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如何见到茯苓,二人又达成了何种交易后宫众人俱不得而知,消息灵通的人只知道那天傍晚久闭宫门的坤宁宫大开了正门。
路过的扫洒宫女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背对着漫卷夕阳,茯苓一身朴素,带着笑意跨出大门。
皇后似乎也在院中,形销骨立的身影带着坤宁宫中仅存的宫人们,伫立着目送茯苓离开,在越来越小的门缝中逐渐化为一道窄长的黑点。
次日下午,茯苓通过安亲王公西闵面见圣上。
一番密谈后陛下龙颜大怒,太医院近九成的官员被革职,太医院令则是被下令午门斩首,次日立执。
陛下寝宫的众多道坛被暗中撤下,许多不知名的材料被倒进一尊井中,据说那日井上虹色气雾挥发不散,闻者皆头晕目眩。
立下大功的茯苓则官复原职,同时加封承恩使,职位同正五品太医令,可以同时行走前朝后宫。
茯苓没有再搬回司药所,而是在范嬷嬷小院旁边住下,储秀宫地方大,加上她也不显得逼仄。
泼天的功劳之下,茯苓没有要求许多,她只是向陛下提出希望能够继续教导那些司药所宫女们医术。
陛下欣然同意。
银裳、百灵等人想过她们与茯苓相见那日的场景,这两天她们日夜难安,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茯苓,才害她被顾司药赶出去。
谁承想短短两天,她们还没想出好法子叫司药回心转意,茯苓自己却如此能干,直接升到了正五品。
银裳一见茯苓便想扑过去,好在百灵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银裳后衣领。
拽着银裳,百灵端庄行礼:“两日未见,贺承恩使高升。”
茯苓含笑托起二人身子:“多亏了你们,也算是因祸得福。”
茯苓说的简单,但同处深宫之中,百灵从昨日起便没少听说茯苓的名字。
先是皇后,再是陛下,以女子身封五品官,这是多大的恩宠,又是多难的险境。
瞧出茯苓不愿多说,百灵也不会不识趣的提。
轻和了两句,百灵忽然想起什么般,从怀中掏出一物。
青色的掌药绶带裹着官授印,打了一个精细漂亮的蝴蝶结,送到了茯苓手上。
百灵吞吐:“这是出门前......顾司药唤住我们,教我们带来的,说是物归原主。”
茯苓微怔,接过官授印放在鼻翼下嗅了嗅。
清浅的栀子香气,确实是顾司药身上的味道。
茯苓:“难为司药还能想起这物。”
随手将东西放到桌上,茯苓见百灵与银裳皆欲言又止,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你们莫要想多,我依旧算的上是司药所的人,只是承蒙陛下恩典,多了一份差事而已,倘若有空,也会去司药所拜访。”
“拜访”二字径自划出一道楚河汉界,即使听出茯苓对司药所已经不似往日,百灵依旧觉得惊喜。
毕竟茯苓今日喜与悲,皆是由顾司药将她逐出而起,里面是一笔计较不清的糊涂账,茯苓愿意一笔带过自然是最好。
银裳从百灵身后探头,补充道:“还有素问姐姐,她今日上午要去送父亲,托我们带上一句话,说她下午得空便来,其余姐妹们也是,从明日起便与我们一道来上课。”
那些女孩子们哪里是不想来,只是不敢,觉得无颜面对茯苓罢了。
想来等她们回去之后,得知茯苓确实过得不错,她们也就安心了。
昨夜便得知素问爹爹在太医院放宫名单中,茯苓并不意外。
也不管司药所白日没了这么多的宫女们要怎么运转,茯苓欣然答应:“那便明天见。”
安置银裳二人在屋里坐下,茯苓接过她们带来的医书,从上次讲到的地方继续。
没好意思留在储秀宫用午膳,上午的课结束后银裳便与茯苓道别,说是下午要与姑姑一道出诊。
茯苓不无不可地点头,将二人送出了门,转头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这几日其实都没怎么合过眼睛,全靠着一口气撑着忙活,如今差不多有了成果,才发现身体无处不在叫嚣着疲惫。
茯苓好好睡了一觉,朦胧中挣扎着睁开眼,看见床位不声不响地坐着一个女子,垂着头瞧不清楚脸。
茯苓一眼就认了出来:“素问姐姐。”
“茯苓啊,你醒啦。”
素问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干涩,说了几句之后才变得流畅起来。
茯苓撑着身子坐起,“素问姐姐,你好像不太开心,遇着什么事情了?”
难道是有人知道她们交好,寻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就拿素问撒气?
茯苓渐渐沉下脸。
似乎猜到茯苓在想什么,素问赶紧摇头:“没人欺负我,你别想多。”
“我只是,可能要随爹爹一道出宫了。”
素问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少年时山坡上轻吹过的风,从辽阔青葱的山谷吹到了孤寂的深宫中。
茯苓表情空白了一瞬,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茯苓:“为什么?”
素问探过身子,从茯苓手下救出被揉的不成样子的被套,将她冰凉的手轻拢在手中,不自觉地搓了搓。
素问:“当初能够入宫是因为我只剩爹爹一个亲人,本来我是不符合要求的,是内务府格外开恩,但如今爹爹要出宫了,他不放心我,我也没法留下。”
陛下眼下对太医院的厌恶人尽皆知,倘若被知道素问与前太医院中人有关,当初帮忙的内务府也讨不了好。
为了长远计,让素问一道出宫是最好的。
恰好近日有一批宫女到了年纪要放宫,内务府索性在上面填上了素问的名字。
素问爹爹自然没有意见,甚至乐见其成,毕竟他在宫中这么些年也攒下不少银子,父女二人出宫靠着一手医术也能过的挺好。
素问本来以为自己只剩老死宫中这个结局,却突然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爹爹满意,她也开心,只是茯苓呢?
把她当做最后亲人的茯苓,倘若她走了,茯苓要怎么办。
素问死死咬着唇,不让泣音漏出,察觉到茯苓挣脱开她的手,素问颤着身子抬头。
茯苓眼中不知何时也含了泪水,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茯苓扑过去将素问拥在怀中,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不愿放手。
素问比茯苓高出不少,骨架也大,此时却心甘情愿地缩在茯苓怀里。
茯苓压着素问的脑袋,不让素问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哑着嗓子开口:“往后素问姐姐就能自由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能哭,应当笑才对。”
“素问姐姐,茯苓平生所愿就是家人平安喜乐,我拿你当亲姐姐一般,你只要好好的,好好的就可以。”
素问沉默了许久,久到茯苓胸前的衣裳完全被眼泪浸湿,才听见一声闷闷的“嗯”。
茯苓笑了,只觉得圆满。
素问当天没回司药所,在茯苓小院里留宿了一晚,范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没那没眼色的来打扰。
知道素问两日后便要离宫,茯苓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倒个水的功夫都要与素问聊两句。
素问从没见过茯苓这样,但也只能由着她,茯苓说什么都好脾气的应声。
从儿时说到宫中,从陛下说到隔壁嬷嬷,茯苓仿佛不觉得疲惫,直到嗓子彻底嘶哑,被素问捂住嘴巴才噤声。
素问:“睡吧,时间不早了。”
茯苓乖巧地点头,缩进被子里直直躺下,任凭素问将被子拉起遮住身形。
这夜茯苓没有睡好,一闭眼就是许多人离去的背影,素问应当也没有,茯苓听到了她小心翼翼的啜泣声。
她们都舍不得,但离别在所难免。
两日后素问离宫时茯苓没有去送,只告诉她如果安定下来,记得给她送信。
素问认真记下,临走前深深看了茯苓几眼,转身跨出了小院。
茯苓原地怔愣了许久才去关门,回首第一件事是掏出藏在柜子最深处的茶叶,刚想抓上一把,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过去每当茯苓想家,就会按母亲的方法煮上一盅热茶,将暖暖的杯子捧进手中的时候,就像拉着娘亲的手。
短短半年而已,往事已经恍如隔世。
素问姐姐也走了,往后她只能守着这盒见了底的茶叶,像守着父母远在青山绿水间的墓碑。
次日茯苓又换上了青衣,重新出入起大大小小的场合,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行走御前,皇后亦会时不时召见。
皇后太孤单了,恰好茯苓也形单影只,一来二去之下当真有了几分情谊。
因为丧子之痛,皇后的身子已经亏空不堪,单薄地如同纤弱蝴蝶,只能从消瘦的五官中依稀瞧出几分从前的美貌。
许是知道自己错信小人,致使嫡子早丧,陛下近来屡屡向坤宁宫中送来各种奇珍异宝,其中大半财宝被皇后转送到茯苓手中。
只有那些名贵药材经了茯苓手,统统进了皇后肚子。
起初皇后是不肯吃的,失去了此生唯一的孩子,她早已生无可恋。
茯苓用一句话劝服了她。
“娘娘,你好好吃药,奴婢保证小殿下还会回来的。”
往后皇后再也没有躲过喝药。
茯苓就这样在后宫中混着日子,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直到殿下忍无可忍差人送信,茯苓才恍然大悟。
她忘了给公西闵治疗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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