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杏花楼下。
深秋萧瑟，寒意渐起。楼下回廊前，朱红的柱子支撑着三层的杏花楼。太子穿着绯色重衣，头戴常冠，还披着一件冬衣，就站在楼下，看向前方的假山嶙石。他的右侧，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正恭敬地说着话。
须臾，太子转头看向右边，轻声道：“这么说，做不到？”
那青年道：“做不到。殿下，武林已经失落了。这功法再精微，也无法像前人一般。莫说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就是飞檐走壁，都是难事。这部功法，只能用来强身健体。”
太子双手将披着的冬衣扯紧了些，眉头皱了一下，又放松神情：“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幸运。你说，史籍所载，千年前天塌之祸是真的吗？真的有能够破碎虚空的武人吗？天，真的塌过吗？”
青年拱手回复：“臣家中祖宗笔记也提到，确有其事。千年前能破碎虚空的人，太多了。或许如今武林失落，是上天运行所致吧。”
太子有些遗憾：“做不到……也就罢了。能有这功力，已经很幸运。个人之强，总比不上千军万马。你把我们的兵马练好，比什么都重要。注意保密，若走漏了消息，宁可误杀，不可……”言下之意，清楚明了。
青年应了一声“是”。他知道太子之不易，不敢疏忽。
太子年少时，因身体原因，无力全心全意经营势力。每日为活着，已经耗尽心力。先皇后早逝，太子起先很受皇帝宠爱。后来继后的暗地排挤，与皇帝日渐生疏，父子渐行渐远。如今能支持太子的人不多。除了先皇后安排的一些人手，只剩下朝堂中支持正统的人。
青年想了想，问：“陆二姑娘那边，还让人盯着吗？”
太子问：“她在做什么？”
青年：“已经拿着举荐信进入南宫。”
太子：“不用盯着，只是留意一些。孤多少得承情。若她有困难，就帮把手。现下这情况，她影响不了陆家。陆国公这老狐狸……”
太子心中暗道：“至于陆家……陆家明面上站着老三，可若说出力，成事的可没有几件。群臣都说陆家已经衰败，可是真是这样吗？恐怕不然。陆家……只盼着关键时刻，他能冷眼旁观，对自己已经是能起大作用了。陆家再是走下坡路，也是老牌勋贵里一等一的家族，盘根错节，影响不容忽视。”
*
陆家如今情况如何呢？陆归璞和王慧娘夫妻，在陆家祖母寿宴之后，接到了老院长和靖安居士的再三催促，终于南下。陆小阙也接到了师父的来信。只是陆小阙去信拒绝了，只说了一句：“终有一日，定会回到东临。”靖安居士只能支持弟子心中所求，她只回复了一句话：“望尔不忘初心。”
陆小阙：“怎么可能忘了呢？”她放下家中的琐事，专注于经营官场事业。
那日，她拿着举荐信，进入了南宫。如今女官甚少，考虑到陆小阙身份特殊，南宫的负责人还是调拨了一位女官，负责引导陆小阙。
这名身穿官袍的女官坐在屋中书桌前，接过文书，看过之后，抬头看着她：“我姓郑，字不疑，是你的直属上司。”
陆小阙弯腰问安：“郑大人。”
郑不疑“嗯”了一声，指着书架道：“你先整理这些书籍，晾晒后做好防蛀。”言下之意，让陆小阙先从杂活做起。
因知道这并不是特地刁难，而是新人就职常见的任务。陆小阙按照直属上司的要求，处理好了屋中典籍。
陆小阙并不急于一时。一连月余，她都在谨慎地处置屋中典籍。
郑不疑见她做事细致周到，从容有序，心中很满意。她渐渐让陆小阙开始接触一些重要的工作。于是，陆小阙负责的内容，慢慢变成校书、整理资料，乃至参与修书。这个过程花费了五年时间。这个时间，看似很长，其实很多人花了一辈子。
对陆小阙进入南宫一事，她的一位同僚在背后貌似很关心：“小姑娘嘛，读几年书就想做大人了。孰不知为官报国，是件多不简单的事情。多给她做点事，觉得艰难了，就知道该回去嫁人生子了。安安分分在家，一辈子锦衣玉食，那才是人间美事呢。”
当时陆小阙刚和郑不疑踏入值班屋中，刚好听到这句话。
陆小阙还没开口呢，这话被郑不疑听了，郑不疑当场啐了他一口：“呸！老不修！若真是人间美事，你怎的要死守在南宫？一把胡子了，还不得重用，只能做些修书的活。莫不是看年轻人有才华，嫉妒了吧？”
陆小阙乐了，与郑不疑关系更加亲密。
学识和能力得到上司承认，陆小阙开始如鱼得水，渐渐接触了朝廷事务。这一年，陆小阙二十五岁，调任东宫，进入太子的小朝廷，成为太子的助手。
朝廷风起云涌。
太子在人前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很多大臣对他的印象，都是太子拥着披风或裘衣的样子。众人一直心惊胆颤。皇帝也很担心太子的身体。只是病弱不堪的太子还没倒下，身子硬朗的皇帝率先倒下了。
病榻之上，皇帝日渐消瘦，看着已经长成的嫡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此时又有皇后趁机在他耳边哭泣示弱：“陛下是臣妾母子的天，还请陛下保重身体。太子一向觉得我抢了姐姐的位子，对我和皇儿不甚亲近。昨日还探听您的消息，又在朝堂上排挤覃儿。这……这样臣妾如何是好啊！”
皇后一向是个解语花角色，深受皇帝信任。她提到那探听之事，让皇帝勃然大怒。
昔日他宠爱太子。如今他在病榻之上，很是忌惮，不断排挤太子势力，又抬举了三皇子李覃。李覃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皇帝病重，开始迷信妖道，对死生之事尤其敬畏。他很喜欢召见道人，论长生之事。
太子因此事，几次劝谏，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是盼着朕早早去了，好给你腾位置吗！”太子跪于皇帝议政堂前，病了一场。陆小阙等东宫属官劝谏之下，太子继续韬光养晦。
三皇子兴奋极了。见父皇喜欢，他也跟风论道，还给皇帝推荐了两个道人。朝堂上很多人因此诟病三皇子。可这并不妨碍三皇子越来越受宠。三皇子终得封王，封号为忠。
皇后母子春风得意，继续给皇帝吹耳边风，给太子添堵。皇帝和太子隔阂更深。
忠王献上的两名道人，深受皇帝宠爱。他们给皇帝炼制丹药。这丹药一出，皇帝精神抖擞，连御数人，直接病倒了，数日未醒。
忠王听到消息，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办，那两人是我荐上去的！丞相一定会拿我开刀！那老头一直看不起我！”
“父皇……若是父皇……”忠王打了一个寒噤。他已经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如今太子才是正统啊！
白依柳听了，也是害怕。
这些年她虽然跟忠王离心，但他们此时必须进退一致。忠王出事，她也讨不了好。白依柳回忆起前世，当时她只是一个侍妾，死得又早，只知道一些零星消息。那时太子轻而易举被废了，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这一世，虽然太子没被废，但是也不见怎么风光。或许……
白依柳抬头看着忠王，目光灼灼：“殿下，若陛下去了，我们……我们跟太子早就是死敌。不如干脆……”
忠王眼神变得暗沉。身后似乎埋在阴影里。
白依柳：“殿下，您不是在防卫里有人吗？”
忠王连夜进宫，与皇后密谋。
陆国公病得人事不省。陆小阙回国公府侍疾。东宫闻声而动。
*
东宫并不慌张。
太子稳坐钓鱼台。坐卧行止，身边从不离人，防范非常严格。
夏日的夜晚，伴随着雷雨轰鸣声。一切变故，掩盖在雨夜中。鲜血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第二天宫门大开，众人才知道，忠王欲开宫门造反，结果连宫门也没进去，被射杀在宫门口。皇后在皇帝寝宫，被抓了个正着。
皇帝刚醒，又被气得吐血，陷入昏迷。
太子和重臣在皇帝病榻前守着。
太子神情复杂。这个父亲，也曾对他百般疼爱。只是最后的时光，抵不过人心易变。
皇帝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寝宫中沉默的气氛弥漫。
帝王驾崩。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太子即位。
天牢里。忠王的母亲和妻妾挤在一起，神情寥落。
老鼠“吱”了一声，白依柳吓得跳了起来，很是惊恐。
宣旨的官员让人将牢门打开，道：“新帝仁慈，念及养育之恩，只废后位，封长乐真人，迁您到赏春园养老修道。还请您能感怀陛下恩情，勿要无端谩骂。陆氏……不……现在是白氏了，还请一并跟着吧。”
长乐真人脸色平静：“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我认。只是……我那孙子孙女……”
官员道：“真人放心，一并在赏春园养着吧。”
长乐真人听了，知道这两个孩子，如果没有意外，一辈子都会被圈在那个地方了。只是成王败寇，她有接受失败的勇气。长乐真人点点头，默认了接受皇帝的安排。
白依柳却是疯狂上前，揪住了官员的衣襟，被那些侍卫拦下抓住。
白依柳喊道：“不对！不对！太子应该被废了！我重活一世，怎么可能失败！殿下才是陛下想要的继承人，你们矫诏！一定是你们害了陛下！”
她挣扎里，又往忠王的妾室那里撕扯：“你们那两个小崽子，凭什么活着？你们还我的夫君！”声音凄厉，在天牢中缭绕。
官员皱眉，道：“带去赏春园。给请个太医吧。晦气！”说完，转身离去。他身后的侍卫见状，将长乐真人和忠王的妻妾带上。
长乐真人看了一眼白依柳。深沉的眼神一闪而过。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
前段时间工作内容有变动，有点手忙脚乱。现在上正轨了，慢慢恢复正常更新。如果有特殊情况，会像以前一样在文案说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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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真假千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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