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追杀凶手3
嫣然有些东西在青楼中,让方轻轻跟她一块儿去拿。两个人趁着大早上天气还不热的时候,步行前去镇中心的回春陋。
回春楼,伫立在集市尽头,高约三层。这时候正是许多富家子弟夜宿一晚回去的时候,门口招呼的龟公还在。
他见嫣然回来,谄笑:“嫣然姑娘好。”瞅了瞅方轻轻,想捏她胳膊似的,“新来的小姑娘?”
方轻轻眼疾手快避开,很自然地袖口在龟公脸前一挥。
嫣然笑了一下:“是啊,新收的丫鬟。”
她们刚踏进门框,身后龟公的连连喷嚏,他还嘀咕:“怎么回事,头疼脑热的,昨天冻感冒了?”
大早上没什么人,只在二楼站了不少打扮好的姑娘。
“嫣然,你带新姑娘回来了,是介绍给阿妈,还是给你当丫鬟?”
“这小姑娘长相不错,就是晒得黑了点。怕是得养几个月。”
“嫣然,这么早出去私会情郎啦?”
她们调侃着。
嫣然抬头朝她们:“呸!”
方轻轻仰头环顾,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青楼,红红绿绿,最上方吊着个极为艳丽的大红绣球,很艳丽,空气中香粉味道也很重。
走进二楼,像是嫣然的房间,另一个像是刚睡醒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赶回来:“姑娘,你回来了?”
她下意识打量方轻轻:“没什么事。小红。你回去睡吧。”
原来小红是她青楼婢女的名字。
小红点点头:“哎。”
嫣然走到藤编的衣柜前,上方有不少木盒。
方轻轻:“你要待多久?”
“你很着急么?”
“不是。我是想你能不能待到晚上?”
“嗯?”
“我想看看青楼什么样子。”方轻轻直言不讳。
很少有女子对青楼感兴趣,良家女子见青楼都是绕道走的,就算是青楼女子本身,偶尔出去见人也都是觉得不堪,行事都让丫鬟龟公去做:“你要是感兴趣就去看。鹿乘那里让他关门好了。”
“好。你有事叫我。”
方轻轻倒也一点没有摆以前是大小姐的谱子,自己走到门口巡视了一下两边,牵起裙角跨出门口,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
嫣然将衣柜上的木盒拿下来。鹿乘说方轻轻之后会离开,用毒不重要,要教她保命。
既然说要教方轻轻,她就不会只教表面的功夫。
方轻轻在青楼从下到上来回转悠了几圈,将房间设置尽收眼底。快到中午时分,龟公用撑杆在屋檐四角挂上灯笼,这是姑娘们准备接客了。
以前她追杀过专门虐杀青楼女子的江洋大盗,却是在青楼外面埋伏,还是第一次见青楼里面看。
一楼是大堂,分前院后院。
前院自然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后院是厨房、茅厕,丫鬟小厮的住处。在这算是偏远的地方,丫鬟小厮住处自然不怎么样,都濒临茅厕。
一楼都是小隔间,上面铺了草席。
低等姑娘揽客后带进来办事,办完事就走;中等的在二楼,有专门接客的房间;更受追捧的在三楼,需要提早预定,这些往往都是貌美而年轻的,有些年龄甚小,才十六七岁。
扶摇是男子居多。就连方轻轻家也是男子居多。护院、掌柜、小厮。
青楼是方轻轻见过女子最多的地方,也最为“轻贱”。
但轻贱不是人,而是这个环境。
这个世界常有男子揭竿而起,却很少有女子揭竿而起。
因为女子武力不及男子,随意就可被拐卖、幽禁、凌辱。
要是方轻轻武功被废下山之时,对方带了更多帮手,亦或者没有遇见鹿乘,是否也逃脱不了这般命运。
方轻轻回到嫣然房间,正逢老鸨过来敲门:“嫣然,你今天接客吗?”
嫣然回答:“不接。”
“那你不接客的银子需得补足。”
“行。”
等老鸨走了,方轻轻才跨进门口:“你不接客还得付银子?”
“我少接一天客,不就少给她赚一天的银钱。所以想要休息,都得付银子。”
方轻轻瞧着院落四周都有人看守,对每个进出的人都会仔细观察,除了怕客人逃帐的,也有怕女子逃走的。
其他女子逃不出去也就罢了。
“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天地之大,何处容我身。”嫣然说,“我学了那厮的毒功,也染上了暴虐之气。无聊时就会寻家青楼待一阵,瞧瞧有没有什么歹人,等把他们杀光了就去另一所。所以对待老鸨不能太出挑,不然很快就被找到了。”
嫣然坐在镜前,右手五指展开,撑着自己的下颌和耳塞处,左手拿着梳妆匣中的一支发钗,仔细敲了半晌。
她的金蝴蝶耳环长长地落了下来。瞧得出来不是纯金的,上面有金箔脱去的黑点。
就像任何一个在青楼待久了的女子。
既在最风韵的时刻,也意味着很快走向衰老,在青楼以姿色赚取的所有东西,都逃不过相应的艳丽和速腐的感觉。
“我已堕落了,索性就堕落下去。什么时候染病死了,什么时候就算了。人活在这世上无所依凭,你也会像我这样的。对什么都失去了保持的**。”嫣然说,“人,恨啊,爱啊,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期待。”
说着,她转眼:“所以我还蛮羡慕你的。现在还有恨。等有一天大仇得报了,你会想做什么呢。”
“那只能到时候再想了。”方轻轻转身关上门。
“是啊。只能到时候再想了。”
嫣然直起身:“接下来我要教你的,是我这本毒功的重中之重。之前是考验你有没有耐心学。”
“嗯。”方轻轻做好了聆听的架势。
嫣然从身后的果盘上拿了颗橘子出来,放在梳妆镜台的红绸上:“这是什么?”
方轻轻意外扬眉。
是人都知道,这应该是个橘子。
嫣然又拿出一颗苹果,放在橘子侧面:“这是什么?”
“苹果。”
“这呢。”
“梨。”
“它们有一个共同点,你能看得出来吗?”
“圆形,或者,水果?”
“不是。”嫣然摇头,琥珀般瞳眸极为认真,“它们都是寒性的。食物有寒、凉、温、热等不同的性质,中医称为‘四性’或‘四气’。”
“嗯。”
“我们所用的香风、粉末,乃至下的毒物,都是从食物或者人体所得,自然也继承者四气。而这四气才是毒物真正的关键。譬如,如果你在寒秋一次性吃下十个橘子,就容易腹泻,对吗?”
“我听过。”
“橘子寒气甚重。寒气平常对人损伤不大,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成为毒性。寒、凉、温、热中。寒和热都可成毒。旷日持久的寒和热更是毒中之毒。”
方轻轻有点轻微地理解了。她听着嫣然说。
“世人最常用的毒物便是砒霜和断肠草。砒霜,霜,便是饥寒。”
“那么极热也是一种毒?”
“没错。譬如断肠草。用毒难的不在于手法,而在于分辨不同植物不同材料的寒性和热性,需得了解功用和相克。比如有些大寒之物就能解大热之物的毒性。”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方轻轻来了点兴趣,她搬圆凳坐在嫣然面前,认真听着。
“大寒和大热之物稀少,通常可立即致死。人也易于分辨。比如经常用银针试毒。但反而一些小寒小热的东西,常人不会发觉,这才是我们用毒之人真正的核心。”嫣然拿着手中的橘子,“我之前给你演示过,我的手帕上涂了艾草,平常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要是——”
嫣然拨开橘子,一股新鲜的橘皮汁喷溅出来的刺鼻味道,让方轻轻躲开了点。
“很常见是不是?”嫣然说,“我手帕中的艾草,加之我身上的香粉,再加之橘皮气味……”
“头晕。”方轻轻说。
“是。会令人失去行动力。”说着她将头发中的木钗拔下,递到方轻轻面前,让她嗅嗅味道,“这是热性的梧桐木,可缓解你的症状。”
方轻轻闻过之后,果然好了许多。
“大千世界,温热寒凉之物甚多,经书都不一定能记载得完。只能靠自己摸索,自己理解。”嫣然说,“我本来也想收个弟子。只不过你不太合适。”
“为什么?”
“什么样的人学什么样的功法。你这个人直来直去的,不适合用毒。倒是练功好些。"
方轻轻笑了起来:“那你这不是有事做么?”
“什么?”
“那本秘籍在那个人手里多久了?”
“十年了吧。”
“在你这呢。”
“不过五年。”
“这就是了。你远比对方有用毒的天赋。既然也有兴趣,为什么不把这门发扬光大。自创门派。”
“自创门派?”
“不行吗?”方轻轻好了许多,坐直身体,“这世上多是练武的,像你这样用毒的还少呢。而且也不一定拘泥于江湖弟子。就比如说你的丫鬟小红,要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瞌睡都不醒的小丫头,居然是用毒高手,你说稀不稀奇,有不有趣?”
“稀奇。有趣。”嫣然跟着笑。
“是了。我不适合用毒。因为用毒之人,就像这温热寒凉四性一样,要藏在着最普通的事物之中,反而不能突出,不能显眼,不能让人立即发现。”方轻轻打量着橘子,“越是普通越是平凡越是能杀人于无形,事后不留一点痕迹。谁能想到一个江湖高手,也许仅仅只是在青楼中吃了一颗橘子,出去打架后突然暴毙而亡。众人只说是仇家报复,或者遇上了其他高手,谁都不知道,从踏进这座青楼开始,他就踏上了必死之路。”
方轻轻说的是想象,嫣然却看见般地笑了起来:“是啊。把这青楼变成一座货真价实的魔窟可真好。你说,若要是我开宗立派,需要叫什么名字呢?”
“你心上人叫什么?”
“杜鹃。”
杜鹃,一种不太善良的鸟类。“那就叫杜鹃门好了。”
“杜鹃门……”嫣然沉吟着,又笑了起来,“杜鹃门。要是我那丫鬟听到了不知作何感想。她都入尼姑庵了。恐怕天天都在礼佛念经吧。”
“也许她是为自己念的,为死去的夫君,因她而死的一家人念的,又或者,她是为你念的。”方轻轻那双杏仁般的黑眸动也不动地望入嫣然,“但不管如何,你需得活得更好更强。不然,若是她在尼姑庵又被欺负了,谁又帮她报仇呢。”
嫣然晚上留下来,方轻轻要回去。
从嫣然房间出来关上门时,正好傍晚时分。
楼底下,青楼大堂中央,龟公将灯笼用撑杆高高地挂在悬角之处,姑娘们都出来接客了,不少富商、公子哥儿进来,到处都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方轻轻走出青楼门口,大门朝外的墙角里独自盛开着一株紫红小花,周围没有任何杂草独树一帜,因披上了黑夜和灯火的面纱,颜色深沉,更为绚烂更为荼蘼。可也显得更为羸弱,随意一脚便可踩死。
世上女子有几条出路?要是嫣然的父母把她送上扶摇,说不定她会是个非常好的医修,而扶摇山上虽然女子少,到底还是比普通女子见得世面广些,在那里她若寻得意中人,说不定真的能逆天下之大不违,一起双宿双飞呢。
鹿乘正在客栈内,独自坐在大堂,翻看一本秘籍。
今日嫣然和方轻轻去了镇上,所以这客栈歇业,这会儿半开着只是为了等她们回来。
她们两没回来,倒是跑进来一个直喘气的小厮。
他擦了把汗,递给鹿乘一卷小纸条:“一位曾被你在饭菜里下过苦杏汁的女子让我给你的。”
鹿乘解开,上面写着:我去寻功法。勿念。
方轻轻,还真是一刻等不得。嫣然教她的东西都学会了么。
那小厮眼巴巴看着他。
“怎么?”
“那姑娘说,我送纸条给你,你能给我五十个铜钱。”
“……”鹿乘勾起唇角,连传信费都需要自己付,这方轻轻自己离开,也不知是否带足了银两。鹿乘从腰带的钱囊中掏出银钱,递给了对方。
“对了,嫣然姑娘也说不回来了。”
“我知道了。”
小厮离开,疾跑过来鞋底不少尘土,又掉落在这已打扫干净的客栈之中。鹿乘瞧见了,却没有去清扫,日日清扫客栈,算账,收拾,有时聊聊天,倒还真有些习惯了。
可——
鹿乘凝视远处坠落在黄沙边缘的半颗太阳。
背负血海深仇的人是无法习惯平静的。
他是如此。方轻轻也是如此。
他们的道也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不过目标相同而已。
依方轻轻的性子,她不可能接受庇佑,迟早要在江湖上接受历练。所以他不能担心她,也不该,担心她。
鹿乘走上前,彻底关上门,插上木栓。
客栈昏暗了起来。
他的脸久久隐匿在黑暗中,随即,走到后院,跃入井中。
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开始修行大乘论功。
方轻轻才不会缺银子。
早就在处理父亲后事时,她就跟方家那些掌柜做好了约定,只需要取出特定信物——内含白心的碧玉耳坠,就可在方家各大商铺取银子。
耳坠她一直让寻路鼠胖胖系在脖子上,藏于地下,以免遗失。
从青楼出来后,她就去取了银子,顺便给寻路鼠买好大批黄木,免得它们生气。
这些寻路鼠光是吃黄木就要消耗一大笔银子。
怪不得当初张渺都得靠装神弄鬼来挣钱。
可惜啊。
张渺之前说想收她做听风门的弟子,却没什么秘籍之类的留给她,只给了她这一群贪吃懒惰的胖老鼠。
当然这些鼠也算有用。
相反,嫣然给了她一份嫣然自己研究出来每样事物的“温凉寒热”的记录。上面记载了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大部分食物、植物的气性。
在客栈之时,嫣然已经把下毒基本技巧都教给方轻轻了。
而青楼则是真正教给她原理。
技巧只会让方轻轻依葫芦画瓢,永远超不出对嫣然的模仿。
嫣然也不是会一样一样教的师傅,她纯粹是考翻阅医书加自己摸索积累才总结出这样一份记录,足够珍贵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正好她要长途跋涉,买了地图、马车,食物等之后,预估路上需要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时间,足够方轻轻背诵、自学,以及应用。
财不露白的道理,她爹方轻也一直教过她。
方轻轻从商铺出来后就查探过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去买黄木时也假装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以求不惹人注意。
学了驾车。
白日里坐在马车外赶路,那群寻路鼠倒在马车里啃着黄木——马车要是跑得太快,它们在地底跟不上。
到了晚上就找个偏僻地方露宿,顺便研习用毒。
不住客栈。单身女子住客栈,更为不安全。
一路这么下来,倒也平安无事。她已晒黑,又一身粗布打扮,看起来就像个赶路的粗使丫头,别人都以为她马车里坐着什么商户或者公子哥,并不会凭空找麻烦。
三个月之后,方轻轻到达了流光城。
也就是汀江门朱家。
当初柳姐姐嫁过去的地方。
朱家正盛,流光城得到朱家庇佑,加之方轻轻一路从小路过来,很少进镇区,一进来只觉得这里不亏是都城,繁华热闹。
去过那么多地方,又研究过地图,方轻轻对于地势比以前更为明白。
她自己家的方雪城地理位置算是偏远,只不过位于枢纽位,加之他爹爹有心经营,维护了十几年的和平才逐渐繁茂起来。
爹说,一座城想要繁荣只要有两件事:
一,长时间和平;
二,地理方便;
偏远的方雪城因此繁华,流光城更要得天独厚。
方雪城是建了许多山路起来的。
流光城根本不用建,因为它靠江,往来船只频繁,连城内都有碧绿的湖泊,有不少年龄大的女子直接在湖边捶打衣物。
整个街道到处都是卖吃的,卖杂货,许许多多商铺客栈。
怪不得朱家人那么胖。
方轻轻牵着马车正考虑在哪里落脚,眼前突然划过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穿一身如温柔深绿湖水般的高领长袍、已做妇人打扮的柳姐姐,她发髻挽在耳后,只用金钗稳固,墨发堆聚在右肩側。
她左手牵着一个菩萨旁边善财童子发型的小娃娃,低头问:“诚哥儿,喜不喜欢。”
那男孩摇了摇头。
她身后有个丫鬟问:“少夫人。马上就要老太爷用膳的时间了。他必须得看见小少爷才行,咱们快回去吧。否则又得骂奴婢了。”
“知道了。马上就到诚哥儿生辰了。好不容易诚哥儿出来玩一会。”
“您也知道老太爷有多看重诚哥儿,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碎了。老太爷说,现在魔教作乱,能不出来还是不出来。”丫鬟焦急地跟着。
“我知道。”柳眉回答。提到魔教,她那股母性的姿态才消失了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拨浪鼓插了回去,“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去吧。”
丫鬟大喜过望:“好嘞。”
方轻轻盯着柳眉。
她没了柳家刚灭时,那股素衣白净弱不禁风的姿态,脸色红润许多,像在朱家过得不错。
只是这个孩子——
还真的跟朱家大公子一个样儿,一点都没传到柳眉的精致和书卷气。
方轻轻直勾勾注视着柳眉,令柳眉也有些奇异。
可现在的方轻轻跟以往大相径庭。
柳眉乍然间显然没想起来,只是牵着孩子离开了。等走出一段路,柳眉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定住脚步,回头,不可思议。
方轻轻扬了扬头:“这家客栈挺不错的,我住下了。”
说罢,牵着马车进去。
是夜。方轻轻独自盘腿坐在厢房的塌席上。小儿叩响房门:“这位客官,有个姑娘找你。不知方便开门吗?”
“方便。你让她进来吧。”
小二推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态。等人进去后,利落地关上门,脚步声非常重地噔噔噔下楼了。
让她们知道他离开了。
不愧是流光城最大的客栈,很会照顾客人。
柳眉摘下黑披风的头套,露出一张素净柔和的面庞,不可置信又面带忧愁:“方妹妹,真的是你。”
“是我。”许久没有人叫她方妹妹了。
柳眉上前两步,又迟疑着:“你不是在……”
“青楼么?”
“你知道?”
方轻轻点头,这一路来,她也听到过一些传闻。
比如现在都在传,被扶摇废了功夫的方轻轻曾出没在青楼,有人见过她。
都传必定是因她得罪了贺家,贺家趁方家覆灭报复;
又或者是其他仇家对付她。
总之,曾经的天之骄女方轻轻,说不定已经成了人人可睡的青楼女子。
还有青楼直接让人假冒方轻轻揽客。
更有一些文人墨客唏嘘,方家被灭,方朝独女方轻轻不仅被扶摇废了武功,各大世家竟也无人相助,让一个孤女沦落青楼,让他们这些百姓如何再相信扶摇,相信各大世家?
因为这件事,各大世家也如坐针毡,都派人去找方轻轻。
柳眉因此听闻。
柳眉一见方轻轻这个样子,想到有天她竟然和自己一个遭遇,没忍住悲从中来,眼眶瞬间发红:“方妹妹,我不知道你家也……你这一路可受了许多委屈?”
“过去不用再提。柳姐姐,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方轻轻的语气很平静。
“什么?”
“你还想报仇么?报你家的仇。”
柳眉停了停,她低声:“想自然是想的。”
“但你也知道没希望了对吧。当初朱家说是能帮你报仇,你才嫁过去。现如今你嫁过去四五年,孩子都生了,他们可有为你报仇的动静。”
柳眉没吭声,自顾寻到桌子边桌下:“他们总说从长计议。”
“你现在是不是连杀你家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柳眉拳头微微拢紧,这个动作没有逃过方轻轻的视野。
“柳姐姐,我知道是谁杀了你们家?”
“是谁?”柳眉猝然抬头。
“井支。”
“井支……你怎么知道?”
“我拿到了魔教的一些讯息,柳家家主是知道了翼支领头人的身份。所以翼支领头人派井支去杀人灭口。”
井支?翼支?柳眉糊涂了,皱眉:“这是什么?”
“翼支和井支都是魔教的分支。井支是负责接单杀人的。翼支则隶属于暗护法手下。翼支里面有扶摇的内应,所以查到翼支的老大,是四大世家的掌门之一。”
“怎么会?!”柳眉瞪大眼睛。
这么久过去了,柳眉还是这么天真,什么都不知道。朱家还真得把她当小鸟一样养着,可在外号令柳家在扶摇的弟子,却都是靠着柳眉的名义。
方轻轻抬腿从榻上起身:“怎么不会?人为了利益可以做任何事。”
“……那翼支不是有我们的内应吗,为什么不提前报信。”
“提前报信不就知道了有内应吗?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或者说为了‘图谋更大’的东西,内应不能暴露。”就包括方家的事,方轻轻冷笑,“在有些人眼里,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其他人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焉知道,方柳两家的覆灭对他们有好处,才闭口不言。”
“什么意思?”
方轻轻摇头:“扶摇由什么构成?”
柳眉不知道。
“扶摇看上去是庞大的组织。实际上由人组成,而且是各大世家的人。只不过人多了才显得互相平衡而已。所以扶摇其实是被强势的世家把控的。为什么要消灭柳家。”方轻轻从塌边走到门背后,又转过身对柳眉,“因为柳家明明只是作为给扶摇和世家输送金银的商户,竟然有了培植自己势力的念头。所以其他世家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柳姐姐,你有见过柳家在扶摇的弟子么?朱师兄?我听闻他是柳家弟子的领头人。”
“见过。”
“那就是了。朱师兄可告诉过你,柳家在扶摇有多少弟子?”
“……”许是说过,但柳眉想不起来,因为她不曾在意。
“到我上山为止,二百七十九名。还不算之前下山的。你想若是这批人下山回到柳家,柳家是否有希望成为新的世家呢?”
“你是说因为这样,他们才默许杀了柳家。”柳眉的唇微微颤抖起来,“他们是谁?”
方轻轻观察了一眼:柳眉还有血性。
“朱、贺、徐、林。也许都有,也许其中之一,又或者其中几家结盟。总之,就像历史书上经常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整个世家平静了这么些许日子,暗流汹涌,也到了该爆发的时候。”
柳眉沉默不语。她虽许多事不知,但饱读诗书,并不糊涂。
“那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根据我的推测。四个世家,五个家族。他们会把五个家族先吞并掉。先是柳家,接下来是方家,再接下来……白家跟徐家姻亲,所以是一体的。另外两个——邹家跟林家刚刚结姻亲,想来是要归顺的。剩下还有一个何家。捉摸不定。也许对方也正在寻求生路,考虑具体跟哪一家结盟。”
柳眉忧愁的眉眼被这复杂而陌生的消息驱散,渐渐地也开始思索起来。
“柳姐姐,你并不知道你放弃了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假设你当初上扶摇,有着柳家孤女的身份,又有柳师叔从旁协助,还有扶摇山上两百多名弟子,查得真凶,你一声令下,恐怕都比现在复仇要快。”
柳眉苦笑,她哪里知道,可当初就算知道,她就敢么,她就能么?她也一样会怕,害怕让人去复仇,让人去寻死,她不想见到这些。
“你想让我做什么?”柳眉一直知道方轻轻是个主见很强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见自己。
“柳姐姐,我需要你帮我偷一个东西。”
“什么?”
“朱家的镇宅之宝。这个东西想必看管很严,你未必偷得到。能够得知具体位置是最好的。剩下的我来做。”
“你要那个做什么?”
“恢复功力。否则如何手刃仇人。”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柳眉久久不知该如何作答。
方轻轻观察她的神色,又说:“柳姐姐,其实我可以卖惨装可怜,让你凭借着过去的情分帮我,我想可能也会帮的。可是我还是想试试。”
“试试什么?”
“试试你没有忘记复仇这件事。”
柳眉没说话。
“你已成亲生子,如果你想继续过你平静的生活,我不会再打扰你,你也不用再来找我或者帮我。我们权当陌生人。但——”方轻轻语调一转,偏头,“——我之前在扶摇答应过柳师叔,如果有一天你想复仇,我会帮你。所以就算你认为复仇这件事没有意义了,我能杀,也会帮你杀掉那些人。”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杀掉呢?”柳眉轻声,朱家承诺了她那么多年都没做到。朱家还是四大世家之一。更何况现在的方轻轻还是个被扶摇废掉了功力的人。
“柳姐姐,能不能做成一件事,的确需要看一个人有没有能力去做。但更重要的,是去看这个人有没有心去做。”说着方轻轻走到床侧,拿出两个木盒,打开,“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里面赫然是两颗漆黑的人头。
起身看的柳眉吓得往后猛退了一大步。
那人闭着眼睛,呈现出死人的,鱼肚皮一般浮肿的白色,让柳眉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回家见到了柳家惨状,她的父母娘亲爷爷奶奶叔伯兄弟乃至丫鬟小厮横尸满地……她吐了三天三夜起不了床,一醒来就全是那画面。从此再也闻不了腐烂的臭味。
“这是什么?”
“井支其中两个,虽然不是什么起眼色角色。来的路上为了练手杀的。我逼问过了,他们确实参与了屠杀你家。他们一个叫常宇一个叫常得,你可以让朱师兄查查井支是不是有这两个人,最近是不是又失踪了。”
“……”此刻,柳眉忍住了腹内的恶心反胃,小小上前一步,想要看清他们,这就是把自己家里的所有人一个个割断喉咙的凶手么?
“井支真正的老大,我还杀不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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