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阙身穿官服，缓步迈入家中，此时见到陆国公就在前厅里坐着与人谈话。见到陆小阙进来，与国公谈话的那人，颔首离去。
不，此时应该叫陆侯了。陆家家主站错了队，虽最后迷途知返，但废王之事，与陆家也有干系。陆国公府在内，十几个旧勋，被皇帝抓了小辫子，夺爵降爵。陆国公因最后不曾参与逼宫，又有后辈站了太子，这才降爵了事。
陆小阙：“伯父身体大好了？”
陆侯点头示意，又打量了陆小阙一番：“恭喜你得偿所愿。”
见陆小阙笑盈盈地答谢，陆侯心中一塞。陆侯叹息：“你是不是心中有怨？当日形势，废王正值鼎盛，陆家只能接受废王的说法。”
“何况……”
陆小阙：“何况白依柳长得确实像大姐姐，是吗？您心中也有怀疑。”
陆侯干脆回答：“是。”只是后来女儿长大，容貌气质与陆家人相似，他们才确定了真相。
“……后来详查，那白家男人不知情，又知那白家夫人，与你母亲那边有血缘干系。只是她从小被拐，家里只报了早夭，起先不曾查到。时势如此，加上你母亲心软，不想追究。我们这才隐瞒下来。”
陆侯没说，但陆小阙知道他的考量。若李覃登基，那陆国公就是忠心之辈，能为李覃牺牲女儿。如今李覃逼宫被杀，陆家那是被废王逼迫欺骗，是情有可原，能给陆家一条生路。此时陆小阙成为新皇心腹，更是意外之喜。
陆小阙：“那我的冤情呢？我多年来辗转反侧，忧虑难安。就一句时势如此，就结束了吗？”
原主忧思惊悸，年少早逝，陆家难道没有责任吗？虽然原主的漏风身体，其实也撑不久了。可原主一定觉得很遗憾吧。
陆侯：“所幸如今一切都好。”
“白氏女也得到报应了。我听说……她被关在赏春园……疯了？”
“是啊，一切都好。”真的都好吗？陆小阙转身离去。她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她。
*
新帝李则即位之后，政务早已娴熟，又名正言顺，手里有兵，很快掌握了国家大权。陆小阙从东宫小朝廷，迈向中央朝廷的过程中，慢慢在中枢站稳了脚跟。陆侯的老朋友，都说他很幸运。陆家衰颓，居然又有后辈能人，拉了陆家一把。陆侯也以为陆小阙会一直待在国都。
皇帝将之视为心腹，他也有意予以重任。
陆家又有起势。此时陆小阙却自请巡视地方。
皇帝治理天下，确实需要耳目。这是常例了，皇帝有时会派遣心腹，监察地方官员，或差他们到地方处理事务。此时陆小阙所请，虽出人意料，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只是皇帝有些不解：“你何必如此？”
陆小阙：“陛下不是缺人吗？此次地方诸侯异动，又鱼肉百姓。陛下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臣不才，愿为陛下监视地方。”
皇帝：“你本不必如此，按部就班，不会被人诟病。酷厉行事，说不得要在史书记上一笔。说起来，还是朕欠了你一份赏赐呢。”
陆小阙：“那陛下就当臣在求一份赏赐吧。这是臣的意愿，愿巡视各郡，抚定地方。”
皇帝：“你的请求，朕考虑清楚再说。这不算赏赐，你重新说一个要求吧。”
陆小阙清楚皇帝性情，早就知道皇帝会有此言语。她神情悠远，不假思索，轻声道：“那就请陛下恢复女子科考资格吧！”
皇帝眼眸微震。
陆小阙心神坚定，镇定从容回视陛下，然后后退几步，恭敬地跪拜，难得行了一个大礼。
*
回望国都，陆小阙转身，毫不犹豫离开了。
当年，她处置了一批鱼肉百姓的宗室。此后十多年，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巡视天下，监视百官。她和皇帝联系的文书和私人书信，可以摆满一间书房。天下为之警醒。
在巡视天下过程中，陆小阙拜访各地人才，鼓励其为国效力。她离开的地方，很多人著书立说，或开设书院。天下文气鼎盛。她自己也收了一批弟子。这些人随着她游历天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年近四十，陆小阙收到国都来信。皇帝病重，陆小阙火速回程，见了皇帝一面最后一面。
皇帝独子即位。面对新帝的挽留，陆小阙坚定拒绝。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不是新帝所信任的人，她该退了。而且她的身体底子也不是很好，不能继续劳累。
时隔十多年，陆小阙再次回到了东临。
此时堪称高寿的靖安居士，见到陆小阙，潸然泪下：“你最终还是回来了。”
陆小阙：“是啊，我心不变。”最后的时光，陆小阙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女学生离开。有些泯然众人，为家宅琐事烦忧，有些进入朝堂，步步刀光剑影。那些学生，无论出世入世，都成为了芸芸众生，有着自己的精彩。
*
平行世界番外
陆小小从床上起身，侍女带着几个小丫鬟进屋，服侍她洗漱打扮。想起梦里的情形，小小眉头轻蹙，抚了一下心口，轻声问：“近日三皇子可有来府上吗？”
侍女茫然：“不曾听闻。若姑娘想知晓三皇子行踪，奴婢去问问。”
陆小小抿了一下嘴巴，声音柔和：“好。”
她坐在梳妆台前：“简单一点吧。”丫鬟闻言，为她编了辫子，梳了一个少女垂髻，然后簪了一朵粉色鲜花。陆小小苍白的脸，有些些微血色。
给父母请安之后，回到房中，侍女进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她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她问侍女：“三皇子的心上人，真的很像吗？”侍女不敢再多说话。
陆小小还是依着梦里的情形，偷偷去看了那位白姑娘。确实跟梦里一个模样，一双杏眼，明媚可人。陆小小捂着胸口，现实跟梦里情况不同，太子康健，三皇子也只是准备以侍妾之礼，迎那位救命恩人白姑娘入府。
但是，也有很多东西相似，比如她的身体。她没有梦里那位陆姐姐的才华，编不出梦里的功法。自己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小小鼓起勇气，拿着文集，往二婶院子里去。
二婶王慧娘的院子里，也是弥漫着药味。
陆小小轻声说了那白依柳的事情。
王慧娘拍了拍陆小小后背，安慰道：“你有陆国公府在呢，你父兄会处置好，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莫要难受。”
陆小小摇摇头，她并不担心白依柳，那跟自己无关。而且自己确实是陆家女，没什么好彷徨的。只是想到自己年寿不长，却未在这个世界留下只言片语，心中有些不舍。
她与王慧娘论了诗词，两人精神好了很多。过后，陆小小去找了她的闺阁对手，另一位才女徐长仪。
徐长仪别别扭扭道：“你别耍我玩，我可不依。我的诗词，有些许灵气，哪里厉害到能上大雅之堂。”
陆小小：“就是知道徐姐姐诗词有灵气，才来找你一起出版文集的呢。我觉得自己厉害，姐姐是我对手，你如何，我不知晓？
那些工于技巧的诗词，有甚意思！我就是要天下人看看，我一点灵气，顶他们数十年雕琢！叫他们小看于我！我就是要一本文集，名流千古！”
她起先声音又轻又柔，后面却慷慨激昂起来。另一个世界的陆姐姐，能做到那么多，她也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东西。一样的诗词，她相信也能遇到共鸣者。
徐长仪看着眼前柔柔弱弱的陆小小，她的脸色绯红。真不知她身体里，哪里来的劲，竟然这般厉害。
陆小小与徐长仪有了共识，就开始行动了。
为了出版诗集，陆小小还求了王慧娘援手。
王慧娘有了奔头，脸色肉眼可见红润起来。
明镜居主人的声名，随着文集的出版，在这个世界开始扎根。陆小小于床榻病逝之前，眼睛依旧明亮。
次年，王慧娘随丈夫南下，于东临书院教书育人。偶尔听一听国都的消息。太子被废了。三皇子门庭鼎盛。大皇子复立为太子。三皇子逼宫被杀，太子即位。国都中风雨迭起。
*
白依柳番外
白依柳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她只是商人之女，因救命之恩进了三皇子后院。她很开心，能嫁给心上人，这个心上人恰好是皇室子孙。
白依柳性格明媚，很得三皇子喜爱。可是也因为三皇子毫不避讳的喜爱，她被三皇子的妻妾下毒，早早病逝了。
去世前，白依柳有些难受。若是她出身高一些，能嫁给三郎做正妻，是不是就不会有别人了。她脑海里恍然闪过郡王府孙媳的那张脸。真羡慕啊……
她不曾想过，若她的三郎真的深爱她，身份从来不是问题。只是，他们都是既要还要的人。
大梦初醒。
这一次到城外上香的白依柳，依旧救了打猎摔下山的三皇子。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进府做侍妾了。她知道，眼前的郎君，喜爱她，却护不住她。
她在三皇子提起要接她进府的时候，明目张胆提起了陆国公府的两位姑娘。
三皇子看着眼前相似的眉目，小柳与陆二姑娘同样的生辰，同样出生在破庙。或许呢，或许眼前人，真的是他真正的未婚妻呢？三皇子心中窃喜。
真假千金事件过后，三皇子迎娶未婚妻陆依柳。
夫妻甜甜蜜蜜过了好些年，终究还是因为没有子嗣，没有争权助力，闹了个离心离德。
三皇子有了新人，有了孩子。
白依柳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报应？
三皇子死的时候，她没有哭。
被关到天牢里的时候，她也只是惊惶发疯。
直到在赏春园的时候，她见到三皇子的妾室，带着孩子在园中看花。她眼里的阴霾快要忍不住了。
在长乐真人将茶水递过来的时候，白依柳喝了一口，里面的苦涩快要掩盖不住了。她直接一口闷完整杯茶。若是从前，母后大概又要嫌弃自己粗鲁不堪了。这回，她却笑眯眯看着自己。
也罢。白依柳想道，我还是觉得我没错。我想要做正妻，想要一生一世两心相许，完全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吃人的世界。白依柳想起陆家的二姑娘，有些恍惚。
她缓缓睡下。眼泪缓缓流淌。
醒过来的时候，她在花园里摘花弄蝶，纵声歌唱。三郎就在她旁边说：“你是商人家女孩也很好。我很喜欢。我只要你。”
元旦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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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真假千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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