昕兰第一次对他们感到失望。
皮肤被剑刃划开,伴随着纯灵血的流逝,断骨般的痛苦裹挟着她,她就像一条濒死的鱼,任人宰割。
为什么要轻信别人,为什么要付出赤诚之心,为什么······没人来救她。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救不了自己!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周身的寒气一下子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有力的怀抱。
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她感受到灵力的回笼。
后来某天她后知后觉,那是谢承玉在给她渡灵力。
修仙者不会随意给别人灵力。原因无他,只是灵力异常珍贵,普通修仙者修炼个三天三夜都不一定增加一点灵力。
可是那天谢承玉给她渡了一半的灵力,这也导致后来他的境界停滞不动了许久。
那天谢承玉难得发了火,失了往常的温润有礼。
陈斐映等人被判残害同门之罪,接受雷罚,关入天牢三年。
三年对修仙者来说不痛不痒,这算是较轻的惩罚,相比徐昕兰忍受的蚀骨之痛简直不值一提。
被拖进天牢的那刻陈斐映还在破口大骂。
“谢承玉,她就是个冒牌货!你这么做如果被闻宁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你想过没有?!”
那是徐昕兰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某个人的替身。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差别。
自那以后不断有人找徐昕兰的麻烦,渐渐地她也摸清了事情的真相。
苍梧宗曾经有个众星捧月的真千金,可是她为了大道牺牲了自己。
宗门内所有人哀恸不已,偏偏这时候徐昕兰出现了。
倘若徐昕兰活泼热情也许可以避免万人嫌的处境。
可好死不死她淡漠孤僻,对谢承玉以外的人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至少落在他人眼中是这样的。
可实际徐昕兰社恐且不善于表达自己,更担心自己拖别人后退。
对谢承玉的事格外上心也只是因为想报答救命之恩。
一次任务中她选择搬救兵被误解成了丢下同伴独自逃跑。
后来不仅救兵没搬成功,自己还被困在了幻境。
但是闻宁不会这样。
闻宁从来不会丢下他们,她只会以一人之躯挡住敌方的千军万马。
就算前方等待她的是死亡,她也不会后退一步。
落差就这么产生了,徐昕兰毫不意外地被讨厌了。
额角冷汗直流,她自嘲一笑。
谭颂天陡然抬起她的下巴,不满地皱眉:“笑什么?”
徐昕兰的发丝凌乱,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她满脸苦楚,狼狈不堪。
尽管如此,她一双凤眼还是锐利如常。
“不用你们废我仙脉,”她顿了顿,大口呼吸起来,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自己废。”
“你在干什么?停下!”谭颂天慌张起来——她在自废仙脉!
不行!闻宁还等着她的纯灵血呢!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一把拿起兰锜上的剑在她手臂上一划,拿起器皿顺手接下纯灵血。
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剑气劈开了谭颂天手中的器皿。
纯灵血撒了一地。
谭颂天刚想发作,一道阴影就已经罩住了他。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这种恐怖的速度只有谢承玉可以做到。
谭颂天像鹌鹑一样低下头,他害怕大师兄。
下一秒他的额头一凉,谢承玉取走了他的抹额。
苍梧门门下弟子都配有抹额,抹额一失,便不再是门下弟子了。
明英尊者尚在闭关,大师兄便是苍梧门的掌权人。
谭颂天没有想到谢承玉会提早结束任务赶回苍梧门。
那毕竟是机密任务,大师兄提早归来必定是听到了有关徐昕兰的闲言碎语。
为了一个冒牌货竟然是连大局都不顾了吗!
谭颂天气不打一处来,鄙夷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大师兄这是何意?”
“擅自残害同门,你不配为苍梧门弟子。”谢承玉忍住将他暴揍的冲动,转身给徐昕兰松绑。
谭颂天看着他的动作,警告道:“论残害同门,还是徐昕兰更胜一筹。还有······将她打入天牢是问审堂的意思,师兄这是要徇私枉法?”
见谢承玉丝毫不理会自己,谭颂天气得脸色发青:“师兄这么做,可是要弃闻师妹于不顾?”
谢承玉身形一顿:“闻宁的事我会想办法。”
“办法?你不会不知道只有纯灵血才能救闻师妹吧?你从一开始把这个冒牌货带回苍梧山不就是因为纯灵血吗?”
纯灵血不管放在仙界、妖界还是魔界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在徐昕兰没有出现以前,只有闻宁一人身怀纯灵血。
谢承玉扶住徐昕兰的手僵硬了,许久都没有作声。
这就足够了,徐昕兰心口隐隐作痛。
他犹豫了。
她明白谢承玉的一句“会想办法”只是缓兵之计,她也知道这纯灵血是非给不可了。
这宗门千金的位置该物归原主了,即使她从来没感受过宗门千金该有的待遇。
就当是偿还了那年隆冬的救命之恩。
从此她徐昕兰与苍梧门再无瓜葛。
她挣脱开谢承玉的手,捡起地上的器皿,在两人错愕的目光中再度划开已经自我愈合的伤口。
浓稠的液体流下,与其说是血,更像是泪。
她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已经是仲冬了,天牢外寂静无声。
少女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冲击着他们的天灵盖。
“纯灵血我留下,此后苍梧门于我便是过去。我仙脉已废,已算不上是苍梧门门下弟子,今日我自请离山,望大师兄成全。”
器皿将满,最后几滴纯灵血流尽,徐昕兰拉下衣袖,掀开衣摆利落跪下。
“咚——咚——咚。”撞地声一声比一声清脆,好像不愿意在这多留一秒。
连磕三个响头后徐昕兰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屋外的满地雪白。
她自雪夜上山,便也在雪夜结束这一场幻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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