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仙侠玄幻 > 女主对此感到厌烦 > 第156章 第 156 章

第156章 第 156 章

通恩讨伐战如同一个惊雷,震动了整个科尔里奇国,在这场战役里,王**全军覆没,主将战死,副将叛逃。

它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了国王、教皇和贵族的脸上。

在冬季的会议上,康拉德国王大发雷霆。

“我们耗费了大量金钱,提供了最好的资源,结果呢?”国王吼道,“这群废物连通恩的大门都没有攻破!”

“劳瑞·蔡尔德是真正的贵族,他死在了战场上,守住了家族的名誉!他是真正的英雄!”贵族们同样愤怒,“加西亚子爵才是懦夫!”

“我们被蒙蔽了,女巫联合了那群邪恶的魔法师,魔法师协会在鼎力支持女巫,可怜的将军,他中了敌人的圈套。”

“如果加西亚没有叛逃,这次战争不会输!这个叛徒竟然贪污了军饷,带着物资投奔敌人!”

……

在人们众口一词地批评着叛徒之时,有人问道:“尊敬的国王陛下,您还会继续征讨通恩吗?”

所有人都噤了声。

康拉德国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一个直白的蠢问题。

王**惨败,人们自然会希望国王派出新的军队继续征讨,直到获胜。但战争不是一场奢侈的舞会,一次盛大的祭典,它需要大量的物资,人力和后援。

贵族们捐过一次钱,又因为物资慌乱过一次,至少在短期内,他们不想再为战争出钱出力。

国王也是如此,他承担不起另一次失败的后果——只有不被班布尔神庇护的王,才会被女巫一次次打败。

康拉德国王看向教皇:“也许神殿有不同的看法。”

欧多教皇回答:“班布尔神已经派出他的使者,举着圣剑的英雄会惩罚邪恶的女巫和渎神的魔法师。”

国王放松了表情。

很显然,神殿也不想为战争买单,所以教皇提出了一个好建议。

只要掌权者在“神的指示”下,将歼灭女巫的责任转移扩大,人们就不会过度纠结于王**的失败,反而会将期待投射到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勇者身上,认为一切都是命运,是神的旨意。同时,那些自信的人、怀抱英雄梦的人、渴望成功的人全变成了女巫的敌人。

至此,国王、神殿、贵族不需要承担所有挑战者的费用,他们只需要给最终的胜利者提供奖赏,并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时机。

“我们遵循神谕。”康拉德国王点头,“从今天起,王国会大力围剿魔法师,并对歼灭女巫与魔法师的英雄赐予重赏!”

贵族们也对此十分满意,在散会后一改愁容,愉快地讨论着刚才的会议。

“这是新故事的开端,我们正站在时代的转折点。”一个年轻的伯爵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这次会议将记录进历史书,我们是见证了历史的人!”

贵族们笑了起来,这确实像极了正统的英雄传说——王国出现困境,国王发告示征集英雄,直到英雄横空出世……

“哦,这还是差了点,在故事里,国王不仅会给英雄地位,黄金,还会将公主嫁给他。”一个贵族耸了耸肩,“英雄总是能抱得美人归。”

“那可太糟糕了,”另一个贵族低声道,“谁敢和辛西娅公主结婚?她能压得他无法翻身,如果他反抗,她就会砍下他的头颅。”

贵族们再次笑了起来。

在这轻松的氛围里,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笑声停了下来,人们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贵族男人,青涩的面孔上满是愤怒:“因为一个叛徒输了一场仗,这太荒谬了!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叛徒?为什么一个叛徒就能左右局势?战争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却这么糊涂地结束了,你们怎么能忍得下那口气,难道不应该重振旗鼓,一口气攻占通恩吗?”

他的朋友拉着他的胳膊想要阻止他,但那个年轻男人怒气冲天:“我们应该寻找自己的问题,内部出现了问题,军队、财政、物资……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严查,为什么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受到了如此屈辱却忍气吞声,你们对得起家族的荣耀吗?”

天气很冷,这个男人却气得额头冒汗。

贵族们转动着眼睛,隐晦地用眼神交流。

——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年轻人。

贵族们用沉默对抗这个年轻男人的愤怒,希望他能识趣地走开,但后者堵在走廊上,丝毫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

最终,一位年长的侯爵开了口:“你是迪尤尔家族的孩子吧?”

这句简单的问句使得年轻贵族男人愣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以外的裂痕。

“你是个热血的年轻人,迪尤尔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家族,”那位侯爵慢悠悠地说,“你一定能成为征讨女巫的英雄,相信你的家族一定会支持你。”

这句话浇灭了年轻男人的激情,他的脸色红了又白,激情化作了另一种带着羞耻的愤怒。

他转过身,以一种愤恨的姿态离开了。

贵族们再次交换眼神,脸上挂满混杂着不屑的胜利笑容。

“迪尤尔家族……”人群后的一位贵族停下脚步,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我记得您女儿的婚约者就是……”

“嗯嗯。”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贵族含糊地应了一句。

这个回应已经确定了问题的答案,问话者圆滑地说道:“他可真不错,现在很少见得到这么正直的年轻人。”

中年贵族舒展了表情:“他和那些狡诈世故的小子不同,年轻,正直,热血……我能在他身上看见我年轻时的影子。露比也很喜欢他,觉得他是一个好男人。”

“你很疼爱露比小姐,露比小姐的眼光很高。”

“露比在家中堆满了书,她是剧院的常客,已经被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迷住了眼。”中年贵族笑道,“我太纵容她了,她经常责备我们,说家中的男人不像剧院里的演员一样正常。”

“哦,确实,小姐们经常认为那些虚构出来的男人正常,而我们这样活生生的男人不正常,可太荒谬了。”

“这也是她们的可爱之处。”

“您如此理解女性,怪不得大家都夸您是风流的绅士,据说有很多年轻女孩对您死心塌地,真让人羡慕。”

“那不算什么。”中年贵族耸了耸肩,他不讨厌那些故事,他本是一个干瘪傲慢的中年男人,正是那些美化过的故事,使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诱惑那些心怀幻想的女人们。对他而言,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沉浸追求时的热烈是真的,腻烦抛弃时的冷漠也是真的,不足之处是总有些女人以为他那一时的屈膝配合会持续一世——他连倒掉的杯子都懒得扶,那些女人却期望他在她生病衰老时不离不弃地照顾她。

“撇去那些无法无天的女巫,正常女人还是很可爱的。我尊重女人,她们是神赐予男人的珍馐珠宝。”他笑道:“所以我们需要看好自己的女儿,赶走觊觎她们的恶贼,为她们选个好丈夫。”

虽然小迪尤尔的年轻气盛偶尔会让中年男人感到丢脸,但总体上,他满意这个准女婿。

中年贵族曾在某个贵族会所遇见过小迪尤尔--那个会所有极高的门槛,使得有资格进入的男人们能带着优越感认可彼此,他们既可以在享乐之余交换资源,共享利益,又可以在情绪不好时肆意发泄。

哦,就像小迪尤尔,那个刚烈的年轻人本就愤怒,刚才又在众人面前受到了嘲笑,一定会像委屈的孩子一样奔向会所,醉倒在温柔漂亮的女人的怀里寻求安慰。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和露比说,她眼中容不得一粒沙,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闹得家宅不安。

中年贵族自觉对不起小迪尤尔,小迪尤尔是个好男人,自己却宠出了一个骄纵的女儿,露比很难成为一个百依百顺的完美妻子。

作为补偿,中年男人会指点这位准女婿,帮助他,为他的前途铺路。

只要小迪尤尔平步青云,露比的坏脾气就会被压制,待她生了孩子,她就会变得更加安静顺从,过好幸福平淡的一生。

走出王宫,中年男人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激得抖了一下,他压低帽子,紧了紧围脖,想,若是小迪尤尔能成为那个消灭女巫的英雄,他就压对宝了。

“看来这个冬天会很冷。”他嘟囔着,和其他人告别,快步走向等待王宫门口的马车。

这是一个极其难熬的冬天,战争的后遗症慢慢开始显现,冬季本就是四季中死亡率最高的一个季节,如今粮食与物资变得更加紧缺,曾经被讨伐军掠夺过的村庄更是难以度日。

各地治安变差,小偷增多,饿着肚子的人们冻死在村庄和城镇的角落,聚在一起的男人组成强盗团伙,烧杀抢掠。

王宫削减了举办宴会的预算,神殿则耗费了更多金钱进行大规模的祷告仪式。

为通恩供给矿石与魔法石的多尔恩城交换到了足够的粮食,临近年终,格欧费茵送了一个车队的礼物到通恩,还亲手给莉莉丝和卡珊德拉写了信。

听说有人来信,卡珊德拉马上冲到了莉莉丝的办公室,她仔细地锁上了门,拿着那封母亲寄来的信左看右看,快乐地在原地转圈,红着眼睛笑个不停,想要拆开,又不忍心破坏信封上的蜡封。

最终,她们一起拆开了格欧费茵的信。

和以往一样,格欧费茵的信克制又冷静,她在信中全程没有提到人名,也没有说到任何会暴露身份的词汇,即使这封信被人截获,也不会有任何不妥。

莉莉丝能想像到带着金框眼镜的格欧费茵板正地坐在书桌前,低垂着眼睛,习惯性地微蹙眉头,认真写信的模样。

卡珊德拉打开信,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分析她母亲的写字习惯,一会儿嘟囔母亲古板的语气。

“真是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怎么还在关心我穿衣服够不够暖和,不暖和我就自己加衣服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冷热……”说着说着,卡珊德拉安静下来,她盯着信纸,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当看到某一行字时,一直挂在她眼眶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对着那行字看了又看,然后弯下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卡珊德拉。”莉莉丝拿着信,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她,“你还好吗?”

“莉莉丝,妈妈说……”卡珊德拉抬起头,似是想笑,却又哭了出来,“妈妈说我做得很好……她说,她为我骄傲……”

——亲爱的,你是我的骄傲。

卡珊德拉跟着莉莉丝她们一起做了许多命悬一线的任务,学习炸药、制作炮弹也是高度危险的事,但之前遇到那么多困难,她都不曾哭得这么厉害。

“啊……奇怪,我不想哭的……我不是离不开妈妈的人,我在家的时候还老和她为了一些小事吵架呢……”卡珊德拉边笑边擦眼泪,“就是……妈妈她,她让我们保重身体,她说,希望有一天,我们回去时,都能够健健康康的……呜呜呜呜……妈妈、妈妈……她说我是她的骄傲!我是她的骄傲!”

卡珊德拉靠在莉莉丝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莉莉丝摸着卡珊德拉的头发,看向自己手中的信纸。

——希望你们一切顺利,不用害怕,我能守住这里,若你们想要回来,我会张开手臂拥抱你们。

莉莉丝也红了眼圈。

像是漂泊的浮萍被阳光照耀,流浪的鸟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窝,一封信,足以抚慰在外拼搏的女儿们的心。

“这是我的宝物,”卡珊德拉用衣服擦干手,小心地把信纸叠起来,“我要把它贴在我房间的墙上,不,得它随身带着……珍藏起来。”卡珊德拉把信贴在胸口,又开始担忧,“哦,要是我出了什么事,这封信被人搜出来,会不会连累到妈妈?”

“收好它吧。”莉莉丝拍着卡珊德拉的背,轻声说,“格欧费茵女士和我们一样,都在努力。”

多尔恩城在群山之中,矿产丰富,眼红其资源的人不计其数,能抵御外敌,处理好各方关系是坚守在那里的决策者的基本素养。

莉莉丝有自己的信息来源,她知道在通恩讨伐战后,多尔恩城也遭受过几次“强盗袭击”。

所谓的强盗袭击,未必都是真的,其中有些强盗使用的武器精良到令人咂舌。

许多事情都不需要直说,精明的贵族都知道国王为什么将阿普顿王子带进王宫,知道罗纳德王子将圣女玛利亚作为筹码,而国王在利用圣女治疗身体的同时,也将圣女作为了削弱神殿的手段……

许多事情,他们都能猜到十之**,但他们不会捅破掩饰真相的那一层纸。

就像没人会深究通恩讨伐战的失败。

“女巫的巫术”“原本贵族的财产”的解释可以糊弄那些普通人,糊弄不了那些有自己领地,对需求管理运作有经验的大贵族们。只要将有资源的人的名单列出来,结合商队出入状况,按条件排除,就能大致锁定支持通恩的人。

但也仅限于此。

多尔恩城的“索尔伯爵”做足了表面功夫,他是女巫占领通恩的受害者,从多尔恩城寄到王城的信中不仅怒斥了女巫,还哭诉了自己的损失,并以此为由提升了铁价。

多尔恩城一直没有让人抓住明面上的漏洞,即使抓到了也很容易解决——讨伐军能用叛徒承担一切罪责,多尔恩城也可以轻易找到替罪羊。

许多贵族都与多尔恩城有贸易往来,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不想破坏贸易,与公主为敌,破坏现在微妙的势力平衡,成为那个出头之鸟,变成多尔恩城背后的女巫、魔法师与公主势力的敌人。

但在暗处,依然有不少人在觊觎多尔恩城的矿石,他们混杂在“盗贼袭击”中,试探多尔恩城的防守与兵力,等待机会吞掉多尔恩城。

格欧费茵是一个精明谨慎的人,从帮助莉莉丝,到和卡俄斯签定贸易契约,格欧费茵能预料到自己会面对什么,也做了相应的准备。

比起格欧费茵,通恩的情况更为糟糕,王国没有再举行大的讨伐战,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小攻击。

国王和神殿发布公告广征英雄后,就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攻向通恩,那些做着骑士梦的男性、拿着农具当武器的农民、集结的地痞无赖、装备齐全的贵族……不厌其烦地攻打、潜入通恩。

女巫们收紧了进城名额,对进出人口进行严格的筛查,巡逻队增添了人手,全天24小时,不间断地巡逻,即使这样,还是有漏网之鱼混进来,不仅是莉莉丝,其他的女巫也都遭受过攻击和暗杀。安保队还抓获过一批在夜里袭击绑架了城中女性,想要用马车把她们运出城的团伙。

破坏者的尸体都被挂在城墙上,成为了秃鹫的食物。

城墙上因此有了除不掉的污渍。

可惜尸体和污渍没有吓退做着英雄梦的人,依然有无数人把杀死女巫当成改变人生的最后机会。

“很显然,这是神殿的主意,”伊迪丝的领主书房,辛西娅公主把密探从通恩传来的报告扔在桌上,端起了茶杯,“我早说过,神殿最会把握人心。”

氤氲的热气自茶杯口向上蔓延,辛西娅公主端着茶杯,靠在窗边看向外面,庭院里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灌木丛也呈现出一片干枯的灰败,与之相反的,是为跨年做准备的人们脸上的笑容。

在这个各方都极其惨淡的冬天,辛西娅公主的势力范围却是一片欣欣向荣,她与她的支持者是讨伐战中为数不多的受益方,从王**叛逃的加西亚子爵和从通恩返回的阿塔兰塔带回了金钱和物资。除此之外,辛西娅公主积极地推动着势力范围内的商业发展,除了与其支持者的合作贸易外,通恩的粮食交易、以卡俄斯为媒介的矿石交易、服装交易也带动了伊迪丝等城市的商业流转,而在商业的繁荣和公主的布局下,新银行的建立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逃荒的人们不再把通恩当成唯一的出路,许多人奔向了辛西娅公主的势力范围,公主也不吝于收留他们,她大张旗鼓地安顿了这些逃荒者,补充商业繁荣而缺乏的劳动力和兵力,并举办活动,让他们在大众面前讲出自己的故事,发表感想。

大多数伊迪丝居民都没有出过城,他们对外界的认知由公主主导的信息刷新。外来人描述的艰难与伊迪丝的生活天差地别,原本习以为常的安稳日子就被衬托得愈加幸福优越。

辛西娅公主由此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加强了人们对女神的信仰,支持公主的贵族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一些曾经支持公主,后来倒向阿普顿王子,却落得江河日下的贵族也向公主发来密信和礼物。

“神殿会免费净化‘英雄们’的武器。”菲碧说,“他们把通恩当成了劲敌。”

“只是念念咒语装装样子罢了,他们吝啬到连餐食都不愿提供。”辛西娅公主耸了耸肩,“康拉德和欧多那几个老头子应该感谢通恩,毕竟他们需要敌人。”

神殿、国王和贵族都知道科尔里奇国出现了问题,整个王国就像一架古老的钟表,零件松散,齿轮生锈,无力的摆锤带动着颤颤悠悠的秒针艰辛地行走,随时都会散架。

上层能看到深蓝的恶果,知道这是一个会毁掉人民,甚至国家的东西,可是他们没有办法收手。

深蓝带来的利益太大了,它让人民变得虔诚、顺从,他们用辛苦赚得的钱购买深蓝,快乐时会像野兽一样忠于本能,生出更多的孩子,而垮掉的身体又注定了他们不会活得太久。

这简直是最完美的劳动力。

没有多少人能抵御这样的暴利,跟风的贵族犁平了粮田,将其改为种植深蓝。

于是出现了饥荒。

贵族们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自然灾害,是神的惩罚,神殿警告人们要更加虔诚,不要浮躁,并收取捐款为他们净化心灵。

许多平民都对上层人士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他们能果决地下判断,雷厉风行,用铁腕手段第一时间除掉有害势力,但事实并非如此,贵族也是人,当他们之间大小交织的利益形成了一个网,动其中任何一个点都会牵扯到其中人的利益时,他们就会追求平稳,厌恶风险和损失。

所以他们总在为各种错误打补丁,维持现状,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事情一拖再拖,直到不可收拾。

上层人士自然希望这个巨钟能恢复正常,无休止地运转下去,但他们得到的信息也足够他们推断出钟表的链条总有一天会断裂——深蓝贸易不可能无止境地膨胀下去,人们也不会永远忍受饥饿,当尸横遍野民生怨道,所有矛盾就会喷薄而出。

有实力的贵族早在其他国家置办了产业,设计好了逃离路线。

边境的魔兽困得住普通人,困不住上层人士。

所有知情者都在努力挤向上层,竭力增加家族财富。

丧钟越近,越疯狂。

越疯狂,越贪婪。

既得利益者们只是在试图减缓秒针行进的速度以延续自己疯狂的贪婪。

所以王国需要敌人,那最好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牺牲又不会影响国王和神殿声誉的,人们轻视厌恶并自认为能轻易战胜的对象。

这样才能将其作为愤怒的出口。

正在崛起的女巫就是最恰当的敌人。

“当然,”辛西娅公主哼笑道,“我也应该感谢莉莉丝。”

王国在通缉通恩的女巫时,刻意忽视了在伊迪丝的辛西娅公主,他们极其精明、极其隐晦地将莉莉丝与辛西娅公主做了切割。

辛西娅公主是两国王族联姻的后代,接受过神殿的洗礼,在费尔顿城有许多旧部,目前伊迪丝附近的贵族也几乎都是公主的支持者。这些贵族每年都会给自己领土上的神殿上贡,为大神殿捐款。

若没有莉莉丝,辛西娅公主是王国里最难以解决但必须正视的烫手山芋,而现在,靶子转移了。

莉莉丝一直在利用公主的势力做烟雾弹,同样,通恩的女巫也能成为伊迪丝和辛西娅公主的挡箭牌。

红茶的热气在窗户上熏出了一片薄雾,渐渐遮住了公主的视线。

“通恩这段时间会很难熬……”辛西娅公主看着那边薄雾,低声道,“真可惜,她本有更好的选择。”

这年的最后一天,伊迪丝举行了为期两天的跨年庆典市集。

这次庆典市集设在女神殿的前广场,摊贩摆上了节日特别商品,露天舞台搭建在广场中心,每天演出几场戏剧轮演,其中最受欢迎的是女神为人民赐福的剧目,每次演到那个情节,场下的观众们就会兴奋地扬起手,想沾到一些女神的祝福。

在其余时间,人们大多排在派发免费食物的队伍里。

前几天刚下过雪,路面湿滑,树枝上的积雪也会随着风飘散,待在外面的人们冻红了耳朵和鼻头,时不时跺跺脚,对着手指哈出白色的雾气,即使如此,寒冷的天气也没有降低人们排队的热情。

女神殿建成之后,每到重大节日,辛西娅公主都会命人在女神殿门口派发免费食物。

这次摊位派发的是面包,摊位后面搭建了一排烤炉,香气弥漫到整个市集,发送面包的人会对每个人重复同样的话:“这是公主送予大家的,通恩小麦做的面包,愿女神赐福于您。”

阿塔兰塔巡视时,总听到排队的人们用期待的语气说起黄金粮仓。

最近一年,伊迪丝的人民总是说起通恩,说起女巫的传奇故事,莉莉丝和辛西娅公主的关系,以及能带来稀奇商品的卡俄斯商队。

随着贸易的加深,银行的建立,那些对女巫充满敌意的贵族们也暂时闭上了嘴。

跟在阿塔兰塔身后的格蕾和古娜时不时发出感慨。

“太了不起了,公主一定在庆典上花了很多钱。”

“这可比费尔顿城的跨年舞会便宜多了。”

“啊?跨年舞会那么费钱吗?”

“当然,王族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一个盘子就可以买下好几个小摊。”

阿塔兰塔抬起头,看向四周。

今年公主命人做了许多伊迪丝的旗帜,挂在府邸里,于是居民们也有样学样,买来旗帜悬挂,现在市集周围的树上就被人挂上了伊迪丝的旗帜。

那旗帜的标志是以盾牌为背景的毒蜂。

“毒蜂”这个称号是由罗纳德王子的支持者喊起来的,他们用荒唐的外号羞辱打了胜仗的公主,荒谬的是,大多数人认可了这个外号,并使它以极快的速度传开。

任何人都可以交换着眼色,用贬损的语气感慨:“哦,我知道,那个公主……毒蜂嘛,她挺厉害的。”

在说起“毒蜂”的时候,身份再低微的人,也能体会到嘲笑王族的优越感。

康拉德国王听说后也不过哈哈一笑:“这不是很好嘛,每个人都有外号,有人叫雄狮,有人叫白狼,而辛西娅叫毒蜂。”

公主身边的人曾因为这事忿忿不平,希望国王禁止这个称呼,辛西娅公主却拒绝了:“你们是希望我拿平民撒气丢掉民心,还是奢求过国王会为了一个称呼处死贵族?若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求国王下令,只能证明我的无能,更会遭人嗤笑。”

她哼了一声:“毒蜂也没什么不好,蜂群本就由女王统领,它可以置人于死地,令敌人闻风丧胆!”

后来公主便将伊迪丝的标志改为了盾牌和毒蜂,毒蜂外号的广泛流传反而使得这个标志变得深入人心。

第一次遇见辛西娅公主时,她就聪慧得令人惊讶。阿塔兰塔想,公主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她接纳新生事物,细致果决,洞悉人心,能全面地巩固自己的地位,树立权威。

在这个时代,她几乎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统治者。

吟游诗人抱着鲁特琴坐在队伍边弹唱:“哦,看呐,这里是富饶的伊迪丝,女神赐予丰盛,贤明的公主带领着强大的人民……”

这歌朗朗上口。十分洗脑,只需要听过几遍,人们就会跟着轻轻地哼唱。

阿塔兰塔身后的两个副将也没有躲过这旋律的魔力,时不时地随着音乐哼上几句。

“这个吟游诗人也是公主找来的吧?公主真是厉害,你看见那些摊贩中有多少女摊主吗?这在费尔顿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之前他们把女商人的蛋糕店都砸掉了……啊,若是以后莉莉丝小姐来伊迪丝,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格蕾满心期待,“真希望她快点过来,要是射箭班的人都能在伊迪丝重聚就好了。”

“……嗯。”古娜轻声说,“希望大家都能一切顺利。”

然而通恩这段时间并不顺利,先是市政府失窃,紧接着赫卡特亲自运送的商队在林塞山脉附近遭到了袭击。

最后的袭击是在跨年夜,本应该冲向天空的烟花冲向了民居,引发了火灾。

起初,人们以为这是疏忽而造成的事故,但很快,未被烟花影响的地方也烧了起来。

女巫们马上意识到这是袭击,她们立即疏散人群,寻找纵火者,与此同时,混在人群中的偷袭者也展开了袭击。

这是一个混乱的跨年夜,惨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受惊的人群惊慌地逃跑,同伴被挤散,家人被冲开。

年幼的孩子被人群挤倒,哭泣着喊妈妈。

慌乱的人群从她身边跑过,当人越来越少,被火光拉长的黑影笼罩在孩子身上。

那是一个男性袭击者,他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哭泣着爬行的孩子,举起带着血迹的锄头!

孩子的母亲逆着人群往这边挤,撕心裂肺地呼喊孩子的名字。

下一刻,男人脖子的大动脉被割断了,血液喷薄而出。

袭击者倒了下去,大火勾勒出他身后,横着匕首的女孩的矫健身影。

狄赖对今天期待了很久,为了在跨年夜和莉莉丝一起看烟花,她早就找好了隐蔽又安静的地方,在烟花开始前,她就拉着用斗篷和帽子变装的莉莉丝来到了观测点。

她本想在新年的钟声响起之时,第一个和莉莉丝说新年快乐。

当烟火在天空炸开时,狄赖兴奋地跳了起来,给莉莉丝指她最喜欢的烟花,那时两人都笑了起来,哈气像烟花一样飘散。

当袭击开始,莉莉丝叮嘱了狄赖一句“注意安全”,便参与到了救援之中。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狄赖将女孩扶起来,“长大以后来安保队,我教你怎么杀死那些坏蛋!”

孩子的母亲终于跑了过来,她吓得腿软,抱住孩子哆嗦着大哭。

狄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环视了一圈的视线落在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女身上,她手指一翻,将匕首插入刀鞘,把匕首塞给那个母亲:“去安全的地方,用这个防身!”

“不行,要是被人夺走……”那个母亲下意识地缩回手,她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意识到给她塞匕首的是一个岁数还没有她一半大的女孩。

狄赖忽然来了气,她抓住那个母亲的手,硬把匕首塞了回去:“你要懦弱,死了是你活该!可你对不起这个孩子,她害怕时只能想到你!”她盯着那个母亲的眼睛,“我记住你了,拿好这个匕首,它对我很重要,我会找你把它拿回来的!”

那个母亲最终还是拿着匕首离开了。

狄赖心中窝着一股火,她拔出剑,逆着人群,冲向其他行凶者。

这是狄赖来通恩后的第一场战斗,她每天锻炼,和安保队的成员对打,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

她一直期待上战场实践的机会,她本以为自己会觉得畅快兴奋,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只觉得愤怒。

她对这个城市感情很深,在这里,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软和的床铺,温暖的家。她忙得团团转,却充满成就感,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对她微笑,而通恩也肉眼可见得变得越来越好。

而现在,这些人却在破坏这座城市!

狄赖发狠砍倒了一个行凶者之后,又转过身,锁定了另一个行凶者。

那是个披着黑色的斗篷,拿着菜刀乱砍的行凶者。

狄赖的剑锋割破了斗篷帽子,露出了一张被火光映得狰狞的中年女人的脸。

狄赖的眼睛猛地睁大,手中的剑顿了一下,而那把菜刀已经横劈过来!

“小心!”卡喀亚拽着狄赖的领子,将她拽开,菜刀险险从狄赖的胳膊上划过。

“战斗的时候怎么能分心?不要命哩!”卡喀亚挥着斧子,骂道。

狄赖被卡喀亚拽得倒在地上,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卡喀亚,又看向那个逃跑的袭击者,抿着嘴,从地上爬了起来。

慌乱的人群疏散之后,形势很快得到了控制,行凶者被击毙或者逮捕,大火也被魔法师熄灭了。

被活捉的犯人供出了同伙,这是一群集结的流民,为了拿到赏金,试图重现当初女巫占领通恩的手法,先放火引起骚乱,然后趁乱杀死女巫。他们甚至在人数不多的情况下,分出了一拨人去袭击市政府。

经过一系列的捉拿,审问,搜查,余下的行凶者也被送上了绞刑架。

行刑那天,狄赖也跑去看了,她站在卡喀亚身边,望向绞刑架。

犯人中只有一个女性,狄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曾经披着黑斗篷的中年女人。

她有些麻木地跪在绞刑架下,看向人群的目光中却充满怨恨。

“她可真了不起,我们收留了她,她在通恩待了两个月,却转头投靠敌人,在城墙上打了个隐秘的狗洞,把其他袭击者放进来哩。”卡喀亚问,“你认识她?”

“她给我送过她烤的面包,她还对我笑过。”狄赖垂下眼睛,“她给我讲过她家乡的事情,还说她的儿子死在了战争的路上。”

“哈,战争,科尔里奇国能有多少战争?她又是在干什么,是在继承她儿子的遗愿吗?”卡喀亚呵了一声,“别同情她,她杀死了许多人。要是我们对她手下留情,敌人会派来更多女性间谍。”

“我没有同情她。我只是生气,你还记得……”狄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算了,没什么。”

“……”卡喀亚看了狄赖一会儿,转过头,狠狠道,“这可不能算了,都是我们太过心慈手软,才把这些家伙都放进来!”

这次袭击造成了女巫们统治通恩以来的最大损失,人员伤亡,房屋烧毁,本就忙得团团转的女巫们又另外抽出时间安置伤亡人员,修补城墙,重建房屋。

袭击结束后,通恩的街道变得极其冷清,袭击对许多人造成心理阴影,为了保证安全,安保队不得不加强巡逻,挨家挨户排查。女巫们也在极力救助居民,她们安置受灾者,让医院免费救治遇袭的居民,为他们提供食物。

即使如此,民众间也开始流传起各种怨言,人们私下抱怨着没有抓出叛徒,使其进城的门卫,没有发现异样的女巫,和进行排查的安保队。

“我们只是去看烟花,我弟弟却死在了那里!所以女巫为什么要放烟花?也许她们在举行什么咒术!”

“袭击者都能混入放烟花的队伍,还有谁能相信?”

“之前没有发现袭击者,袭击之后却来家里搜查,这是认为我们也是叛徒?”

……

例行会议上,卡喀亚气得拍了桌子。

“我们到底还要窝囊到什么时候!”卡喀亚骂道,“我们都已经占领了通恩,为什么还要受气!挨家挨户排查?保证安全?凭什么这么麻烦!我们就应该关上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把所有不对劲的人,都抓起来杀了!杀一个不行就杀十个,十个不行就一百个!我看到时候还有哪个叛徒敢出卖我们,哪个间谍敢通风报信!”

“屠杀民众是犯罪,”法官欧诺弥亚翻着笔记本,“即使是你,也会因为这个罪名被送上绞刑架。况且你忘了上次那个举手表决的会议了?在那场会议里,我们才是少数。”

“送我上绞刑架?呵,我会砍了审判者,就是因为你们太软弱了,那时没杀她们,这些人才会越来越过分,所以我说哩,要把那些人全杀了!挑事的杀了!支持挑事的杀了!犹豫不决的也杀了!那些不举手的,全部都得死!”

“你杀得了十个人,百个人,杀得了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乃至更多的人?别只顾着发泄情绪,看看现实吧,那次会议邀请到的成员都是筛选出来的行业领头者,她们是少数有勇气参加女巫会议的人,结果也不过如此。那么扩大到其他人群中,符合你标准的人的又有多少?通恩之外呢?”欧诺弥亚加重了语气,“社会要运转,我们需要人种田、经商、建造、教育……你身强力壮,当然可以一人独活,你甚至可以像卡拉一样终生隐居在山林里,但我们的目标不止于此,我们不能内缩,得根据现实做决策。”

“说什么现实,现实是我们给了她机会,她却背叛我们!说我内缩,明明是你们在退步,在对她们妥协!我根本不需要她们变成我,只要她们全都站在我们这边,不背叛,我们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掀翻这个世界!”

“你若是能读懂人心,预知未来,精准地分辨出谁是你的敌人,并能杀死所有敌人,那你就去做吧!我也希望敌人一眨眼就全部死光,世界一瞬间就变成理想世界,所有人都变成我们的同伴!但那可能吗?谁都能幻想最完美的方法,最美好的世界,问题是要怎么实现?怎么达成我们的愿望?靠诅咒我们的敌人全体暴毙吗?期待天降神迹其她人一瞬间醒来吗?”欧诺弥亚提高了声音,“那和向神明祈祷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包容叛徒?”卡喀亚骂道:“欧诺弥亚,你真懦弱,你这是向敌人妥协,你的懦弱会让敌人骑在你的脖子上!你们连通恩的大门都不敢关,连杀死潜在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你们还当什么统治者,还怎么树立威严?你对他们宽容,他们把你当仇人!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算人吗?他们只不过是敌人的狗!你像个傻子一样帮助他们,他们却会跪在地上把资源献给敌人,还恨不得你去死!”

女巫们中有人应和卡喀亚,有人偏向欧诺弥亚,女巫越吵越凶,会议室一片混乱,狄赖站在安保队那边,帮卡喀亚说了几句话,又因为大家越吵越凶,如坐针毡。

听到安保队和军队要求关城门,不再放人进来时,赫卡特站起来打圆场:“大家冷静一点吧。”她在商队遇袭时险些丧命,这阵一直留在通恩养伤,顺便处理通恩商铺的工作。

但卡喀亚并不喜欢她,在此之前,她们就因为商队排查争吵过。

“闭嘴吧你,别装什么好人!”卡喀亚瞪向赫卡特:“商人是最狡猾的,你们只想偷走我们口袋里的钱!你要真是我们这一边的,为何还要在买卖中赚钱?要我看,你根本就是借着由头赚黑钱,剥削我们哩!现在站出来,是怕我说多了,通恩关门,你们就赚不到钱了吧?”

“卡俄斯分布在各地的各家店面有数百家,经营范围遍布各行各业,雇佣的员工成千上万,如果你可以找到不收取任何费用,且能胜任工作的无私之人替代这些员工,那当然可以。”赫卡特笑中带刺,“不过同时,您也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无偿替代我的人。因为我不会无偿劳动,将自己奉献出去,我也不支持任何人做那样的事。”她盯着卡喀亚:“我是一个牟利的商人,我认同我工作的价值,所以我的付出必须要有回报。”

“现在不伪装了,直接说自己爱钱了?你这样和那些男商人有什么区别哩?”卡喀亚冷笑道,“你们赚得钱有多黑心你们自己知道。别人都在辛苦劳作,商人却在靠倒卖别人的血汗赚钱!你们用一个铜币购买粮食,再用三个铜币卖出去,使得那些用一个铜币卖出土豆的人,也得用三个铜币购买小麦。牟利?你们牟取的,可是暴利!”

“卡喀亚女士,你向我泄愤也没有用,商业是社会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女商人不站起来,市场就会继续被男商人垄断!”赫卡特提高了声音,“我还记得当初那个会议中,别人说‘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时,你有多愤怒,而现在,你为了宣泄你的怒气,却在用同样的问题问我?”

“怎么不能问?”卡喀亚说,“当你们变得懦弱、内缩、贪婪之时,就是毁灭的开始。我不可能跟一堆后退的家伙亲亲热热,假装和平伪装友好,那种虚伪的样子简直让人恶心到想吐哩,你们在后退,你们在妥协,我不!我想什么就说什么!谁都不能堵我的嘴!”

“懦弱的是你,卡喀亚女士!”一向沉稳的赫卡特也被气得拍桌,“你在用激烈的态度掩饰你的悲观消极。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是在妥协,而不是在扩大影响?通恩没有变好吗?我们的努力没用吗?你在用各种消极的话抹杀我们全部的努力!不要以为喊几句杀杀杀,你说的就不是丧气话了!你只能想到毁灭的结果,是因为你忽视了那些正在变好的人,只盯着那些没有改变的人来印证你那悲观的想法,轻易给人下定论,你打心里看不起我们的努力,根本不相信未来的道路是对的,也不认为这社会能改变!可你看看,”赫卡特伸手指向四周,“在座的哪一个人没有经历过转变?”

这句话让会议室安静了几秒,有人轻轻抚摸着胳膊,抚平那些竖起的汗毛。

“别说漂亮话,把其他人拉下水,”卡喀亚被彻底激怒了:“你说我懦弱?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哩,我懦弱?你说的才是废话!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吧,一个叛徒就能毁掉我们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房子,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信心!纵容叛徒才是毁掉通恩!你们为叛徒说话,你们也是该死的叛徒!啊,我懂了,你们在害怕吧,懦弱者才会怕自己是少数,而我,我无所畏惧,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没人拖后腿还更安全哩,你们呢,你们就是心里有鬼,说不定有些叛徒就是跟着商队来的……”

“好啦!不要吵了!”随着一声巨大的锤桌声,一个哑哑的声音打断了卡喀亚的声音,“你们吵不完了是吗!”

女巫们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刺猬头的女孩正红着眼眶,抿着嘴,抽着鼻子。

狄赖擦了一把眼泪,控制不住地大喊:“你们够了没,还是大人呢,真是蠢死了!明明都是同伴,为什么要这样吵架?这样攻击对方你们快乐吗?真丢脸,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还有人想说什么,狄赖怒吼道:“闭嘴吧!”

若是别人说这话,争吵或许停不下来,但是一脸愤怒吼出来的这个女孩是狄赖。

狄赖擦了一把眼睛,这明明不是该哭泣的情景,她却在听她们吵架时气出了眼泪。

给她讲过故事烤过面包的女人带着敌人攻击通恩,大家辛苦建好的房子被烧毁,好不容易盼来好生活的居民被砍伤杀害,而现在,同伴们却像仇敌一般互相攻击,大声谩骂,这让她又生气又悲哀。

狄赖又抹了一把脸,瞪向一直沉默着的莉莉丝,胸膛因为气愤而不断起伏:“喂,莉莉丝,你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莉莉丝垂着眼眸,沉思了几秒后,叹了一口气:“卡喀亚说得对,只要所有人不做叛徒,只要她们都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就能赢。”她抬起眼睛,看向众人,“但即使是国王和教皇,也没有办法消除他们中的叛徒。他们不能随时随地监测操控每个人的思想,我们也是如此。我们的阻力本就比他们更大,反对者数不胜数,当我们的队伍越大,掌管的地方越多,出现叛徒的可能性就会越大。所以我们需要讨论防御的细则,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必须先巩固好现在的位置,才能准备好未来的进攻。”

卡喀亚以为又要给安保队增加工作,正要再次发作,莉莉丝对她压了压右手,继续说道:“我们急需人手和物资,贸易不能断,城门也不能关。但同样的,我们需要钱来雇佣人工购买物资,城内的小商家正在起步阶段,不应该对它们征收重税,但卡俄斯几乎垄断了通恩的贸易运输,应该可以承担更多。”

她望向赫卡特:“所以我要提高卡俄斯的税点,用来补贴安保队和军队的人力资源支出。”

“可以,”赫卡特的回答相当干脆,“商业运作时会有许多钱在其中周转,只要增加的税率不影响我们的周转,卡俄斯愿意让出一部分利润,用于支持通恩的发展,增加士兵和安保队员,购买武器。”

卡喀亚一直挺立的背部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抱着手臂,靠回了椅背。

“所以,以上两点就是我们这次会议的核心。现在,让我们一个一个解决,”莉莉丝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为防止这次事件再次发生,我们需要先检查内部人员,也需要动员普通人报告可疑之处,但排查不能影响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我们还需要制定一些细则来安置进城的难民,并使这些人去到合适的岗位,若非特别情况,不要给新人安排重要岗位。另外,需要在重要的场所设计门禁,必要时可以进行安全检查……”

女巫们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们太累了,比起身体的辛苦,被背叛的痛楚、心血被毁的愤怒和被指责的不甘更令人丧气。她们总觉得她们应该争论,因为她们正在开拓一条极其陌生的路,有大量的事需要讨论,她们总是焦急而迫切,害怕停滞不前,因此愈加憎恨那些阻碍物,卡喀亚的怒火在某些程度上说出了她们的心里话,这让她们感到爽快,泄恨,但同时,那些越来越激烈,冗长重复,看不到尽头的争吵又使人厌烦。

当莉莉丝把那些无法把控,抽象的事情具体为可以把握并能想办法解决的问题时,她们终于从悲观的想象中回到了当下,重新呼吸。

先着眼于解决眼前可以解决的事,找回主动权,就可以减轻那种巨大而虚无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会议顺利地推进了下去。

狄赖却觉得越来越难受,她打开门,离开了会议室。

走廊上静悄悄的,不远处有人巡逻,防止无关人员靠近会议室。

狄赖想走,又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就抱着手臂,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她一边踱步,一边想刚才的事情,不知道想了多久,直到会议结束,女巫们从会议室走出来。

狄赖便站在门边,时不时瞪一眼那些忍不住摸她头发的女巫。

等大多数人都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莉莉丝、赫卡特和卡喀亚,狄赖才推开门进去。她拉了一把椅子,靠在莉莉丝旁边,坐下来,把头靠在了莉莉丝肩膀上。

莉莉丝还在和卡喀亚、赫卡特讨论安保队预算的事,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了摸小刺猬的脑袋。

这一摸便使得狄赖委屈起来,她扁了扁嘴,将脸埋在了莉莉丝的肩膀。

莉莉丝的谈话正好告一段落,她偏过头,低声问:“怎么了?”

“你开完会了吗?”狄赖嘟囔道,“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好呀,”莉莉丝问,“聊什么?”

“……就是,”狄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次抓到的那个女人,我之前见过她,她给过我面包,和我说过她家里的故事,那时我还安慰了她……”

卡喀亚正准备离开,她通过这次会议拿到了更高的预算,可以扩充安保队员,也能购置更好的武器,此时怒气已经消散了大半。临走之前,她听见狄赖把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事和莉莉丝说了一遍,忽地有些开心。

卡喀亚想,这些事,她早和我说过哩。

但推开门的时候,卡喀亚听到了当初狄赖没有说出的下半句:“你还记得,刚入冬的时候,也有一伙人来打通恩的事吗?他们中间也有一个女人……”

卡喀亚转过头,看见狄赖抱着莉莉丝的胳膊,靠在莉莉丝肩膀上,扁着嘴,委屈地诉说的模样。

这次,这个女孩没说“算了”,也没说“没什么”。

卡喀亚关上门,转身走出市政府,她走得很快,鞋子在冬末的冻土上留下了一个个印记。

卡喀亚记得狄赖说的事,那是通恩所遭受到的攻击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次,袭击者是一群聚集的农民,他们显然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举着锄头冲过来的模样甚至有些滑稽。

当时卡喀亚和狄赖正一同站在城墙上,卡喀亚嘲笑着攻击者的不自量力,狄赖却盯着攻击者的队伍中的唯一一个女人,拉着卡喀亚的胳膊:“你看那个人,也许我们能救救她?”

狄赖用的是“救救”这个词。

从女巫占领通恩开始,通恩就在不停地接收逃难的女人,把通恩当成了家的狄赖还记得自己当初要和莉莉丝一起走时,面对陌生赏金猎人的不安,于是她一直帮忙安置新人,尽可能地对她们展现善意。而大多数初进通恩,紧张不安的女性也对她回馈了同样的友好。

这是狄赖第一次看见攻击者里有女性。

“怎么突然心软了?”卡喀亚皱眉,“看仔细,她可是敌人。”

狄赖回答:“也许她受到了蒙骗……”

这是狄赖为那个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很快就发现,那个消瘦的女人冲在了最前面。

“去死!去死!”那个女人对城门士兵挥舞着铁锹,尖叫,“我家的男人全被你们害死了!女巫!女巫!”

这闹剧一样的攻击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士兵斩杀了两个进攻者之后,其他人就大喊着“杀人啦”逃跑了。

这是一个松散的团体,从始至终都像个笑话。

……

卡喀亚边回忆边往前走,直到遇见了斯露德。

斯露德正抱着几本书,和身边的人聊天,那些人中,有她认识的林塞女巫,也有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她们聊着卡喀亚从未听说的事情,有说有笑,明媚得如同此刻照在她们身上的阳光。

卡喀亚感觉眼睛被那些笑容刺得生疼,她快步走过去,拉着斯露德的胳膊就走:“陪我对练。”

“哎?对练,现在吗?”斯露德还未来得及和同伴们告别,就被卡喀亚拽走了。

市政府的会议室里,狄赖靠在莉莉丝肩膀,继续讲那个消瘦的女人的故事。

当时,那个消瘦的女人并不想撤退,她是被其他人拽走的。

她被拉扯着,却依然红了眼,想往通恩跑,带着一种要和士兵同归于尽的架势。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身后的人死了,冲在最前面的自己却还留有一条命。

卡喀亚在狄赖身边咒骂着,要惩罚并换掉怜悯敌人的守门士兵。

而狄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消瘦女人的身上:那个女人疯狂地挣扎,最终摔了一跤,于是慌乱的同伴抛下她,跑了。

瞬间,狄赖心中升起了一股畅快的恶意——看吧,那些人终究会抛下你!

她盯着那个摔了腿,在原地挣扎的女人了许久,直到那群抛下女人的家伙又鬼鬼祟祟地回来。

他们把她绑了起来,将她拖走了。

“哦,我就知道是这样,”坐在城墙边的贝斯蒂说:“这些人肯定接了悬赏,承诺拿女巫的头颅回去……每次女巫狩猎都是这样,如果没有女巫,他们就会制造出一个女巫。”

那个女人被狼狈不堪地拖向了通恩的反方向,但她却依然挣扎着看向通恩,喊得撕心裂肺:“不,不要带我走!我要杀了她们!杀死她们!女巫!女巫!女巫!”

那一刻,狄赖心中的恶意变成了浓重的悲哀和极致的怨恨。

那种悲哀和怨恨在遇见那个披着斗篷帽子的中年女人时,再次浮现。

她明明止住了剑,但她的菜刀却砍了下来。

……

“铛!铛!铛!”

对练场上,响起兵器交接的声音。

卡喀亚发泄似地挥舞着双刃斧,脑中却一团烦躁。

她想起了那个被拖走的女人,被施以绞刑的叛徒,想到了总是找自己麻烦的高得,看不起自己的贵族,曾经遇见的狡诈商人,曾经背叛过她的人,还有种种令人生厌的过去……

“卡喀亚!”

狄赖总是跑来找卡喀亚对练,她不像其他人一般怕她,时不时嘴硬,还喜欢和她唱反调,但每当卡喀亚挥舞斧子时,狄赖就会眨着那双满是羡慕和憧憬的眼睛,坦诚地表达自己对她的欣赏。

卡喀亚喜欢这个有些倔强,直来直往,又有自己心思的小刺猬。

她觉得她们身上有一些共通之处。

所以卡喀亚很认真地教她,主动找她说话,故意说一些话逗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小刺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卡喀亚!你清醒一点!”

一声怒吼将卡喀亚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斧子已经砍入地面,被劈碎的砖石以斧刃为起点向外崩裂,裂痕延展到倒在地上,侧身躲避的斯露德身下。

卡喀亚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睛,看向斯露德。

斯露德盯了她几秒,确认她已经停止了攻击,才捂着胸口,支撑着坐起来,她脸色煞白,摁着胸口的手都在抖。卡喀亚松开斧子,想去扶她,却被她打掉了手。

“你差点砍死我!”斯露德吼道,“你是想杀了我吗?”

卡喀亚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但你凭什么把怒气撒在我身上?是啊,我力气没有你大,打架没有你狠,就连武器都没你厉害,所以我就活该成为你的出气筒吗?”斯露德气道,“多可笑啊,我没死在战场上,却差点死在泄愤的朋友手中!”

听到“朋友”这个词,卡喀亚忽然心塞,百感交集。

卡喀亚厌恶那些千回百转黏糊糊的感情,厌恶那些维护表面友好的虚伪,她经常觉得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她随时可以脱离这里,找个地方隐居,一个人生活,不与任何人接触,就像独自生活了几十年的海拉那样。

但总有几个瞬间,她会感到一丝失落。

也许,就是因为曾经在被人推动的板车上,见过刺眼又温暖的阳光,她才变得如此软弱。

“……抱歉。”卡喀亚垂着头,低声道。

斯露德本是一肚子怒气,见卡喀亚少有的垂头丧气,那些怒气又化成了一声叹息。

“所以呢?”斯露德别着脸,没好气地问,“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卡喀亚抓了抓头,问,“斯露德,我哪里错了吗?”

“我觉得卡喀亚说得对,错的是你们。”

市政府的会议室里,狄赖讲完那个被绞死的女人,和被拖走的女人的故事后,看向了莉莉丝:“欧若拉已经能走路了,她的手又小又软,我会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的时候,她对我笑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是被羽毛划过一样。我看着她就忍不住亲她,我喜欢带她出去看风景练习走路,她累的时候我会抱着她走,可是当她想上厕所的时候,我不得不去找私密安全的地方……你知道我见过的那些小男孩是什么样的吗?他们随地尿尿,还会在众人面前比赛,总有人们夸奖他们尿得高,尿得远。没错,比起那些男的,女人更让我生气!她们是女人,却能对着男人的尿找优点,说那些站在一起尿尿的男孩的感情有多么深厚感人,仿佛他们的屎尿都是香的。我知道她们是在自己骗自己,因为罗兹街臭气熏天,一股屎味。她们怎么能这么热爱恶臭,却不觉得自己卑贱!”

狄赖继续说道:“你们在会议上说的背叛,和那些令我们生气的背叛不一样。背叛国王、背叛贵族的人,叛变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没有背叛男人。而背叛我们的人,不是为了她们自己,她们背叛了女人!她们只敢对我们凶恶,却不敢这样对国王、神殿和贵族……她们能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可她们全都用在了男人身上!在她们的同类,她们的朋友,亲属被当成女巫烧死时,在她们的女儿受折磨时,她们都不曾这么愤怒,她们会说那是没办法的事,那是因为女人命苦,她们甚至还会为火堆添柴!莉莉丝,你说,有谁能看得起这样的人呢?我要是男人,我也会洋洋自得地看不起女人!”

“怎么能看得起女人呢?女人自己都没站在女人这一边!”狄赖气道:“我妈妈不会因为我和别人拼命!她不会为我报仇!欧若拉的妈妈把她生下来以后就不要她了,她认为她弱,认为她该死!海拉的妈妈也是那样,她们从心里厌恶我们,她们不在乎我们,啊……我不明白,她们只有看着男人才能开心吗?那为什么那些更需要女人,想方设法围剿女人的男人对我们却没有同样的优待?这一定是因为她们的脑子已经被脏东西寄生了吧,她们是空心人,是敌人的帮凶!”

她一边说,一边生气,声音都在抖:“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人,会为了儿子,为了男人上战场!我对她那么好,她也对我笑过,可是最后,她却想杀死我……如果我的妈妈也能这样报复,我死了也甘愿,可是凭什么……他们老喊要杀光女人,我可一点都不怕,杀光了女人,他们就没有妈妈,没有对他们好的女人了,一起死吧!世界都毁灭最好了!”

莉莉丝想告诉她这世上有许多爱女儿的母亲,但这话对于一个被母亲忽视乃至抛弃的女孩来说,太过残忍。

“不要说这种话,该死的另有其人,”莉莉丝低声说,“若有人那样伤害你,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为你报仇。”

狄赖扁了扁嘴,红了眼圈:“这样的话,我也和海拉说过,我说如果有人伤害欧若拉,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死他……”她擦了擦眼睛,“如果有人这样对你,我也会为你报仇。”

“不……”莉莉丝轻抚着狄赖的背部,“如果我出事了,你不需要为我报仇,我不希望你被困在我的命运里,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应该去追寻自由。”

狄赖喉咙里哽咽了一声,扑进莉莉丝怀里:“不,我会把伤害你的人砍成肉泥!用他的肉喂狗,把他的骨头磨碎!”她咬牙切齿地说了她能想到的最凶狠的酷刑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狄赖轻声说:“可是……如果我死了,我也不希望欧若拉为我报仇,我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活着。”

“你看,”莉莉丝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已经成为了更好的妈妈。”

狄赖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了莉莉丝一眼,然后又将头埋进了莉莉丝怀里。

莉莉丝抱着她:“所以,我们更要好好活着。”

“嗯。”狄赖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在莉莉丝怀中闷闷地响起,“其实我没办法喜欢所有女人。”

“没关系,我也是。”

“我讨厌叛徒。”

“嗯,我也讨厌。”

她们这样静静地偎依着,直到有人轻轻地咳嗽。

狄赖偏了偏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向赫卡特。

她一直安静地待在会议室里,狄赖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当她们视线相接时,赫卡特弯起嘴角,展现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狄赖明白了咳嗽的暗示,她直起身子,擦了一把脸:“好吧,那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得去看看欧若拉,还有海拉,我很忙的,她们都很喜欢我,离不开我呢!”

最后一句话她是提高了声音,瞪着赫卡特说的。

直到关门离开,她看向赫卡特的目光中都带着不满。

赫卡特对着关上的门摇了摇头,望向莉莉丝:“看来她不喜欢我打断你们相处的时光。”

莉莉丝笑了:“之后我和她解释。”

“我不喜欢小孩,但通常我可以应对他们。只是今天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的精神很疲惫,伤口还在疼。”赫卡特叹气,“莉莉丝,我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憔悴了,这可真是一种折磨。”

“密斯特的年纪也不大。”

“密斯特只和我相差五岁,而且她很实际。我不喜欢小孩是因为小孩喜欢用情绪解决问题,把情绪当成一切。当然,我说的不仅是狄赖……”赫卡特又叹道,“莉莉丝,说实话,刚才的会议太过低效了,那些无意义的吵闹和泄愤让我头疼。卡喀亚女士身强体壮,如果她是个佣兵,我会和她做买卖,钱货两清之后各不相干。但也就到这种程度了,我们个性实在不和。当然,她身强力壮,力量至上,可能会认为我很弱。”赫卡特抬起头,“可在我眼里,她也很弱。”

莉莉丝笑道:“如果她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冲上来,和你打一架。”

“这正是我没有办法和她相处的原因,”赫卡特说,“卡喀亚女士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邪恶,在我看来,她的道德感比我更高。她在心中制定了一个完美的标准,然后站于那个标准之上俯视所有人,希望一瞬间就能把所有不符合她标准的人、事、物都剔除掉。如果她真能一瞬间消灭所有的敌人,我会为我的浅薄鞠躬道歉。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具有那种能力。我猜正是因为卡喀亚女士应该知道现实和完美之间的落差有多大,才会把气撒向了别人,这会让她舒服一点。她当然可以认为只要所有人都能听她的话,这个世界就能一瞬间改变。只是很快,她就会因为事不随人意而再次愤怒。”

莉莉丝垂着眼眸,她很少听赫卡特用如此犀利的语言评价一个人,今天这场会议明明全是同伴,却戳中不少人的创伤,让许多人应激。

赫卡特扶住额头:“虽然不太恰当,但卡喀亚女士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总是对我吹毛求疵,我怎样做她都不满意,即使我做得再好,她也会用尖利的声音喊我的名字,用别人的事来怪我。他人都能做的事,我做就是错的,就会遭到更多的责骂和羞辱。”

莉莉丝回忆起自己刚与赫卡特相遇的情景,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赫卡特总是那么拘谨、客气。

“我能理解她们的愤怒,”赫卡特靠在座椅上,低声说,“母亲之所以对我那么苛刻,是因为她认为抛头露面是贵族小姐的耻辱,她鄙夷我的天赋,觉得我愚蠢,不听她的话做一个规矩的女人。我一直期待有一天她能发现维德没有经商天分,对我好一点。但认清维德之后,她对我更加苛刻,她觉得必须要打压我,才不会让我太过骄傲,压过弟弟,我得成为一个全心全意协助弟弟的好姐姐……听卡喀亚女士和狄赖骂人,确实很爽快,就连我,也会在某个时刻阴暗地庆幸母亲去世得早。”

“我也能理解她们的愤怒,”莉莉丝说,“很多时候,我们确实应该把情绪发泄出来……”

“只是这个发泄对象不应该是我,卡喀亚女士向我泄愤的时候,我切实地看到了那个对我发疯的母亲,我确实没有办法做到完美,我不会无私奉献,更不能凭空变出符合条件的同伴,但这不代表我的努力可以被踩在脚底任人践踏。情感能约束在乎情感的人,我的母亲生育了我,与我血脉相连,在苛待我的同时也给过我温情,所以我会因她痛苦,也会因割舍这份感情而走出来。卡喀亚女士于我只是一个外人,我讨厌她讨厌的人,也讨厌她的悲观丧气,若有一天,我不当她是同伴,对她嗤之以鼻,她的指责便对我毫无用处。愤怒确实有用,但如果愤怒只是情绪,不能化作做事的动力,那愤怒的尽头会是什么?”

莉莉丝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赫卡特说话。

“莉莉丝,你知道的,王国总是在处理叛乱,贵族的领地里也不乏造反者,上贡缴税的人未必认可国王,战场上的士兵也许仇恨贵族。世上反叛的事多到大家习以为常,甚至难以联想到‘团结’一词……但他们总会模糊他们之间的不团结,并大力宣传他们团结的一面。与此相比,我们太过青涩。”赫卡特说,“若对方高位者思考的是如何利用手上的资源,引导所有人,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资源,不择手段。而我们考虑却的不是实际情况,组织、运作与发展,而是要保证其中的每一个人完美无瑕,所有事情完美无瑕,恐慌于无法改变的不确定性和危机……那我们的胜利就只能停留在幻想里。这便是我留下来,想跟你说的。”

“我明白,”莉莉丝说:“我也不认为你、欧诺弥亚和卡喀亚有深层次的矛盾。”

赫卡特摊手:“只是我和卡喀亚很难成为朋友,我没办法接收她澎湃的情绪,她觉得我圆滑狡诈。”

说到这里,她舒服了很多,与莉莉丝对视而笑。

“骂我的人很多,他们骂我不知羞耻,心机狡诈,贪婪无耻……”赫卡特说,“可商业不会因为骂声而消亡,我不站在这里,这世界只会少一个和他们争夺的女商人。若是有人不满,那就来和我竞争吧,她若能做得更好,我会为她鼓掌,并期待下一次的交锋——商业上有无数的决策,赢一次不代表永远,竞争与合作永远并存。”她抱起手臂:“其实我做商人是带着私心的,一直有一口气堵在我的胸口,那口气使得我希望经商的女性越来越多,直到女人经商天经地义的印象能印在所有人脑中。”

赫卡特总是废寝忘食地伏案工作,她不是一个健壮的人,但她极其坚韧,对她而言,失败不是终结也不是末日,而是寻求突破和发展道路上的试错。正是因为拥有这种心态,所以她总能在悲观的环境中保持乐观。

就像是一株草,即使被打压,也能从石头缝,悬崖边冒出头。就算烧尽了,也会在某一天重新生长,并在某一个时刻,铺满平原。

对练场上。

卡喀亚靠着斧柄,将今天会议上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

斯露德抱着手臂,盘腿坐在地上,听她讲完以后,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你说点话哩。”卡喀亚等得心烦气躁,“别让我后悔和你说这些……”

“卡喀亚,”斯露德问,“我们以后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在通恩当安保吗?”

“什么?”

“你应该记得,我们当初在林塞山脉和莉莉丝她们做过的约定,”斯露德抬起头,“我们与她们的合作还未结束。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夺回我们想要的地方。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卡喀亚一时语塞。

“虽然我们是安保队,但我们几乎参与了通恩全部的会议。你应该知道这是她们为让我们了解管理运作特意做的安排。我不认为莉莉丝会破坏约定,所以我和很多人努力学习文字,希望以后能在建立起自己势力的时候用上。卡喀亚,那你呢?你打算靠你一个人的斧子统治所有人吗?”斯露德问,“哪怕是现在,你能确保安保队里的每个人,都一心无二,现在忠诚,以后也不会背叛?”

“我们那是……可是……叛徒……”卡喀亚烦躁道,“哈,烦死了,还不如在林塞山脉痛快!人多有什么用,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我不会回林塞山脉,我也不会一个人隐居。我不会逃跑!”斯露德提高了声音,“我从小就是奴隶,被人看不起,被人说没用。我不愿意停在这里,我要千方百计地向上爬,建立一个新的城市,让所有人知道,之前被所有人欺辱的奴隶出身的女人,能有多厉害!”

卡喀亚头皮发麻,像是头上长出了针,连抓着头的手都被短寸刺得生疼。

斯露德是最先靠近她的女人之一,也是在那个男爵府里转身帮助自己的女人之一,就是她推动了卡喀亚的板车,让卡喀亚见到了有生以来最刺眼的阳光。

卡喀亚别过脸,沉默了。

她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默着,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到伴随着脚步声的大笑。

“喂,卡喀亚,你在吗?哈哈哈,我找了你半天,我总算得了半天休息,今天谁都阻止不了我,我要和你喝个天昏地暗,不醉不休!”

卡喀亚和斯露德转过头,看见塞赫美特扛着一桶酒,从拐角走来。

当她们打上照面,三人都愣住了。

塞赫美特转动着眼球,看向还握着斧柄的卡喀亚,半截入地的斧子,一地的碎石和坐在地上的斯露德,哇哦了一声,把酒桶放在地上。

“你别乱想,塞赫美特,”斯露德下意识地伸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只是……”

塞赫美特赞不绝口:“这地面修补的费用得你们自己掏吧?对练练成这样,你们可真厉害……喂,卡喀亚,下次和我一起练吧,我也想感受一下能把地板劈成这样的力道!”

斯露德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愣了几秒,撑着身体,大笑了起来。

带着卡喀亚也莫名地笑了一下。

塞赫美特爽朗的态度像风一样吹散了之前的阴霾。她了解了事情经过,嗨呀了一声,搭上了卡喀亚的肩膀:“怎么回事啊,卡喀亚,你怎么这么别扭,一边说着不想要叛徒,一边找别人不值得信任的理由,我敢和你打赌,按你这种方法,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信任。”

“那又怎样,”卡喀亚哼道,“没人值得信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值得我完全信任的人。”

“对,就应该是这样。干嘛纠结于信不信任,要我说,完全的信任才可怕呢。”塞赫美特毫不在意,“吵架又怎样,和你不合又怎么样,你必须要和她很亲昵吗?你们又不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工作有工作的方式,该吵就吵,说不定吵着吵着吵出新思路了呢。至于那个大商人,她卖你货,货满意你就交钱,不满意你就不买。我们呢,管不了人心的变化,也没办法把每个人都琢磨得一清二楚,有叛徒有间谍,那就严加防范,抓到了能利用利用,利用不了就直接摁死。摁不死那就边提防边壮大自己。”

斯露德拿来三个杯子,塞赫美特便席地而坐,拍了拍卡喀亚,示意她也坐下来。

“哪有那么简单。”卡喀亚嘟囔着坐下,“不听我的话,她们迟早会吃亏的。”

塞赫美特大笑起来:“卡喀亚,你可真善良。”

卡喀亚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屁话哩。”

“难道不是吗?哈哈哈,我当赏金猎人以后见过的事可太多了,有人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走上死路,有人听信劝告错失良机,同样走上末路。即使是我和贝斯蒂,也经常做错误的决策。人们都喜欢拿结果指责别人不够聪明,但到自己做抉择的时候又稀里糊涂。”塞赫美特打开酒桶,往杯子里倒酒,“所以说,人生就是一个大赌场,走哪条路,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该吃的亏就让她们吃,那是她们应得的。卡喀亚,你这种操心的模样简直是又当女儿又当妈,根本没必要把那么多期待和关注放在别人身上,也不需要承担别人的人生,我们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干呢。”

她将酒杯递给卡喀亚:“你不是拿到了预算,能增加人手和物资嘛,这是好事啊。来,我们喝一杯庆祝,来,斯露德,干杯!”说完,她咕咚咕咚地喝着酒,然后畅快地感慨了一声。

“我上次去医院,还听见你告诫病人不能喝酒。”斯露德对塞赫美特展示着自己喝光的空酒杯,“结果你自己就是个酒鬼。”

“酒确实不是好东西,赌博也是,”塞赫美特笑道,“我会劝病人少喝点,但我自己可是不知道明天和意外什么时候先来的赏金猎人。喂,卡喀亚,如果你实在待着难受,也可以考虑去做赏金猎人,依你的能力,单干也能干得很好。”

“……我再想想吧。”卡喀亚喝了两口酒,不甘心地说,“不过以后,我还是会骂哩。”

“那就骂吧,干嘛忍气吞声?想骂就骂吧。”塞赫美特又从兜里掏出纸包的花生,“骂累了就歇会儿,喝点酒,休息够了继续骂。把不痛快都骂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到。心情通畅了我们才好做事。”

卡喀亚这才舒服了一点,她抓了一把花生,又觉得不对:“你说人生是赌场,那岂不是我们输赢都得靠运气?”

“当然不是,”塞赫美特哈哈大笑,“既然是赌场,那我们提高胜率就行了嘛。”

卡喀亚问:“怎么做?”

塞赫美特抬起酒杯:“就像我们现在做的一样。”

天色渐晚,会议室染上了一层橘色的霞光。

会议室只剩下了莉莉丝一个人,她靠在椅子上,望向空荡荡的会议室,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觉得十分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接受了太多情绪导致的精神疲惫。

“本来就会这样……”莉莉丝自语道。

她从来没有所有女人都必须亲昵无间的执念,也不认为通恩会变成一个毫无缺点的乌托邦。

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境遇的女人产生矛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从最开始,那些反对她,仇恨她、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人群中,都不乏女人的身影。甚至有相当数量的女人,站在了猎巫的第一线。

即使志向相似的人也不一定能合得来,曾经的伙伴也有可能因为矛盾抱怨、争吵甚至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就像伊里斯依然讨厌着莉莉丝,卡喀亚不会与欧诺弥亚成为密友一样。人们总会自然而然地分成零散的团体。

坐了一会儿,莉莉丝带上帽子,披上斗篷,走出了政府楼,走过了桥。

黄昏正是商店街最热闹的时候,民宅的烟囱冒着烟,冷空气中偶尔传来食物的香味。

许多商店在门口支了货摊,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叫卖。

几个年轻女人围在烤红薯摊前,冻得跺脚,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趣事,一起笑了起来,哈气像烤炉的热气一般飘向空中。

烤红薯的摊主也跟着笑,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动作却依然利落。

打雪仗的孩子们笑着穿过街道,拉着手的姐妹跑过讨价还价的人群,安保队的队员在街道巡逻。

结伴而行的人们讨论着工资与花销,员工抱怨着老板,学生讨论着作业,趴在窗户边的女孩用手指在雾蒙蒙的窗户上画出了一朵朵云彩。

莉莉丝买了一个烤红薯,咬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心情畅快了许多。

之前那种满溢着情感的争论像是一个灌满了水的木桶,她必须把头伸出水面,才能呼吸。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去看看那些真切地,蓬勃地生活着的女性。

欢笑也好,抱怨琐事也好,吵闹也好,看着她们,莉莉丝就会得到一种慰藉。

这也是她喜欢变装出门的原因。

她去过田地,听到农民们对新农具赞不绝口,她们说用过顺手又好用的工具,就再也不想用回那些粗糙的工具。

她去过银行,见过那些为自己开设账户的女人是怎样的紧张、雀跃又开心。也许大多数人只是跟风,但终有一天,她们会明白拥有私产是自立的第一步。

她还去过商店,知道轻便实用的衣服比漂亮的衣服卖得更好。曾有年轻的平民女孩想要试一下贵族的漂亮礼服,莉莉丝便让人从仓库里找到了一些礼服、束腰和高跟鞋,供人试穿。最后的结果如她所料,当感兴趣的人体会过后,那些厚重的礼服,束腰和高跟鞋便开始在房间里积灰——如果没有身份光环,没有称赞,得不到好处,大多数人不会花大力气摧残自己的腰和脚。

……

女人不是天生喜欢自虐的傻子,她们也会思考,也会根据自己的处境做出自己认知范围内的最佳选择。

安保队的人不只一次抱怨过,许多求助的女性不愿意说出她们真实的需求,她们花很长的时间诉说自己的无辜,自己的付出,但在问她们需要什么时,她们却顾左右而言他。她们不能明确自己的诉求,不敢说出内心深处的需求。

她们总是犹犹豫豫担惊受怕,害怕被人报复,害怕事情闹大被人笑话,若是惩戒恶人就会说是恶毒,若是想要赔偿就会被骂贪财,若是和家里人决裂便会失去住处和资金来源,有孩子的女性还会担心孩子的抚养问题。

于是就在这样瞻前顾后中,她们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无辜、别人的错处、不会去做的狠话和无法达成的诅咒,希望听者能在这个过程中,明白她们的内心,主动帮助她们解决一切事物。

女人怎么不在乎权力呢?

所有人都能在婴儿时期第一次能享受到权力,婴儿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哭泣和叫喊就能唤来人检查身体,观察表情,寻找原因,解决问题。

让人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琢磨自己的需求,讨自己欢心,本就是一种权力的体现。

争夺母亲的注意力,就是在争夺生命权。在自然界,获得越多母亲注意力的个体,越容易活下来。

而这个社会,为了完成他们对母亲、□□泄欲对象和后代的需求,将自己塑造在那个套着“母亲、姐妹、朋友、孩子”的壳子,并载满资源和优待的形象里,让她像爱一切一样爱他们。

争夺注意力是一场战争,贪得无厌的掠夺者连夺去女性注意力的猫狗都会仇恨。

夺去她的注意力,便是夺去无数个母亲、女儿、姐妹的注意力。

鸠占鹊巢。

人们总说她们情感过剩,想要用自虐和情感约束别人,但那些溢出的情感也许不是因为过剩,而是源自恐惧和匮乏。

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塑造出了一个又一个情感扭曲、自我厌弃,甚至帮助掠夺者的女人。

也许她们自己都忘了,当她们第一次想要用自我伤害,自我虐待报复他人时,是想取得谁的关注?她们首次反抗、咒骂,哭诉时,又是希望谁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理解自己?她们最开始把自己变得弱小可怜,遵守不合理的规则与教诲,陷入自怜情绪时,又是想被谁同情,得到谁的优待?

孩子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的身体和情感。

情感确实是高级生物的标志,可惜情感也是最容易改变的,仅由情感相连的关系随时会因为情感的改变而崩塌。

当期待一次次落空,她们便学会了打压自己和自己所在的群体,明白了只要先自我贬低,便可以不被指责,安静地活着,然而压抑生命力的痛苦也会转变为对自己和同类的愤怒。

很多人总在重复幼时的行为,沉溺于创伤带来的扭曲和恐惧,并认为那是正确的,安稳的,并渴求再次那个能够观察着她的表情,猜她的想法,满足她一切需求的人能再次出现。

事实上,她们一直向往着权力。

人是利益的综合体,每个人身上都牵扯着数不清的利益链,从吃喝用度到生命安全,任何一个微小的点都可以牵连起不同的利益关系,人们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说话,为自己的生活,选择找理由。而这个男性主导的社会早就形成了无数张巨大的利益网。它由千百年的时间织成,密不透风地罩住了所有人,女人也难以逃脱。

这种情况下,要如何杜绝叛徒呢?

莉莉丝抬起头,看向夕阳下冒着炊烟的房屋。

女巫来到通恩之后,这里自然而然地拥有了整个科尔里奇国最多样化的家庭方式,除了传统家庭以外,还有独居的女性,母女、姐妹、朋友的合住……伊迪萨正在和一些擅长带孩子的女人做婴幼儿的育儿所,所有支出和工资由通恩的税款承担。

并不是女性在一起住就没有矛盾,她们依然会吵架会闹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独居还是合住,选择什么样的人合住都是她们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她们必须用新型家庭和集体育儿替代掉原本封闭的旧式婚姻家庭,用多样的关系扩展她们的世界。

正如赫卡特所说,若是某项需求难以消失,那就得先制造出替代品取代它。

这世上不存在个体的绝对力量,人类不是因为力气大才站在食物链顶端,而是因为人类可以沟通,能创造故事,使用工具。

没有什么无法替代。

所以她们要形成更多属于女性的关系网。它不能全是奉献式的,仅靠情绪维持也不够,它必须与现实利益相关,融入到每个人生活中的每一处。

她们得学会根据不同的需求选择同伴,处理生活、工作中的各种关系,学会应对所有的竞争与纠纷,不被偶尔的失败和低潮压垮,最终成长起来,用自己的经验取代旧世界的余晖。

这是所有女性都能做到的事。

即使找出一百个、一千个理由否定它,责怪它不够完美,强调它的困难与艰辛,即使一次次因为可能发生的背叛、冲突、竞争,破碎和重组而心寒,这也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就像是深入骨髓的病毒,若是连根拔起会影响到母体,那就得先将它慢慢驱散。

当属于她们的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时,总会有人产生变化,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己和同性身上。

莉莉丝忽然想起赫卡特在离开会议室前,和她说的话:“其实,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你会把通恩变成这样的地方,我本以为辛西娅公主所走的就是我们能达成的最正确的道路了。当然,现在我依然认为公主的做法是最高效的,但我却更加期待你的行动,只是……莉莉丝,你没有私心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莉莉丝不由地按住了口袋里的笔记本。

“……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了。”赫卡特笑道,“要是道路一致,利己也会变成利她。”

天渐渐黑了下去,点点星光在空中亮起。

道路上的人渐渐减少,莉莉丝也停在了路边。

“说到底,谁没有私心呢。”她低声自语道,然后转过身,往回走。

现在故事已经偏离了线路,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个决定都通向未知,还有源源不断的敌人涌向通恩。

但她却比以往任何一轮都要安定。

大概是因为,这次她终于站在了可以伤到他们的高度了。莉莉丝想,而且,这不是终点。

当寒冬过去,科尔里奇国真正的困难才开始显现,各地开始流传贵族被领地上的起义者杀死的传闻,贵族人心惶惶,底层人士则蠢蠢欲动。各处逃荒的人数远超以往,魔兽的数量也开始激增。

天气转热以后,那些死在寒冬却无人在意的尸体开始腐烂,各种传染病也随之流行。

国王为了自身安全,禁止玛利亚再去神殿免费治病,神殿借此机会大肆传播神学,向绝望的民众传教,树立威望。

在通恩讨伐战丢了颜面的阿普顿王子,也终于看清了局势,对神殿示好。

罗纳德王子刚走出会议室,便听到了阿普顿王子的笑声。

阿普顿王子被众多贵族簇拥着,人多势众,高昂着头,得意洋洋地用眼角瞟着独眼得罗纳德王子,提高了对话和大笑的音量。

罗纳德王子没有理会他,径直走了过去。

“啊呀,这不是我亲爱的哥哥吗?”阿普顿王子一副刚看见罗纳德的模样,“您怎么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呢,您应该让肯特扶着您……”他看向周围的贵族,“你们大概不知道吧,那个可恶的女巫莉莉丝不仅让我的哥哥失去了一只眼睛,还让他的腿断了脚跛了,所以我的哥哥走路的姿态与正常人有些不同。啊,我可怜的哥哥,为什么那个美丽的圣女没有治好你,她明明在你身边……若是那些爱护您的子民们看见你的模样,会有多么心疼。”

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罗纳德的脚上。

罗纳德王子回头,阴鸷地盯着阿普顿,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跛脚,定做了鞋子,走路时也相当注意,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阿普顿垂着嘴角,挤出了一副怜悯的表情:“不要担心,哥哥,我相信神不会抛弃你,毕竟你是王族的人。”

他试图展现出符合贵族身份的讽刺,可惜他的语调和表情过于阴阳怪气。这种做派并不符合贵族的体面,但不会有人纠正他。

“谢谢你的关心,阿普顿。”罗纳德王子说,“你也要注意身体,据说王宫外的人寿命都很短。”

“哈哈哈,我可不怕,哥哥,我有着王族的血统。”

“但愿如此。”

“倒是您,哥哥,您得小心一点,人们都说女巫带来了各种疾病。看看您现在的模样,也许您曾经的未婚妻也对您下了什么诅咒。”

罗纳德王子的脸变青了。

贵族们鸦雀无声。

罗纳德捏紧了拳头,继续向前走,他身边的心腹肯特低声骂道:“肤浅的下贱胚!殿下,他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对手。”

“不要放松警惕,盯紧他,”罗纳德回答,“发疯的狗更容易咬人。”

走过走廊拐角,他们看见女仆与金发女人的背影。

“是玛利亚小姐,”肯特说,“到国王陛下例行治疗的时间了。”

罗纳德脑中浮现出阿普顿的声音--啊,我可怜的哥哥,为什么那个美丽的圣女没有治好你……

“玛利亚她……”罗纳德的眼神幽暗,“有鹿皮靴子吗?”

“靴子?”

“几年前的狩猎祭,那个魔女把她猎到的鹿送给了玛利亚。”

“是的,殿下,我想起来了。您和玛利亚小姐说起过这件事,那时我正在旁边,玛利亚小姐说她确实按照莉莉丝的说法用鹿皮做了一双靴子,但在莉莉丝小姐叛逃后,她太过害怕,就把那双靴子拿到远处偷偷扔掉了。”

“去找了吗?”

“没有找到,时间过了太久,也许是被哪个平民捡走了。”

“再去玛利亚的房间找找,把她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搜一遍,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遵命。”肯特顿了一下,又说,“您不用太过担心,殿下,王宫本来就有预防魔法的装置,玛利亚小姐身边的女仆又全是我们的人,她们时常检查玛利亚小姐的物品,骑士们也盯着玛利亚小姐的行踪,他们每天都会送来报告。”

“……不够,”罗纳德说,“再给玛利亚房间里配两个女仆,晚上值班,不许合眼。”

“好的,殿下,我会告诉玛利亚小姐这是殿下给她的奖赏,您为了更好的保护她,才增加了人手。”

“还有,我们之前说过的,”罗纳德转过身,“仔细调查通恩在上次战争中使用的武器。”

他恨恨地看向远方:“她们能造出来的东西,我们也能造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6章 第 15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邪医修罗:狂妃戏魔帝

战神狂飙麻烦阅读全文

逆鳞

共建和谐魔法世界[西幻]

全民御兽:我能看到隐藏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