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那么多木炭,不开窗,屋子里的人都会死的,”我无语地说道。
杨耀安立刻去开窗。
门外哐哐作响,似乎是他们在想办法撞门,堵门的衣柜和桌子都开始往后移位,那几个警察立刻冲上去用身体挡住。
杜邵走到孟旭峰身边,对他说,“孟哥,那门迟早会烂掉的。”
杨耀安听出了他的意思,拿着手枪挡在我身前,“谁敢动她,我就杀谁。”
我坐在沙发上,闭了闭眼,比起刚才,我的身体暖和了许多,修为也在逐步恢复。
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但显然,那个妖怪并不打算留给我喘息的机会,东墙第二扇窗户有阵风吹进来,窗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窗前。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凭空出现,站在那里,他的脸色很白,整个人很消瘦,竹竿似的。
杜邵吓得躲在了孟旭峰身后。
“杨耀安,去给我倒杯热咖啡,”我把手里的茶杯递给他,让他不要挡在我的身前。
我静静地望着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等他说话。
他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淡淡地说,“你长得很漂亮,不太像是一个天师。”
我眨了下眼睛,“谢谢你夸我。”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他轻声问。
我接过来杨耀安递过来的咖啡,温声,“大约,是叫曾戴高?”
他点了点头,“没错。”
曾戴高的脸色白的近乎于透明,青筋的脉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这是妖力衰竭的征兆。
我看着他身后黑色的妖影,试探问,“你是药兽?”
他点头。
“你快死了?”我问他。
曾戴高浅浅地勾了勾唇角,“还能坚持,毕竟我得杀了他们再死。”
我轻轻哦了一声。
随之,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杨耀安看向他,又看了我一眼,一脸的茫然。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过来见你吗?”曾戴高轻声问。
我依着他的话问,“你为什么过来见我?”
曾戴高说:“还是那个问题,我想知道,好人会有好报吗?”
我勾了勾唇角,“你是想在我身上做个实验?”
曾戴高点了点头,“对,我告诉他们了,告诉他们好几遍,你是来救他们的,你帮他们解除了我对他们的束缚,但同时我又告诉他们说,如果他们谁杀了你,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不用试了,”拖延了这一会儿,我的脸色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红润润的模样,也不再需要身上的狐毛皮草和火炉,因而我扭头对杨耀安说,“把炉子浇灭吧,可以了。”
随后,我站起身,抬眸看向曾戴高,“就算他们知道我曾经救过他们,可如果杀了我就能活着离开这里,还是有人会来杀我的,这点毋庸置疑。”
“曾医生,你明知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我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你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曾戴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从我来到汉口,在荣生医院当医生,我自问,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人,他们没有钱看病,我就给他们垫上,他们有人的病治不好,我就用我的妖力帮他们延长寿命,我不骗人,也不害人,我每天都做着救人的工作,兢兢业业做了三十多年,可为什么,我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陈大柱,他本来是被人砍伤了脖子,活不了的,他瘫痪的妻子跪在诊室门口,求我救他,我救了,然后陈大柱开车撞伤了盈碧,郑翠华,她说,她的孙子没有饭吃,上不起学,盈碧和我把半年的工资都给了她,她说会感谢我们一辈子,可盈碧被撞伤,程家人要拿她的命换给程小笛,郑翠华拿了程家的金条,就眼睁睁地看着盈碧躺在病床上等死,盈碧哭着求她,求她给我打个电话,可郑翠华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她装作听不见病房里盈碧的哀嚎,她亲眼看着盈碧被推进手术室里被人夺去性命。”
“还有白天佑,是我救了他爸爸的命,是我帮着他进入荣生医院当了医生,我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他,甚至于那天晚上,我在外地做手术,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有个病人需要救命,另外一个伤重马上就要没气的病人自愿把性命送给另外一个人,我亲口告诉他说我留下的那滴妖血藏在什么地方,帮着他用盈碧的性命救下了程小笛。”
曾戴高眼底噙着泪水,“白天佑明知道盈碧是个善良的好人,他明知道盈碧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可他为了讨好程家,还是杀了盈碧,为了怕我发现,我回来汉口的第一天,他就在我的茶杯里下了毒,想要毒死我。”
我站在他面前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喃喃讲着自己的事。
“陆西秋,做好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好人也不会有好报,”曾戴高绝望地笑了笑,“你救这些人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到最后,你也会落得和我同样的下场。”
我说,“我不会。”
红木的门已经被撞开了很多裂缝,那些用身体挡着柜子的警察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曾戴高看了眼门口,淡淡道:“你是说,他们冲进来之后不会为了自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而杀了你,还是,这屋里的人几个人可以帮已经修为耗尽的你逃走?”
我低声喃喃,“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曾戴高似乎是没有听清我说的话,他皱了皱眉,“什么?”
在他话音刚落下时,我抬手用我的竹节硬鞭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妖力不断从伤口里溢出来,丝丝缕缕,在虚空中散开。
我拔出竹节硬鞭,语气冷淡地对他说,“如果他们所有人都能活着离开这座住院楼,那他们就没有必要杀我了。”
曾戴高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是不愿意相信我耗费了那么多修为解开这些人身上的夺命丝,居然还能有灵气杀了他。
轰隆一声,门被撞开了,柜子倒下,那些警察从地上爬起来,拿枪对着那些人,开始往我这边回缩。
“陆天师,我们在外面喊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不说话?”孟旭峰之前找过来问话的心脏科医生举着枪喊道。
孟旭峰和杨耀安挡在我身前,拉紧的弓一般,举着枪紧张地看着那群人。
孟旭峰对他们说,“妖怪已经被抓住了,大家可以离开住院楼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大家快陪着家里人回家吧。”
挤进来房间和站在门口的至少有一百多个人,里面有人还拿着枪,要是硬拼起来,孟旭峰带的这十几个警察根本不是对手。
孟旭峰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大家如果不信,可以去门口看一看,是真的可以走了。”
两方就在这样的僵持中,终于等来了新消息,我听见了有人在喊,“门能打开了,能打开了!”
杜邵松了一口气,但孟旭峰和杨耀安依旧没敢放松精神,因为这群人里,有人在拿着枪,他们拿的枪都是留在外面的警察的,他们心知肚明,就算妖怪已经抓住,门也已经可以打开,可他们现如今持枪和孟旭峰这些警察对峙,不会有好结果的。
所以一个拿着枪的领头的病人家属立刻喊道:“不能让这些警察活着出去,我们这会儿围攻他们,等他们离开,会把我们全抓起来的。”
本来因为门已经被打开喜不自胜的人群突然又冷了下来,他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似乎在考虑这人说的话。
孟旭峰到底是个老警察,立刻反击道:“大家别听他的,该回家的快点回家,法不责众,这会儿跑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留下的才是找死。”
他的这话起了很大的作用,大部分人毕竟都是平头百姓,谁会喜欢惹麻烦上身呢。
杨耀安适时喊了声,“后面的怎么都跑了!”
有一个跑的,后面就会跟着一群,很快,一百多个人就只剩下了二十几个挤进屋子里,知道自己刚刚夺枪的时候打死了人,跑不了的。
如果那些人和孟旭峰的手下同时开枪的话,大概率是大家都会死,现如今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孟旭峰只能寄希望于玄学,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挥手,数十条绿色的灵流突然涌出缠住了那些人的手,将手枪从他们手里夺了过来,落在了地上。
那些人一看大势已去,撒腿就跑,孟旭峰高声,“抓住他们!”
走廊里不断地响起大大小小的枪声,很快,白天佑的尸体被在厕所找了出来,他成了这座住院楼里夺命丝唯一的受害者。
曾戴高医生坐在墙角,虚弱地很快就要死去,杨耀安放下枪,走到我身边可惜道:“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我将竹节硬鞭重新融回自己的身体里,看向曾戴高,“曾医生,我帮你做个实验吧。”
曾戴高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让杨耀安扶着曾戴高离开了三楼,去了二楼大厅的栏杆前面,又让孟旭峰在三号住院楼里传播消息,说曾戴高就是害人的妖怪,我要在楼里杀掉他。
很快,一楼大厅就站满了人,乌泱泱的,很多。
我让杨耀安把枪抵在曾戴高头上,站在二楼栏杆边,孟队长站在中间,高声道:“我们已经查出来,曾戴高就是害死郑翠华、那存峓和白天佑等人的妖怪,我们现在就要为民除害。”
话音刚落,就有个女护士站出来,“曾医生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
除了她之外,还有不断下楼来的病人家属,也在附和,“曾医生不是那样的人,孟队长,你再好好查一查吧。”
孟旭峰按照我嘱咐他的,“证据确凿,他的确是妖怪,但是现在,如果有人愿意替他去死,我可以考虑重新调查。”
“大家,有愿意的吗?”
曾戴高扭头看向我,他眼中情绪复杂,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洞的,像是一潭死水了,可我看的出来,他对于有人会用命为他争取一次重新调查这件事的机会,并不抱任何希望。
人性经不起考验,可人,有时候也会创造奇迹。
一楼大厅里,有五个人站出来了,是一个女护士,一个穿着破旧蓝色汗衫的小伙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一个胖胖的坐着轮椅的老头,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你们愿意为了给他争取一个新的调查机会,去死?”
他们五个人都在点头。
孟旭峰转身看向我,询问是否可以了。
当然还不够,我让人把那五个人带到二楼来,背对着墙壁,站成一排。
“孟队长,让人把枪上膛,”我淡淡道。
杨耀安放下了对着曾戴高脑袋的手枪,走过来悄声问我,“你来真的?”
我没说话。
五个人,五个持枪的警察,那五个人每一个人都对着一个黑漆漆的枪口。
我站在旁边,扫了那五个人一眼,“最后一次机会,不愿意替曾医生死的,现在可以走,留下的,现在就可以写遗书,安心上路了。”
那五个人面面相觑,有的似乎是觉得孟队长不会动真格的,所以出来支持,没想到枪都上了膛,他们有人面露愧色地看了曾戴高一眼,“对不起。”一个,一个,又一个。
五个人里只剩下了那个女护士和那个穿着破旧的小伙子。
“曾医生,我相信你绝对不是那种人,要是你那么好的人都要落到这种下场,这世上就没天理了,”女护士坚定地看向曾戴高,又抬眸剜了一眼孟旭峰,随即接过来白纸,开始写遗书。
曾戴高没忍住,面色沉重地对他们两人说,“你们没听见他们说吗,我是妖怪,你们俩快走吧。”
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伙子摇了摇头,笑容质朴又冒着傻气:“曾医生,我妈妈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要没有你,我早就不想活了,我不会写字,等我死了之后,麻烦你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女护士把遗书拿过来,又和那个小伙子重新站回墙边站好。
“我说最后一次,现在想走,还能走,”我冷声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命,你们还年轻,这不值得。”
女护士看我一眼,壮士断腕般地冷笑一声,“我的命是曾医生救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那个小伙子也是动也不动。
我看向曾戴高,曾戴高早已泪流满面。
我说:“准备。”
那两个警察立刻抬起枪。
曾戴高似乎是惊醒一般,“不!”
可来不及了,他们的手指摁下扳机,砰砰,枪管里面是空的。
清除楼里人的这段记忆白白耗费了我许多修为,但所幸,曾戴高死去的时候,没什么遗憾了。
他咽气的时候跟我说,“做一个好人,似乎也并非毫无意义。”
我懒得深究这些哲学层面的事,只要功德到手,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次功德不小,至少我三个月内都不会再犯病了,这让我心情很是愉悦,荣生医院的事解决之后,杨耀安一直住在我的公馆中,他和温远烛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没有一天安生的时候。
好不容易,他俩一起出门去钓鱼,我安安生生地戴着遮阳帽,穿着身新定制的湖蓝色金线百合花纹旗袍坐在湖边吃小点心,看夕阳余晖,享受美好生活时。
我收到了一封来信。
信的开头写着:我最亲爱,最美丽的小师姑。
是至怀那个倒霉孩子,开头还好,他拍了我一通彩虹屁,越往下看,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至怀收了一个天津富商一大笔钱,结果抓不住妖怪,被扣下了,人家说,我如果不去,就砍掉至怀的右手。
至怀这孩子从小就不靠谱,但他好歹帮着温远烛为我解开了封印,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个残废,本来长得就丑,要成个残废,怕是这辈子也找不着媳妇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好像注定要有些波澜。
我刚折好信,打扫卫生的那个大嫂就过来说,门外有位名叫阮文诗的报社记者来拜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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