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寂,茯苓皱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堂堂一国皇后,因独子之死心碎自封宫中三年,诸事全交由温贵妃处理,甫入宫时茯苓便觉得不可思议,但追究不出理由。
如今公西闵却说,皇后的独子竟然是因太医所的错处而死。
皇后怎么能放过他们的?
“因为现任太医令在入宫前通晓老庄之术,传言中有长生不老之能,如今正在闭关为皇兄炼制长生丹,皇兄不能失去他。”
长生不老。
茯苓骤然转头,心神摇曳下甚至失手摔了蜡烛,顾不得捡起,茯苓不可思议地望向公西闵:“昔日秦皇汉武求仙数十载不可得,陛下正值壮年,怎么就开始私下吞服丹药了?”
前朝末帝也曾迷恋长生之术,为此广招天下道士大开丹炉,与那些高人日日同眠师兄弟相称,为了登仙甚至耗尽国库短短三年便造了一座通天塔,不知累死了多少壮年劳力。
末帝登塔寻仙那日,万民皆哭。
也正因为行事荒诞失了民心,庆高祖揭竿起义时无数城池直开城门相迎,仅用了两载春秋就直入京师,将末帝从龙椅上拽下来砍了头。
如今不过三代皇位传承,陛下竟然又受人蛊惑,开始寻仙问药了。
茯苓震惊:“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要知道前朝末帝受万民唾弃,士大夫们为此极其厌恶老庄之术,民间无数道观因末帝断了香火传承,连街头黄口小儿都言道士不可信。
陛下此举若要被朝臣知道了,案头怕是要被谏臣奏折淹没。
公西闵:“本来只有我与皇嫂,温贵妃或许猜到了一些,眼下还要多个你。”
茯苓:“这种一朝不慎就要身首分离的事情,你为何要告诉我。”
上一个知道此事的皇后已经自囚三年,其中内情不能细想,若是陛下知道她一个小小的医女也知道了.....
她哪里还有命在。
公西闵见茯苓一脸惊慌,无奈道:“不是你要知道太医院的把柄吗,这就是最大的把柄。”
茯苓骂他:“旁的还没看出来,我倒是有把柄在你手上了,公西闵,你成心的吧。”
公西闵恨铁不成钢:“告诉你当然是因为其中有蹊跷。你动动脑子想想看行不行,为什么皇兄会无故吞服丹药,又为什么皇嫂会因为大皇子之死与皇兄离心?”
茯苓闻言沉思,将线索一一串联,陛下早年登基后却无子的窘境,皇后成亲后数年才有孕的传闻,夭折前便时常生病传太医的大皇子......
灵光闪现,茯苓恍然大悟:“陛下是为了子嗣才服用的丹药。”
公西闵点头:“还不算太笨。”
这又是什么话,茯苓对公西闵怒目而视,没好气道:“言已至此,可否请殿下为奴婢解惑。”
公西闵:“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确实得谨慎,接下来公西闵要说的恐怕是会掉脑袋的秘闻。
茯苓闻言踮着脚走到门边,双手在门闩上顿了顿,骤然拉开大门。
门外静悄悄的,无人窥视。
茯苓谨慎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这才回来闩上门,又主动推着公西闵到屋子最内侧床榻处,然后搬来一张小凳放在公西闵附近。
贴着公西闵坐下,茯苓主动凑上前:“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凳不矮,轮椅也不高,二人一起坐下时高度相差无几,茯苓说话时公西闵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清淡的茶香若隐若现,公西闵不自觉往后微仰与茯苓拉开距离。
茯苓:?
见公西闵姿势忽然别扭,茯苓不解:“怎么了吗?”
公西闵轻咳一声:“无事,可以说了。”
公西闵面容渐渐沉寂,往常冷峻的眉松弛下来,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太医令在皇兄登基第九年时由一位官员举荐入宫,那时皇兄膝下只三子,嫡长子还体弱多病,太医令一进宫便向皇兄献上了长生之术,还道可以治愈皇长子的胎毒。”
“皇兄一开始是不信的,但那太医令频频献上丹药,皇兄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长生诱惑用了丹药。”
茯苓托着腮皱眉:“当真有效?”
公西闵点头:“有效,那段时间皇兄精神十足,半年内接连五位宫嫔有孕,但我那时因病不在朝中,没有发现皇兄异常。”
“直到三年前大皇子病重,我匆匆入宫时,才发现皇兄居然受太医令蛊惑,不顾皇嫂反对给幼子也服用丹药。”
“那时皇嫂因骤然知晓皇兄所为几乎崩溃,二人吵的不可开交,大皇子躺在床上气息奄奄,我就安排一道入宫的大夫先去看看孩子。”
公西闵语调愈深,即使已经三年过去,那日画面他依旧记得清楚。
混乱不堪的太和宫,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被众多太医围着,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嘴唇乌紫。
素日温柔端庄的皇嫂双眼红的几欲滴血,跌坐在床榻旁仪态全无地嚎啕大哭,皇兄则满脸愁苦,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却不敢靠近。
屋里场景像极了他被告知往后余生皆要与轮椅为伴时众人的模样,公西闵在门外踌躇,直到太医们纷纷摇着头离开,皇嫂冲上前死命捶打着皇兄时才进屋阻拦。
大夫也是趁着这时上前为大皇子诊的脉。
公西闵:“回府后大夫暗中寻我,称大皇子是中毒而亡。”
茯苓:“你觉得是丹药有毒?”
公西闵颔首,面色依旧不佳:“皇兄皇嫂都知道此事,皇兄答应我不再服丹药,却不肯处置那太医令,也正因此皇嫂才心灰意冷自囚坤宁宫。”
“我一直都怀疑皇兄这几年仍有服用丹药,如果你能查明丹药一事,太医院覆灭只在弹指间。”
公西闵语气笃定,皇嫂爱子入骨,若有机会替大侄子报仇绝不会放过。
茯苓想了想问他:“你有办法让我见到皇后娘娘吗?”
皇后是真的完全不管后宫诸事,六宫主事上门送东西都很少能被召见,别提她一个已经被撤职的掌药了。
她只能走公西闵这边的路子。
公西闵:“你拿我令牌上门去就是了,皇嫂会见你的。”
若不是公西闵告知大皇子乃是中毒而死,皇后本来这辈子都不得知晓真相,虽然现在亦无法报仇,但总好过被瞒上一辈子。
皇后想来是承他这份情的,逢年过节礼都不曾少过他与慈贵太妃那一份,如果茯苓拿他令牌上门应该不会有问题。
思及近来情绪愈发不稳的皇兄,公西闵眼中浮上几分担忧:“但是在有万全把握扳倒太医令之前,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探查何事。”
茯苓自然知道其中危险,正色与公西闵道谢:“多谢安王殿下,奴婢自当小心。”
两人斗嘴惯了,少见茯苓认真,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丫头沉静下来,一双清凌凌的眼泛着水波,终于有了几分宫中众人称赞的端庄守礼。
公西闵有些奇怪的尴尬,但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像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见他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茯苓的娴静模样一秒破功:“看什么看,快点衣服脱了躺下,给你施针。”
茯苓端庄时也是好看的,但见她恢复到平时的模样,公西闵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不作声地支起身子挪到了床榻上,脱下衣服习以为常地趴好。
茯苓则抓紧时间依次落针,二人皆满腹心事,心有灵犀的不再交谈。
治疗结束已是正午,趁着慈贵太妃还未派人来唤他们用膳,公西闵趁着现在将放在外衫夹层中的令牌取出,交给茯苓保管。
公西闵:“皇嫂身边有一宫女名为喜鹊,是她的陪嫁丫头,你去了坤宁宫可以先去寻她,可以信任。”
茯苓点头:“我知道,用过午膳后就去。”
茯苓刚收好东西,百草便过来敲门唤一道用餐,不好让慈贵太妃等他们,茯苓与公西闵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拾好东西去膳堂用餐。
慈贵太妃已经坐在正座等着,见他们来连忙唤人坐下,茯苓想着先给慈贵太妃布菜都被拦住,硬着头皮坐在公西闵下首。
无论再来多少次,她怕是都习惯不了慈贵太妃的热情。
一会儿就要面见皇后,事关重大,茯苓心里难免紧张,吃饭的时候屡屡走神,连慈贵太妃与她说话都没听到。
慈贵太妃一句“你说呢”久久没有回音,公西闵余光看见茯苓神情恍惚,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与慈贵太妃聊下去。
慈贵太妃笑意加深,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公西闵闲聊。
用完膳后慈贵太妃要去午睡,临走前告诉他们自己随意即可,公西闵准备打道回府,刚好与要往坤宁宫去的茯苓有一段同路。
微微落后公西闵两步,茯苓摸了摸心口处的令牌。
公西闵淡淡提醒:“你该走了。”
茯苓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跟着公西闵一道走了右侧,再往前便是太极宫,后宫女眷无诏皆不得入。
茯苓躬身与公西闵道谢:“多谢殿下,奴婢这就去。”
身旁人多眼杂,公西闵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推着轮椅走了。
茯苓等公西闵走后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散去,这才将自己隐在宫墙阴影下,匆匆往坤宁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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